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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如歌II 第二章

  回到靜淵王府將近一個月,天氣越來越冷。庭院里的樹木,落盡了葉子,疏落有致的枝干映著蒼藍的天空。風中飄著一點小雪,飄在人臉上冰涼冰涼。  

  府外停著幾輛華麗的馬車和幾頂雍容的暖轎,轎夫們恭敬地守在一邊,馬兒們卻因為等待的時間長了,不耐煩地用蹄子在地上刨著。  

  一襲青色的棉簾遮住書閣的屋門,丫鬟們不時送些熱茶、糕點、炭火進去,里面的談話聲透過棉簾隱約傳出來。  

  “都快三個時辰了,不曉得王爺的身體是否吃得消!秉S琮趴在窗口,顰眉望著書閣的棉簾。  

  如歌低頭縫著棉氅的衣角:“放心,馬上就要結束了!  

  黃琮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如歌眨眨眼睛:“我買通了玄璜啊。呵呵,只要他們談議事情超過三個時辰,就請玄璜對他們說皇上派御醫(yī)來為師兄診脈。”  

  “御醫(yī)?”黃琮睜大眼睛,“你讓玄璜騙他們?”  

  “哪里是騙,御醫(yī)就在偏廳候著,”如歌笑得很可愛,“我只是讓他選擇正確的時間出現罷了!  

  黃琮也笑了。  

  她越來越喜歡如歌,聰慧機靈,善解人意,而且沒有一點小姐的潑辣性子。  

  如歌放下手中的棉氅,嘆道:“自從皇上將批復奏折的權力和禁軍的調度權交給師兄,他可以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等那些人走后,玉自寒還要審閱各地送上的折子,經常忙到深夜仍無法入睡。  

  “是啊!秉S琮的眉頭皺得緊緊的,“皇上的身體有恙,不能操勞?墒沁@樣下去,王爺的身子也會受不了的……”  

  庭院中傳來喧嘩聲。  

  錦衣玉袍的朝中大臣們從書閣中出來,繼續(xù)談論著,向府外走去。  

  如歌急忙站起來,道:  

  “我去看師兄!”  

  書閣中。  

  茶盞、糕點碟子還未來得及收拾,凌亂地散在案幾上。尚未審閱的奏折有三尺高,堆在沉香書案上。  

  玉自寒有些累了,清俊的面容染著淡淡的倦容,眼睛閉著象是已然睡去。青花白瓷的杯盞松松握在他的右手里,碧螺春已沒有熱氣。  

  茶盞被輕輕拿走。  

  一條青色的棉毯蓋上玉自寒單薄的膝上。  

  然后,輪椅很小心地被推到書閣屏風后的床邊,那人輕手輕腳地抱起他,輕輕讓他睡在床上,拉過被子,覆住他,輕輕將被角掖在他的下頜。這時丫鬟們進來了要收拾東西,那人忙擺擺手讓她們待會兒再來。  

 安靜的休息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她在床邊托著下巴凝望他良久,終于嘆口氣,準備離開了。  

  手——  

  卻被握在溫暖的掌中——  

  她吃驚地回頭——  

  玉自寒握住她的手,睜開眼睛,他枕在青緞的軟枕上,唇邊綻開溫潤如珠玉的笑容:  

  “別走!  

  語氣低啞帶些慵懶,莫名的動人。  

  如歌睜大眼睛:“原來你在裝睡?!狡猾的師兄!”  

  玉自寒溫柔地笑著。  

  他并沒有真的睡著,只是,他喜歡她小心翼翼的呵護。當被她抱在懷里,當她的手為他蓋著被子,他的心快要被溫暖溢滿了。  

  如歌搖頭道:“師兄,你累了一下午,睡一覺好不好?等晚膳時候,我再來叫你!  

  玉自寒依然握著她的手,含笑道:  

  “好!  

  如歌滿意地點頭,準備離開,卻愣住,盯著他的手:“那你放開我呀!崩氖郑鯓与x開呢?  

  他依然笑得溫柔:  

  “別走。”  

  她想讓他休息,也知道如果堅持,他會讓自己離開?墒强粗鹑绱核男θ,心卻一下子軟了。她坐下來,拍拍他的手背,嘆道:  

  “我不走你怎么休息呢?”  

