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幸災(zāi)樂禍地議論說,文妲從此以后可能會失寵。
但文妲心里明白,南周帝其實(shí)并不打算就此冷落她,不過是去慧安寺小住幾日,找到借口便會接她回宮的。
南周帝這一次對她看似嚴(yán)厲的懲罰,只為了平息眾怒。
她讓鐵鷹受了重傷,御林軍中人人對她不滿,宮中諸妃、朝中諸臣趁機(jī)對她口誅筆伐,倘若不給她一點(diǎn)懲罰,這場鬧劇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對她而言,住進(jìn)慧安寺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她不必再整日扮演狐媚的妖妃,亦不用面對因她受傷的“那個人”……
可是一想到那個人重傷的模樣,她就感到心如刀割。
那日,她只打算嚇唬他一下,料想侍衛(wèi)們都是他的下屬,不會真的對他用刑,然而她失算了,他竟然親自動手,把自己打成重傷……
鐵劍一聲一聲擊打在他的胸膛上,仿佛也一聲一聲擊打在她的心里。
她當(dāng)時騎虎難下,不敢貿(mào)然阻止他,因?yàn)槟菢訒┞蹲约簩λ母星,可又害怕再打下去,他會真的受傷?br />
于是她只能背轉(zhuǎn)身去,一動不動,怕稍微一動,便會現(xiàn)出她的真心。
她以為他有內(nèi)力護(hù)體,不會有大礙,誰料他竟收了內(nèi)力,一舉將自己打到吐血。
看著他在鮮血噴染中倒下去,她的眼淚禁不住涌出來。
這一涌,便再也停不住,直到淚干,她仍舊顫抖地抽泣,幾乎泣出眼中的血來。
當(dāng)南周帝宣布罰她到慧安寺面壁思過的時候,她痛苦的心情才稍稍得到了緩解。
她將在佛前長跪,為病中的他日日祈禱,懇求佛祖狠狠地處罰自己,不要輕饒自己的罪過。
佛香縈繞眼前,木魚敲打在耳邊,不知不覺,她已經(jīng)跪了三日,因?yàn)橐粍右膊粍,所以雙膝已經(jīng)麻木,再加上滴水未進(jìn),身子變得越發(fā)單薄。
“娘娘……”宮女端進(jìn)粥菜,擱在她的面前。
“我不是說過我不餓嗎?”并非強(qiáng)忍,她是真的因?yàn)閭亩鴽]有食欲。
“娘娘,山門外有一個人求見!睂m女怯怯地道。
“誰?”這個時候還有誰會來見她?
“他說自己是京城的綢緞商,從前娘娘喜歡用的那些布料,都是他進(jìn)貢的。”
文妲聞言一怔。
若說從前在宮中風(fēng)光的時候,不時有皇商前來求見討好倒也不奇怪,可此刻她被罰面壁思過,這人還來干什么?
怔愣之后是自嘲地笑,“我如今在此,綾羅綢緞是用不上了,他來追討從前浪費(fèi)在我身上的銀子嗎?”
“娘娘,他是真心想見您,您就見一見吧!睂m女勸道。
“一個陌生人,你這樣幫他說話?莫非是收了人家的賄?”文妲挑挑眉。
被她說中,宮女低頭無言。
“好吧,讓他進(jìn)來!彼従徠鹕,“我對此人的來意倒也好奇!
宮女默默去了,不一會兒,引進(jìn)一名白衣男子。
男子面如滿月,笑若春花,一襲白衣瀟灑飄逸,他一進(jìn)來,便使整個幽黯陰沉的佛堂霎時有了一束明媚的光芒。
“參見娘娘!彼掌鹚c(diǎn)染的紙扇,朝文妲躬身一拜。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她淡淡背轉(zhuǎn)身,燃亮一炷香。
“在下姓花,”來人笑意盈盈,“娘娘直接喚我‘亭風(fēng)’即可!
“花亭風(fēng)?”她對這個名字似有印象,“閣下便是京城第一大商家,‘風(fēng)記’的主人?”
“娘娘知道在下?”
“花掌柜大名鼎鼎,聽說還是南敬王爺?shù)膿唇缓糜,本宮雖孤陋寡聞,卻也略有所聞!
“呵呵,娘娘過譽(yù)了,在下不過一介草民,幸得南敬王爺厚愛,得以在京城混口飯吃而已。”
“不知花掌柜在百忙之中來見本宮,所為何事?”文妲懶得再與他寒暄,直入主題。
“近日亭風(fēng)覓得一件奇物,想獻(xiàn)與娘娘!
