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衣完全無法接受事實(shí),她撫著胸口,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暖炕上,原本喜悅的心情被這噩耗驚得支離破碎,一張小臉白得嚇人。
這么多日來,她一昧耽溺在全佑福所撐起的幸福中不可自拔,忽視了尚關(guān)押在大牢中的父親、叔伯和兄長們,老天看不過了,才無情降下這樣的噩耗懲罰她、打擊她,讓她痛恨自己,唾棄自己。
為什么……為什么死的不是她?為什么?
裴若衣完全無法接受,她猛地站起身,揪住全佑福的襟口,早已淚流滿面。
“你說的都是真的?我爸親、伯伯、叔叔和兄長們?nèi)换噬稀帞亓??br />
如果可以,他多么不想親口告訴她這個(gè)殘酷的事實(shí),可事實(shí)就是事實(shí),早晚她都要知道。
“我們還在買賣城的時(shí)候,他們就被皇上下令在午門腰斬示眾,隨后通告貼滿了全國各地,現(xiàn)在皇榜還貼在衙門口,你想看的話,我明日帶你去!
他有那么多疑問想問她,但他知道現(xiàn)在并不是好時(shí)機(jī),所以他選擇沉默。
“是我,都是我的錯(cuò),如果我早一點(diǎn)去,也許能救下他們!
眼淚滾落,她自責(zé)痛苦的表情讓他心痛,他把她攬進(jìn)胸口,牢牢抱緊,低聲安慰:“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cuò),你當(dāng)時(shí)都自身難保了,哪來的能力救你的家人?”
她在他胸口痛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只能陪著她暗暗傷心難過。
她哭著哭著,開始捶打他胸口,“都怪你,都怪你,為什么要救我……還不如讓我死了的好……現(xiàn)在、現(xiàn)在……只剩下我一個(gè)了……”
她的世界真正崩塌了,她所有的親人都沒了,從此以后,她就真的是這世上孤單飄零的一抹浮萍,再不會(huì)有根,也沒有爹娘可以撒嬌依靠了。
她緊緊抱住他,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
從今以后……她真的……就只剩下他了。
之后裴若衣過了十幾日恍恍惚惚的生活,時(shí)間對(duì)她來說,完全不具意義,月嬸叫她吃,她就吃,全佑福叫她睡,她就睡。他還在她床邊的時(shí)候,她就閉上眼睛裝睡,他一離開,她就睜開眼睛,直到天明。
在全佑福告訴她真相的第二日,她就要他帶她去看皇榜,果然沒錯(cuò),她的家人被午門腰斬。
從那之后,她就不說話,也不流淚,整日渾渾噩噩,看得全佑福心痛又心急,找來大夫,吃了十幾種寧神退火的方子也不見效。
一日一日,全佑福眼中的光彩也跟著漸漸褪去,下工回家后,就到她屋中,把她抱在懷里,點(diǎn)點(diǎn)陪她,安慰她的傷心。她總是不理他,身體上的疲累使他也不再費(fèi)力遮掩,她瘦,他比她瘦得更快。
這一切,月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始終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裴若衣卻什么都沒看見。
這一日,月嬸見屋外陽光好,就扶著裴若衣來到庭院中,讓她舒服地坐在躺椅上曬太陽。
“小姐,您要是覺得冷了就叫我!
裴若衣絲毫沒有反應(yīng),月嬸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去忙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聽得大門響起一陣急躁的拍打聲,月嬸去開門,還沒問上一句話,就被進(jìn)來的一男一女猛地推到一邊。
男的,她認(rèn)識(shí),是大毛,那雙不正派的眼中露骨的邪念,讓裴若衣憶起過往難受的回憶。
她緩緩回神,柳眉緊緊蹙起。
“原來是玉食堂的薛大姑娘,您是要找全爺嗎?他還在玉食堂沒回來呀……”月嬸顯然認(rèn)識(shí)與大毛一同前來的艷麗姑娘,她趕緊上前打招呼,不想?yún)s被那位姑娘一把推開。
“這里沒你的事,你忙你的去!甭牫鲞@位姑娘是玉食堂掌柜的大女兒,她一副氣勢(shì)洶洶、目中無人的態(tài)度很快激起了裴若衣的反感。
“薛大姑娘這話是怎么說的,月嬸好歹是我的人,該怎么吩咐她是我的事,哪里敢勞煩姑娘費(fèi)心!毖韵轮饩褪牵犻_狗眼瞧清楚,我才是這個(gè)屋子的主人。
“呦,瞧你這外表嬌滴滴的,一張利嘴還真是不饒人!彼Υ蠊媚锟梢膊皇擒浭磷樱澳愫臀胰缡鞘裁搓P(guān)系?憑什么住在他租的房子里?”