  玉自寒淡笑道:  

  “想‘聽’你說話。”自從回到府中,他公務纏身,很久都沒有同她好生說一陣話了。  

  如歌皺眉想一想,忽然眼睛一亮,將他的手拉至自己唇畔,高興地笑道:“這樣吧,你用手指‘聽’我說話,將眼睛閉起來休息。好不好呢?”  

  玉自寒點頭。  

  然后,他睡著,她說著。  

  青紗的床幔微微輕揚,一掛碧玉鈴鐺時而輕響、時而靜止,火盆里的炭火噼噼啪啪……然而,在他寂靜的世界里,只能‘聽’到她一個人的聲音。  

  “你最近很累,我很擔心。你知道嗎?”她無奈地埋怨著。“連著好幾天,你都是半夜才能入睡,身子似乎也清減了些。真是奇怪,當人家的師兄卻一直讓師妹操心……”  

  他握握她的手,閉著眼睛笑。  

  “不曉得皇上的病什么時候可以大好,”她輕嘆,“希望到時候你會清閑些!  

  她想一想,搖頭道:“皇上也是奇怪啊,這些事情為什么不交給景獻王或者敬陽王處理呢?他們應該會很感興趣的。把大權交給你,怕是會有很多人心中不安吧!币郧皫熜蛛m受皇上憐愛,然而因為身有殘疾,所以未被被其他王儲視為勁敵,明爭暗斗據說多是在景獻王與敬陽王之間展開的。但這次皇上有恙,卻將重權交于師兄,恐怕……  

  “師兄,你希望繼承皇位嗎?”  

  這個問題突然自口中蹦出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玉自寒‘聽’到了。  

  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笑著,笑容極輕:  

  “不想!  

  她松一口,拍拍胸口,高興地笑道:“太好了!爹想讓我繼承烈火山莊就覺得很煩心了,如果成為皇上,那么將要煩惱的事情一定很多很多。師兄不要當皇上,以后就陪著歌兒,讓歌兒照顧你……”  

  忽然,她怔!  

  青緞軟枕上,玉自寒俊挺的面容悄悄暈上兩抹緋紅,他的嘴唇也奇異地濕紅起來……  

  她的臉“刷”地漲紅!  

  因為——  

  她拍胸口的時候,一時忘記了他的手在自己掌中。他的掌心恰恰被她壓在了自己的胸房上!  

  “撲通!撲通!”  

  心臟急跳如打鼓!  

  她慌慌忙忙松開他的手,急急忙忙跳起來,慌亂之下失了分寸,被凳腳一絆,硬生生向床上撲倒去!  

  青紗幔簾如云霧般飛揚。  

  碧玉鈴鐺丁冬脆響。  

  風輕輕拍打著窗紙。  

  火盆中炭火很旺,屋里象溫暖的三月。  

  玉自寒輕輕抱著如歌。他的雙臂那么溫柔,就像擁抱著初春綻開的第一朵花苞。  

  她在他懷里。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他的心跳象輕快奔跑的小鹿。  

  “歌兒……”  

  他喚著她的名字,輕輕抬起她羞紅的小臉。  

  他臉紅如熨……  

  她臉紅如霞……  

  這時,屋門被推開了,棉簾一挑,玄璜手拿一封帖子走了進來。  

  如歌“騰”地從玉自寒懷中跳起來。  

  玄璜微咳一聲,仿佛什么也沒有看到,走至玉自寒床前,恭聲道:“景獻王府送來請柬,今晚壽宴,邀您和烈小姐一同前去!  

  夜晚的景獻王府。  

  幾百盞華麗的宮燈點亮朱紅鎦金的長廊,淺綠薄紗的秀美侍女們輕盈地在畫廊中穿走。  

  堂中十幾個巨大的火盆熊熊燃燒,暖如春日,亮如白晝。  

  鏤花的朱漆木窗,窗紙是薄如蟬翼的透明,庭院中的秀石流水、樹影婆娑、精美的宮燈、穿梭的美人隱隱透進來。  

  酒肉奇香撲鼻。  

  精致的黃金酒尊,嵌著紅寶石的象牙箸,絕色的舞姬在聲聲誘惑的絲竹中妖嬈起舞。  

  眾王儲和朝中重臣齊聚堂中,推杯換盞間紛紛恭祝景獻王。  

  景獻王坐大廳主位,丹鳳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白皙的面容染著酒氣的紅暈。他手中握著酒盞,卻忘記去喝,瞇起眼睛出神地瞅著席間一個紅衣的女子。  