“奇物?”她又是一怔,“花掌柜,本宮在此修身養(yǎng)性,你的奇物我是用不上了,不如獻(xiàn)給宮中其他娘娘,或許還能不負(fù)花掌柜一片苦心。”
“娘娘誤會了,”他上前一步,“花某此次獻(xiàn)寶,并非刻意阿諛奉承,而是想把寶物送給識貨之人。”
“花掌柜又怎么判定本宮是識貨之人?”
“娘娘一看便知!彼麖男渲刑统鲆患䱷|西遞到文妲面前。
那不過是一塊尋常的玉佩,但她一看之下,頓時大驚。
因?yàn)槟怯衽迳系裰绷簢鴳?zhàn)旗上的圖騰。
“你……”她這才定睛細(xì)細(xì)打量花亭風(fēng)的俊顏,壓低了嗓音問:“閣下到底是何人?”
“花某在北梁國的時候,復(fù)姓納也!彼浇俏⒕`。
“王爺……”文妲霎時淚花模糊雙眼,膝間一曲,便要向?qū)Ψ焦蛳隆?br />
“不必多禮,以防四周有耳目。”花亭風(fēng)連忙扶住她。
納也,北梁皇后的姓氏。
皇后一族在北梁人丁稀少,所以通常聽到這個姓,便知道擁有此姓者與皇后關(guān)系重大。
臨嫁之前,北梁帝曾告訴她,皇后的親侄子“西誠王”已潛入南周充當(dāng)奸細(xì)多年,只為將來南周與北梁開戰(zhàn)之時,能與北梁大軍里應(yīng)外合,假如她在南周遇到困難,西誠王會出手相助。
她萬萬沒想到,西誠王會是京城巨賈花亭風(fēng)。
“我起初聽說你在宮中十分受寵,怎么才短短三個月就落到這步田地?”花亭風(fēng)問。
“我……”她咬唇無語。
“你為何要下令鞭打鐵鷹?他是皇上器重的紅人,又與南敬王穆展顏有竹馬之好,武功蓋世,為人謙和,深受軍中將士欽佩,無怨無仇的,你為何要動他?”
“我……”她只得說實(shí)話,“奴婢去年來南周游玩時,曾與他相識……”
“你就是他失蹤的未婚妻子?”花亭風(fēng)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文妲哽咽地點(diǎn)點(diǎn)頭,“請王爺責(zé)罰……”
“我怎么會責(zé)罰你?”不料他卻輕輕一嘆,換了溫婉語調(diào),“本王了解你的心情!
她不解,困惑地抬眼。
但他沒有解釋原因,只問:“南周帝不會是真的厭惡你了吧?”
“他對奴婢一直很好,應(yīng)該不會就此厭惡奴婢的。”
“才短短三個月,想必他對你的興趣也不會褪得那么快,”花亭風(fēng)微微一笑,“你該趁他還寵愛你,早些添子嗣才好!
“恐怕不太可能!
“怎么?”
“那南周帝年老體衰,已經(jīng)不能行房中之事了……”文妲羞怯地啟齒。
“哦?這倒是鮮為人知的秘密!被ㄍわL(fēng)又是一笑,“他肯讓你知道,說明他很喜愛你啊!
“倘若沒有子嗣,奴婢在宮中地位是否會不牢?”她皺眉問。
“的確會有影響,不過不必?fù)?dān)心,咱們還有另一條出路!
“什么出路?”
“奪后!
“奪后?”文妲大駭。
“對,后位虛待已久,只要你能奪取皇后之位,南周便再無人敢對你不敬,對我北梁也益處多多!
“區(qū)區(qū)皇后之位,真有那么大功效嗎?”
“南周帝年邁,不久之后便會有新皇即位,新皇即位后,你便是太后。你瞧瞧當(dāng)今太后在國中的份量有多重,就會知道將來你的份量會有多重!”
“當(dāng)今太后的確舉國景仰,有時候皇帝也要聽她三分!彼挥傻命c(diǎn)頭。
“南周雖由男人當(dāng)政,可女子在國中的地位也不低,甚至可以輔佐君王處理國事,這是他們同咱們北梁的區(qū)別!
“可憑我一個外來的女子,如何能奪后?”文妲擔(dān)憂地嘆氣。
“你如今已位四妃之列,后位必在四妃之中產(chǎn)生,還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四妃之上還有貴妃呢。”
“貴妃不足懼,她已失寵多年,況且她的兒子荒淫蠻橫,深為南周帝所厭惡,如今能保住她貴妃之位就不錯了,想奪后恐怕是不可能的!
“這么說,我就有四分之一的機(jī)會了?”
“不,是二分之一的機(jī)會!
“二分之一?”文妲又不解。
“四妃之中,惟有你與淑妃有奪后之望,其他德、賢二妃均無資格。”
“為什么?”
“因?yàn)榈洛c賢妃均為庶民出身,不似你與淑妃血統(tǒng)高貴!