這位薛大姑娘還真是直接,不過那口酸起,輕易讓裴若衣聽出她傾心于全佑福的事實(shí)。裴若衣咬緊銀牙,極力壓下胸口翻涌的酸意,即使吃醋,她也不想跟這位薛大姑娘一個(gè)樣。
“說話呀,舌頭被貓咬了。我就知道你這狐貍精不是個(gè)好東西,瞧你那騷媚樣,我全哥那么老實(shí)的人,被你這種女人勾了魂去,自然是百依百順,你嘗到甜頭了吧?所以才纏著他不放?”
薛大姑娘越說越激動(dòng),忍不住上前推了裴若衣一把,態(tài)度咄咄逼人。
“你給我說啊,你和全哥什么關(guān)系?說啊說!”
裴若衣被她推得心頭火起,就快忍不住要惡言相向,但轉(zhuǎn)念一想,那不是正中了這女人的下懷,要開罵,她肯定罵不過這位顯然在市井中長大的姑娘。
說她是狐貍精是吧?好,她就真的當(dāng)一回給她瞧瞧。
她抽出襟口的帕子,故作不屑地?fù)]揮身上的灰,絕美臉蛋浮上不經(jīng)意的笑。
“姑娘都說我是勾引全爺?shù)暮偩耍陕镞明知故問地追著我問?”她眉眼微挑,眼神嫵媚!氨緛砣珷斮I下我時(shí),我還怕他待我不好,處處防著他,誰知跟著他時(shí)間長了,才知道他有多會(huì)疼人。”
她那一連串甜蜜羞澀的笑,把這個(gè)薛大姑娘氣得七竅生煙。
“你、你果然跟大毛說的一樣,淫蕩、下賤的女奴、婊子!”
“你!”裴若衣臉色一凜,瞪向一邊隔山觀虎斗的大毛,他那副得意揚(yáng)揚(yáng)的模樣,讓她又氣又怕!皟晌唤裉靵,不知全爺知不知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兩位就留下來等全爺回來吃飯,我好好把這事跟他詳細(xì)說一說!
懶得再跟他們打交道,直接祭出全佑福,就是要他們自己識(shí)趣點(diǎn),趕快走人。
一聽她這樣說,薛大姑娘和大毛臉色都白了。
“你可真會(huì)挑撥離間。”大毛口氣陰陰的。
“莫非你上次被全佑福悀打是為我挨的?我還真是不敢當(dāng),你有本事再多待一會(huì),我會(huì)試試更厲害的手段,想必你也很想重新回味一下被我挑撥離間的下場?”裴若衣絲毫不松口,本來心里為了家人就很難過了,今天又碰到這種氣人的事,她沒耐心應(yīng)付他們,揮手叫月嬸,“月嬸,麻煩你幫我送客!
大毛不敢再久留,悻悻然走了。
但這位薛大姑娘的醋意可真是不能小瞧,她雖然怕全佑;貋硪姷剿@副潑婦樣,也知道自己沒資格來這里吵鬧質(zhì)問,但全佑福都要被這個(gè)狐貍精搶走了,她還有什么好顧忌的?
“哼,你倒是能言善道,這么本事就不要賴著我全哥啊,大毛說你以前是官家小姐,呦,我倒不知道天底下的貴族小且何時(shí)像你這樣不要臉皮了,死纏著男人不放,像水蛭一樣,不把男人的錢吸光就不罷休。狐貍精!”
“我愛全爺、我敬著全爺,我愿意跟著他,他也喜歡我做他的小尾巴,你說對(duì)了,我就是狐貍精,我就是水蛭,至少全爺是我的,你卻連全爺?shù)陌敫种付济恢!睂?duì)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順著她的話頂上去,再加上毫不在意、滿面春風(fēng)的笑容,氣不死她……才怪!
“你你你……”蘬大姑娘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我我怎樣?”若以為她外表嬌滴滴,深受禮教束縛而合該是受氣小媳婦的話,那可是大錯(cuò)特錯(cuò)。
“說到底,你就是不愿意離開全哥了?”
“對(duì)。”她想也不想的答道。
“即使他為了養(yǎng)活你,一個(gè)人干個(gè)人的活,累得咳血,你還是不肯放過他?”
“對(duì)!蔽⒑跗湮⒌耐nD了一下,她還是直接答。
“他為了讓你過好日子,自己在我家吃糙糠,你這狠毒的女人是想害死她才罷休嗎?就這樣你還不打算離開他?”
“對(duì)。”眨了眨眼睫,眸中閃過一絲晦黯,她仍是咬著牙答了。
“算你狠,但我絕對(duì)不會(huì)把全哥讓給你的,你等著瞧!”薛大姑娘從懷中抽出一條很是眼熟的白絹帕,拭著淚水,哭著跑出去了。
裴若衣呆站半天,直到月嬸走上前擔(dān)憂著看著她,她才回過神來,頹喪地跌坐回躺椅。
“月嬸,你老實(shí)告訴我,她……說的可是真的?”