  劉尚書循著景獻王的目光望過去,心中亦是暗驚。  

  紅衣女子只是安靜地坐在靜淵王身側,沒有華麗的衣裳,沒有閃耀的佩飾,卻如一團烈烈燃燒的火焰,奪目的光芒逼得人睜不開眼。她凝視著靜淵王,眸中流轉的關切之意可以使世上所有的男人為之妒狂。  

  美人他見過無數。  

  然而,這紅衣女子美得驚心動魄,仿佛浴火的鳳凰,令人喘不過氣。  

  “她似乎比上一次又美了許多。”景獻王喃喃驚道。莫非美麗也會以驚人的速度增長?  

  劉尚書低聲道:“烈明鏡宣布由她繼承烈火山莊!  

  “不是戰(zhàn)楓?”  

  “恐怕烈明鏡對戰(zhàn)楓存有戒心!  

  景獻王挑眉看他一眼,嘴角浮上古怪的笑容:“也就是說,得到了她,就可以得到烈火山莊!  

  劉尚書笑得謙恭:“正是。”  

  景獻王緩緩將杯中的酒飲下。  

  劉尚書急忙又為他斟滿:“不過,如果下臣沒有記錯,靜淵王已經同她有了婚約!  

  景獻王冷笑:“只要尚未完婚,變故就會有很多!  

  “對!對!”  

  劉尚書連聲稱是。  

  來了已有一個時辰,在身側火盆的暖意下,如歌有些想睡去了。對于這種無聊的筵席,她實在提不起精神,只能懶懶地吃些精致的菜肴。有人一直在盯著她看,她能感覺到,可是懶得看回去。師兄要處理和操心的事情已經很多,她不想再制造些麻煩出來。  

  將一塊嫩嫩的豆腐放到玉自寒的盤碟中。因為素來不喜味重的菜肴,他今晚吃得很少,不知道會不會有些餓呢。  

  玉自寒微笑。  

  他靜靜將她夾來的豆腐吃下。  

  她頓時笑得很開心。  

  在喧鬧的廳堂中,輪椅中的玉自寒寧靜得恍若靈山秀水間的美玉,光華淡淡流淌。  

  這一刻,她忽然慶幸他的耳朵聽不見。  

  因為聽不見聲音,四周王儲和大臣們的低語談論、對他的崇敬或者嫉妒就沒有辦法影響到他平靜的心情。自從皇上將權力授予師兄,她曉得師兄一定會承受比以前大很多的壓力。聽不見聲音,那些紛擾和嘈雜會減少很多吧。  

  她想著,輕輕笑著。  

  玉自寒凝視著她,不知曉她為何忽然笑起來。可是,只要能見到她的笑容就好。  

  “皇——上——駕——到——!”  

  堂中眾人急忙跪倒接駕。  

  皇上能夠擺駕景獻王府出乎很多人的預料。當皇上將禁軍的調度權和批閱奏章的權力交給靜淵王,宮中便有了敬陽王與景獻王失勢的傳言。雖然靜淵王身有殘疾,朝中各派勢力皆認為他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天威難測,皇上真正的心意誰能揣透。  

  而此時病中的皇上親臨景獻王府,莫非情勢會有變化?  

  眾人平身后,景獻王恭謝父皇親臨之榮幸,皇上對景獻王亦是多加贊許欣慰之辭。  

  筵席的氣氛達到高潮。  

  父慈子恭的談笑聲仿佛打破了朝中多日以來的猜測。  

  望著皇上,如歌暗暗心驚。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皇上;噬媳绕鹕洗蔚哪雍孟裆n老了很多,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下垂,皮膚也松弛許多。他眉心間隱隱有股黑氣,嘴唇卻詭異地鮮紅。  

  她皺起眉,一種怪異的感覺在心里一閃而過。她側過頭,努力想抓住這種奇異的閃念,不經意間卻忽然透過蟬翼般透明的窗紙看到——  

  如煙霧般淡淡的夜色里。  

  絢麗華貴的七彩丹青琉璃宮燈下。  

  鬼魅般婆娑的樹影旁。  

  一個邪美鮮紅如地獄之血的身影。  

  他仰著高傲的脖頸,輕輕嗅著蒼白指間的黃金酒杯。酒杯在他指間,閃動炫目的燦光,上面似乎刻著精致古怪的花紋。  

  他赤足而立。  

  血紅的衣裳隨風而舞。  

  突然,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  

  隔著隱約透明的窗紙。  

  他在夜色的庭院中。  

  她在喧雜的廳堂里。  

  狂肆的眼神!  