“我這個假冒的公主,又怎能算血統(tǒng)高貴?”她忍不住自嘲。
“可南周國人并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在他們眼中,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被ㄍわL(fēng)正視她,用堅(jiān)定的眼光給她一絲鼓勵,“記住,你的對手只有淑妃,擊敗了她,你在宮里便無敵了,后位遲早歸于你裙下!
真的嗎?她喃喃自問。
聽起來奪后之事似乎輕輕巧巧便可解決,可做起來卻不知艱難到什么地步,就拿那位鼎鼎大名的淑妃娘娘來說,她就不知該如何對付!
淑妃雪姬,是她見過最最美麗的女子。
她有時會在傍晚時分,御花園的池畔,看到雪姬在散步。
雪姬全身上下沒有任何珠光首飾,只穿著素凈的薄紗衣衫,然而那舉手投足間的美麗,卻令夕陽失色,令池中天鵝自慚形穢。
淑妃雪姬,也是宮中最受寵的女子。
文妲知道自己之受寵,不過短暫如流星,可雪姬卻能得到南周帝長久的敬重和喜愛。
好幾次在宮廷的宴會上,雖然她坐在南周帝的身邊,可每當(dāng)雪姬出現(xiàn)的時候,南周帝會立刻起身,對雪姬深深一笑,命宮人把最好的美酒佳肴端到雪姬面前。
而且有一點(diǎn)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跟雪姬相比的──對方生有一子,但她注定今后膝下空空。
雪姬的兒子是南周帝最小的兒子,生得粉雕玉琢,自幼逢人便笑,從不哭鬧,仿佛天使,可愛非凡。
宮中的嬪妃就算對雪姬藏有嫉妒之心,可見到她的兒子也真心喜愛,爭相逗他玩耍,送他玩具。
他三歲便會念詩,南周帝疼他如國寶,常把他掛在嘴邊,倘若他再年長些,恐怕會廢掉太子,立他為東宮也不一定。
母憑子貴,再加上雪姬本就高貴,如此在宮中地位便更加顯赫,但她卻沒有恃寵而驕,反而為人十分低調(diào),常常久居寢宮不出,不與任何人為敵,深得朝廷上下稱贊。
文妲想不出自己憑什么擊敗這樣一個沉默而強(qiáng)大的對手。
她在寺里住了大約半月,南周帝果然找了一個借口把她接回宮去──太后舉辦一年一度的賞花宴,讓她前去助興。
賞花之日,宮里花團(tuán)錦簇,熱鬧非凡。
文妲知道自己并不討太后的喜歡,所以便挑了一個最冷僻的位子,掩沒于人群中,由其他嬪妃去出風(fēng)頭。
其實(shí)她今天來這兒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暗中觀察淑妃。
淑妃平時深居簡出,要見一面著實(shí)不易,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如果她連見淑妃一面都那么困難,又怎么能了解對方,擊垮對方?
今天是太后設(shè)宴之日,淑妃一定會出現(xiàn),她覺得這是一個“知彼”的好機(jī)會。
宴會開始之后,淑妃才姍姍而來。
當(dāng)時太后宮里最得寵的樂師柳郁正在撫琴,太后聽著琴聲,似乎著了迷。
淑妃沒有上前打擾,只立在花蔭底下,望著琴弦撥動處,若有所思。
一曲終了,四下響起掌聲,柳郁低頭受了太后賞賜,緩緩?fù)讼隆?br />
文妲以為這個時候淑妃會去給太后請安,然而她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淑妃竟悄無聲息地轉(zhuǎn)身離席而去。
她這是去哪兒?
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她也偷偷站了起來,尾隨其后。
只見淑妃如風(fēng)般疾行,不一會兒,到達(dá)一處幽靜的湖畔。
忽然,薄影一沒,淑妃步入?yún)擦种,不見了?br />
人呢?文妲焦急地東張西望,無奈湖畔叢林繁茂,她一時之間尋不到伊人的蹤跡。
正四下徘徊,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清咳,她駭然回首,發(fā)現(xiàn)鐵鷹正站在不遠(yuǎn)處!
他、他怎么也在這里?
“你……”按住跳動不止的心口好一陣子,她怔愣不知所措。
“卑職給娘娘請安!辫F鷹一張俊顏表情陰晴不定,上前微微一躬身。
“鐵校尉,好久不見了……”文妲感到雙手微微顫抖,找不到適當(dāng)?shù)脑捳Z。
這些日子她日夜在思念他,設(shè)想過一千種見到他時自己應(yīng)有的反應(yīng),可一旦見到,所有的彩排卻都不管用,她只會發(fā)呆。
他為什么要這樣忽然出現(xiàn),不給她一點(diǎn)兒預(yù)兆?
她此刻的表情,是否會暴露什么蛛絲馬跡,讓他猜到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