月嬸猶豫半天,才緩緩點(diǎn)頭,“小姐,全爺一開始就不讓我跟你說,他這些日子為了賺錢帶你去京城,白日不但在玉食堂干活,晚上吃過飯等你睡下了,他又去東城的煤礦干活,像這樣一根蠟燭兩頭燒,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恍了恍神,她凄清一笑,“都是我拖累他,我早該想到的,他不過一個(gè)小小工頭,哪來的銀子租下這么好的宅子,讓我吃山珍穿綢緞,他卻……”
她說不下去了,為那頭傻牛心痛不止。
“小姐,您沒事吧?”
裴若衣緩緩搖頭,“沒事沒事,這事你別跟全爺說,我自有打算。”
小姐都這么說了,月嬸也只能點(diǎn)頭應(yīng)是。
回到屋中,裴若衣坐在自己的炕上,沉默思量,細(xì)細(xì)回憶,又是哭又是笑,直到太陽西下了也沒叫月嬸來掌燈。
“小姐,全爺回來了!
月嬸的聲音從大門口傳來,裴若衣趕緊拭去臉上淚痕,下床穿鞋,細(xì)細(xì)撫平衣服上的皺折,心中已經(jīng)有所定奪。
剛進(jìn)門的全佑福,一見到多日未出房門的裴若衣,立刻精神一振。
“你回來了。”她溫柔地接過他厚重的外出袍,臉上漾著笑,“累了吧?”
“不累不累。”他驚奇地看著看,嘴上的笑容漸漸咧大。
雖然她眼睛仍有些腫,但精神明顯好多了,看來是約于想開了。全佑福心中懸了多日的大石頭,這才落了地。
“月嬸,趕緊開飯吧,全爺肯定累壞了!迸崛粢吕郑I(lǐng)他往外廳走。
“你……好些了嗎?”他小心翼翼的,生怕問錯(cuò)一句。
她回頭給他一個(gè)燦亮的笑,讓他放心!昂枚嗔,我這么任性,讓你傷腦筋了吧?”
何只傷腦筋?簡直是傷心死了?梢娝那榻K于好了,他也像是卸下了什么大包袱似的,心頭輕快起來,她笑,他也就跟著傻呵呵的笑。
“你都瘦了!彼簧岬厮笱菜萘撕枚嗟纳碜,驚見他眼中累累的血絲,他的笑仍是那么憨厚,卻掩不住眼角疲憊的皺紋!敖裉炷阋喑砸恍,早早上床休息去!
“嗯,都聽你的。”只要她那雙柔軟小手,始終牽著他的手不放開。
兩人入座,裴若衣一心要喂撐他似的,一直給他夾菜。
他乖乖的不敢推卻,她夾多少,他就吃多少。
終于吃飽喝足,裴若衣就催他上床睡覺,他為難了一下,還是順從了。
兩人在他房門前分手,她正要離開,他卻突然叫住她。
“你……你想……”
“嗯?”她轉(zhuǎn)身,耐心地等待。
“我、我跟二來打聽過,你家人的遺體好像有好心人收了。你想去找那個(gè)替你家人收尸入殮的好心人嗎?你應(yīng)該想把家人帶回來好好安葬吧?我……我可以帶你去京城打探消息。”唯一能留她在身邊的借口不在了,他好怕她會(huì)不再需要他,自己折磨了自己這么多天,終于想到這個(gè)好辦法,也許可以向老天多乞求一些時(shí)間,能再多擁有她一段時(shí)日。
她低頭思考了一下。對(duì)他來說,瞬間如年。
“我會(huì)好好考慮的,你先去睡吧,等我考慮好了就告訴你!彼o了一個(gè)模糊的答案。
“好吧!彼仓荒苊銖(qiáng)接受。
裴若衣看著他進(jìn)屋,才轉(zhuǎn)身走回自己的臥房。
她未點(diǎn)燈,藉著月光找到厚重的披風(fēng),把自己從頭包到尾,一個(gè)人坐在黑暗中靜靜等待。
大半個(gè)時(shí)辰后,隔壁房門傳來很輕的聲響,黑暗中的她立即起身來到門前。
全佑福早已穿戴整齊,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
見到隔壁屋里沒有燈光,很安靜,他想她睡了。
唇角揚(yáng)起溫柔的笑,他輕巧俐落地關(guān)上房門,也沒有打擾到早以安睡的月嬸,趕著月色出門去了。
一路上他心里想著事情,根本未發(fā)現(xiàn)十幾步之外,始終跟著一個(gè)嬌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