  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又好像透過她看到了一個如永恒一般悠長的地方,眉心的紅痣邪魅而多情……  

  如歌恍惚如墜入一個夢中。  

  待她掙扎著清醒過來時,忍不住晃晃玉自寒的手,想讓他也看一看窗外那個紅衣人。  

  玉自寒向庭院中看。  

  透過輕紗般的窗紙,只能看到夜色中一盞盞華麗的宮燈。  

  如歌揉揉眼睛,莫非又是她眼花了?  

  “最近同倭國的戰(zhàn)事平息了些!斌巯校矮I王對皇上道,“不過我朝將士傷亡很大!  

  倭國原本只占據海上的幾個島嶼,以打魚為主要生息?墒请S著武士風氣在倭國的盛行,那里的人們變得野心和貪婪。他們開始搶劫和洗掠沿海的村莊,最初是零散的攻擊,后來慢慢演變成有組織地侵占和奴役當地百姓。最近幾年,倭國越來越狂妄,儼然有取中原霸權的圖謀。朝廷曾數次派兵同倭國交鋒,然而打打停停,隱患始終沒有解除。  

  景獻王沉聲道:  

  “前日倭國派使臣向威遠將軍送達一封信函,表示可以議和,從此再不起戰(zhàn)事。”  

  此言一出,滿堂皆是一震!如能議和,徹底去除倭國的威脅,對朝廷和沿海的百姓實在是福音。  

  皇上精神亦是大震:“哦?!是倭國主動要求議和?”  

  “對!本矮I王點頭道,“可是倭國表示必須得到我朝的誠意,才能安心議和!  

  “怎樣的誠意?”  

  “和親。”  

  “哈哈,”皇上笑道,“這很容易嘛!”  

  席下眾王儲臣子也松下心來。和親素來是緩和戰(zhàn)端的途徑之一,宮中貌美的公主有許多,選一個嫁往倭國就可以了。  

  景獻王卻眉心深皺,似有苦衷。  

  皇上疑道:“有何不妥?”  

  景獻王沉吟著看向筵席中的玉自寒。  

  玉自寒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錦袍,羊脂白玉束發(fā),羊脂白玉佩環(huán)。他目光淡靜地坐在木輪椅中,高華的氣質使他不怒自威。  

  “倭國使者說,他們的長公主指定要做靜淵王的王妃!  

  初冬的深夜,晚風寒冽,草木輕輕作響。月光皎潔明亮,透過樹林的枝丫,斑駁地灑在寧靜的小路上。  

  一頂青色暖轎。  

  轎夫們的腳步又快又輕盈。  

  玄璜與白琥跟隨在轎旁,留心著路旁的動靜。  

  轎內有一小盆紅紅的炭火,噼噼啪啪地輕響。如歌的雙手在火盆上方搓揉取暖,輕輕跺著腳:  

  “天氣越來越冷了!  

  玉自寒沒有“聽”到。  

  他清俊的眉宇淡淡皺著,目光悠遠,修長的右手輕輕握起,抵住挺秀的鼻尖。他在凝神想些事情,月白色的錦袍襯得他如月光一般淡雅。  

  一件青色的棉氅在如歌手中抖開。  

  她將棉氅披在玉自寒肩上。  

  忽然間的溫暖使他自思緒中抽離,扭轉頭,望見她明媚的笑容。  

  “這是今天下午剛趕出來的,”她聳聳鼻子,笑道,“原本想遲些日子再給你,可是……”她的笑容染上些黯然,“還是早些給你好了,將來就不用我替你打理這些!  

  玉自寒凝視她。  

  她低下頭,沮喪地咬住嘴唇。該死,她的語氣怎么這樣奇怪?又一想,不禁失笑,他如何會“聽”得見她的語氣呢?  

  棉氅輕輕覆在她的肩上。  

  她驚詫地仰起頭。  

  玉自寒的左手依然留在她的肩頭,溫柔地拍撫她:  

  “你也怕冷。”  

  一股酸意頓時沖進她的鼻子,她突然很想撲入他的懷里撒嬌地大哭一場。然而,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卻使她板起臉,冷道:  

  “你不喜歡我做的衣裳?你嫌它手工粗糙是嗎?”  

  玉自寒的手掌僵住。  

  他鮮少見到她這樣生氣。  

  他的聲音很擔心:  

  “歌兒……”  

  暖轎有節(jié)奏地輕晃。  

  夜風將轎簾吹得微微揚起。  

  望著他擔憂的眼睛,她沮喪地恨不能用力向火盆撞過去!  

  “對不起……”  

  她揪緊棉氅的兩邊,緊緊裹住發(fā)寒的身子,悶聲道:“你不用理我,我在亂發(fā)脾氣!  

  玉自寒笑了笑。  

  他輕柔地拉開她的手,將她精心縫制的淡青色棉氅穿在自己肩上,然后,將她密密實實地也裹在大氅中。她的腦袋在他的頸邊,柔軟的銀狐毛偎著她和他的呼吸。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砰!砰!砰!砰!……”  

  他擁著她的肩膀,熱熱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我喜歡!毕矚g她親手縫的棉氅,喜歡在她的身邊,喜歡她做的所有事情。  

  如歌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燒灼一般的滾燙,她的心,跳得仿佛要穿破胸膛!  

  胸口的熱氣熨到了她衣襟里的那朵冰花。  

  冰花迸出冰冷的寒氣……  

  白霧般自她懷中漫漫飄散出來……  

  晶瑩的冰花,瞬時光芒大盛!  

  昆侖山頂,皚皚白雪經年不化。  

  月光照在山巔之雪。  

  光芒耀眼純凈。  

  在鳥兒鮮少飛至的雪境,有一個亙古神秘的冰洞。  

  相傳這個冰洞中曾經幻出過一位仙人。  

  仙人白衣如雪……  

  仙人有絕美的容顏,顰笑間的風華可以令天地萬物為之傾倒……  

  冰雪燦燦的夜色里。  

  一道如閃電的冰芒劃破長空,直直刺入冰洞神秘變幻的深處!  

  千萬年厚厚的冰層。  

  琉璃般透明美麗的晶體。  

  那冰芒穿透亙古的寒冷,似乎焦急著,在晶瑩剔透的晶體中流走……  

  醒來呀……  

  快醒來呀……  

  是誰在焦急地呼喚……  

  醒來啊……  

  冰花的寒氣令如歌胸口一緊。  

  在他溫暖的懷中,她忽然覺得有點冷。  

  玉自寒察覺到了她的顫抖,于是將棉氅更緊地裹住她,左手輕輕搓熱她的臂膀。  

  “不會有和親!  

  她的耳朵輕輕碰觸著他的脖頸,清清涼涼的感覺,象深夜臨水邊的細碎鵝卵石。他的聲音卻如水底輕暖的漣漪。  

  她驟然抬頭,額頭“碰”一聲撞上他的下巴!  

  “哎呀!”  

  她吃痛地低叫,額角立時浮出一塊淡紅的印子。她伸手想去揉,手被他握住。她驚疑地望向他,沒有看到他的眼睛,卻感到——  

  他吻上了她的額頭。  

  他吻著那撞痛的紅暈。  

  她的身子僵硬。  

  胸襟中沁寒的冰花讓她有種窒息般的罪惡感。  

  只是一怔,她便掙扎著要從他懷里掙脫。  

  他將她擁得很緊。  

  緊得仿佛她就是他全部的生命。  

  然而,那樣緊的擁抱卻溫柔得讓人心碎。  

  青色的暖轎在月光下的樹林中輕輕顛簸著。  

  銅盆里的炭火燃出通亮的紅光。  

  玉自寒溫柔地將如歌擁在懷中,目光清澈而固執(zhí),他吻著她的額頭,那輕輕的吻如林中的月光一般皎潔。  

  青色的棉氅已然滑落。  

  月白色的錦袍,俊美的他恍如絕世的良玉。  

  “師兄……”  

  如歌的心絞成一團,她無助地閉上眼睛。他的吻仿佛吻到了她的心底,可是,可是為什么她會有那樣強烈的罪惡感?  

  拇指與食指輕柔地揚起她的下巴,他靜靜瞅著她:  

  “我……一直喜歡你。”  

  她側過頭,狼狽道:“你要和親了!蓖莻什么倭國的長公主。  

  “你喜歡嗎?”  

  “什么?”  

  “用我來和親!彼料⒛曀  

  “笨蛋……”  

  她咬緊牙,聲音很含糊。他看不清楚她在說什么,于是又問了一遍:  

  “你喜歡用我去和親嗎?”  

  聲音里有一觸即斷的脆弱。  

  “笨蛋!和什么鬼親!”她忍無可忍地低吼,“什么倭國公主,名字聽起來就很糟糕!那一定是景獻王的陰謀啦!”  

  他笑了。  

  她瞪著他:“你還笑!倭國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鬼才相信和親以后他們就會收手!景獻王真是陰險,你若是不肯和親,倭國攻打過來造成的傷亡就會全部變成你的責任;你若是和了親,日后倭國再起兵,你的立場又會很尷尬!彼鋵崨]有那么笨啦,不過,景獻王這一招實在惡毒到家了。  

  “如果只是單純的和親呢?”如果只是單純的和親,沒有陰謀,她會這樣反對嗎?玉自寒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如歌瞪視著他。  

  半晌,她咬住嘴唇:“那你就娶好了。公主什么的,也很配你!  

  他的眼睛一黯,笑容苦澀:  

  “是嗎?”  

  “是!”她笑得很輕松,“有了師嫂,往后我就不用理你了。你有沒有吃飯,會不會太累,衣裳是否單薄,都讓未來的師嫂去擔心。”  

  玉自寒沉默了。  

  他松開她的肩膀,臉色有些蒼白。  

  她飛快地瞟他一眼,悶聲道:“喂……”一點也不好玩。他的神色為什么好像是受到了傷害,……我騙你的……”  

  玉自寒怔怔望著她。  

  如歌皺皺鼻子,擠出一個苦笑:“我騙你的,笨師兄!只要和親是你不喜歡的,我都反對,堅決反對到底!才不管是個公主還是丫頭!  

  “為什么騙我?”  

  低低的話語帶著淡淡的鼻音,他的唇角又有了美玉的光華。  

 “因為……”她傷腦筋地想呀想,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賊亮嘻嘻,“因為師兄就是用來欺負的嘛,否則我欺負誰去?”她很佩服自己可以想出如此胡攪蠻纏的理由,不由笑得打跌。  

  轎里,溫暖如春。  

  她笑得雙頰紅紅。  

  她的笑聲仿佛初春的第一縷風。  

  玉自寒也微笑,笑容一直暈染到清澈的眼底。  

  “歌兒……”  

  “……?”  

  “不會有和親!  

  她眨眨眼睛:“那要如何解決呢?”景獻王怕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卻問了一句話——  

  “我想抱一抱你?梢詥幔俊  

  玉自寒擁住她的肩膀,清遠的面容有倔強的鄭重,他凝視她的眼睛,好像魔咒一般使她絲毫動彈不得。  

  如歌怔住。  

  她的喉嚨干澀,胸中像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我想要這樣抱一抱你,可以嗎?”  

  在她滾燙的耳邊,他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靜,他緊張得就如世上任何一個少年。  

  他吻上她小巧的耳垂,呵氣如醉:  

  “想要永遠這樣抱著你……”  

  明亮的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柔和地灑在暖轎上。  

  這一刻。  

  世間寧靜如月光。  

  幾日后。  

  朝廷下詔,令靜淵王親率十萬威遠軍征伐倭寇。  

  景獻王府。  

  畫眉在金絲籠中婉轉啼叫,一根略微發(fā)胖的白皙手指逗弄著它,指甲修剪得極為整齊。  

  “萬一靜淵王得勝而歸……”劉尚書搓手嘆氣。  

  原本是很好的計策。將靜淵王的畫像呈給倭國長公主,促成和親之事。待他日倭國再次進犯,靜淵王的王妃便會成為朝臣們攻擊的最好借口。  

  可是,萬料不到靜淵王竟會奏請皇上,指出倭寇生性兇殘好戰(zhàn)、一向對沿海居民虎視眈眈,只不過近段時間因其國內民眾反抗騷亂事件頻發(fā),才提出和親作為拖延之策。靜淵王請求率軍征伐,一舉擊潰倭國的精銳,徹底解除倭國的威脅。  

  “就憑那個殘廢?”景獻王玩著畫眉,沒有回頭,“他還不如我的鳥兒。鳥兒,唱個曲子聽聽!”  

  畫眉啾啾地唱起來。  

  劉尚書滿臉堆笑:“這畫眉真乖巧。”  

  “同倭國打了十多年都是敗多勝少,那殘廢此一去,保不定連命都會丟下了!本矮I王冷笑。  

  “是!是!”  

  景獻王推開鳥籠,打量額角淌汗的劉尚書:  

  “你派到軍中的人可靠嗎?”  

  “王爺放心!”  

  景獻王點點頭,用雪白的絹帕擦拭雙手。  

  “絕不能讓那個殘廢活著回來!  

  畫眉嬌聲啼叫。  

  劉尚書汗如雨下。  

  他明白,靜淵王必須死去。否則,萬一他戰(zhàn)勝歸來,朝中的局勢就將再也無法掌控。  

  玉自寒離去后,靜淵王府頓時變得有些冷清。  

  晌午了,庭院中仍舊有一些霧。  

  陽光清疏。  

  樹木淡黑朦朧。  

  屋里,如歌忙著整理包袱。  

  她笑著推開欲幫忙的黃琮,將她壓坐在椅中,道:“我自己來就好,你又不是我的丫頭!  

  黃琮苦著臉:“王爺不放心,讓我今后貼身照顧你,我就是你的丫頭了呀!”  

  如歌眨眼笑:“我又沒有答應。咱們只是好姐妹罷了!彼肓讼,停下收拾衣裳的手,“明天我就要回烈火山莊,你不用跟著我,那里有人照顧我的。”  

  “王爺走了,你也走了,我在王府有什么意思呢?”黃琮捧著腦袋哀嘆。  

  “你可以追上師兄他們啊……”如歌笑笑地說,“其實我知道,你很希望能象玄璜、白琥他們一樣陪在師兄身邊!  

  黃琮眼睛亮了亮。  

  如歌將包袱扎起來,微笑道:“其實,我也希望你能陪在師兄身邊,女孩子總是比他們要細心些!边@樣,她也就不用太過擔心在遠方的師兄了。  

  黃琮有些心動,可是,馬上就搖頭道:“不行!我答應了王爺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就必須要做到!”她笑得促狹,“在王爺的心里,你是最重要的!如果能把你照顧好,王爺最歡喜了。”  

  如歌臉一紅,正想輕叱她,卻忽然聽見王府的管事在門外通報——  

  “烈小姐,烈火山莊來人求見。”  

  烈火山莊?  

  如歌有些驚奇,是來接她回去的嗎?莫非是靜淵王府的人通知了家里?怎么來的速度這么快。  

  “請進來!  

  她揚聲道。  

  黃琮已然立身站起。  

  棉簾一挑。  

  一陣寒氣卷進溫暖的屋中。  

  如歌驟然打了個寒戰(zhàn)。  

  進來的人,卻是鐘離無淚。  

  如歌眉心一皺。  

  鐘離無淚隸屬負責暗殺的幽火堂,是幽火堂出色的殺手。他一直跟隨戰(zhàn)楓,那次平安鎮(zhèn)謝小風被殺時,正是他在旁邊。裔浪不應該會派一個殺手接她回去才對。  

  鐘離無淚一身素衣,眼眶紅腫。  

  見到如歌。  

  他忽然雙膝跪地!  

  晌午的庭院,飄渺的白霧繚繞不散。  

  霧氣仿佛透過窗紙。  

  屋里彌漫著徹骨的寒意。  

  鐘離無淚眼睛血紅,聲音沙啞干澀。  

  “莊主前夜兩更時刻亡故。”  

  如歌腦中一片空白。  

  這一刻,仿佛全世界的白霧瘋涌至她的眼前!  

  她什么也看不見。  

  剎那間。  

  一切都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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