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shí)直接由公司出發(fā)，目的地，當(dāng)然還是“長輩”家。
太多次，她等門等到睡死，迷迷糊糊間，由田圻炎抱回房間。
今天，又是如此。
傅冠雅感覺身體飄浮，吃力張開眼，看見自己被抱在他懷里，一階一階，正被“運(yùn)送”上去。
“你回來羅……”她努力趕跑睡意，打起精神，“吃過飯了嗎？”
“陪爺爺吃了。”被硬留下來，聽蘇無敵炮轟。
疲勞轟炸著……離婚辦一辦、那女人趕快掃地出門……諸如此類，無理要求。傅冠雅揉揉眼，不準(zhǔn)它們閉起來。
“不是叫你別等我，自己回房間睡？”
“這樣……一直碰不到面嘛，爺爺常叫你去陪吃早餐……你又直接去公司，下了班，再趕去吃晚餐，要是我早早就睡，想見一面，都好難……”她差點(diǎn)打起盹。田圻炎知道，蘇無敵是刻意的，存心孤立傅冠雅。
他不帶傅冠雅去見蘇無敵，正是清楚蘇無敵會如何漠視她。
他不要她去面對冷言冷語，更不想她聽見蘇無敵渲染他和蘇幼容的事。
他把她放進(jìn)床內(nèi)，手掌捂著她的眼，不要她再揉。
“累了就睡吧，不要硬撐�！�
“不累，我醒了。”她都睡了一下午呀。
最近好貪睡，總覺得睡不飽……給我振作點(diǎn)！傅冠雅！
“真的醒了？”他挑高眉。
“嗯……”明明還是一張惺忪睡臉。
“那，陪我一起去洗澡�！彼偷偷匦�，“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的那一種。
“嗯……”她傻乎乎點(diǎn)頭。
等被抱進(jìn)浴室，浸入放滿溫水的大浴缸，傅冠雅才真正全醒。
原來，羞恥心是會漸漸壞死的……
想當(dāng)初，她被剝光光，拖進(jìn)浴缸里，可是窘到很想死，恨不得把自己埋進(jìn)水里。
現(xiàn)在，竟還能舒舒服服，吁口氣、蹬蹬雙腳，去踢動(dòng)水花。
反正，互表心意的那一天，更羞恥的事，都做光光了嘛……
“爺爺在你十歲左右收養(yǎng)你，可是，他跟你沒有血緣關(guān)系……”
浴球打滿泡泡，她幫他搓背。
他黑發(fā)微濕、微亂，不像工作時(shí)，梳整得一絲不茍，充滿威嚴(yán)。
這樣的田圻炎，起碼年輕五歲以上。
“對，他是我父親家族那邊，相識幾十年的老朋友。”
“所以，在你失去雙親時(shí)，把年幼的你領(lǐng)養(yǎng)回去？”光憑這一點(diǎn)，傅冠雅對“爺爺”印象超級好。
“之前有些事，因?yàn)橛X得麻煩，我不想多解釋，當(dāng)下用最簡單的方式敷衍帶過，例如，父母雙亡……”
“唔？意思是，你爸爸媽媽……”
“我母親確實(shí)已過世，不過，我父親還在�！�
太不孝了，咒自己爸爸死。
“還在？！那他為什么要把你……讓給爺爺收養(yǎng)？”傅冠雅不明白。
“因?yàn)�，他的新家庭沒有我的容身位置�！彼f。
音調(diào)沒有起伏、沒有喜怒，但她手掌碰觸的背肌，隱約地繃緊。
“世界上，有一種仇視，不需要理由、原因，可以恨得那么深、那么容不下，即便你做再多討好，釋出多少善意，仍然被人嫌惡、排斥�！彼p道。
“……是指你的繼母？”她舉一反三。
他靜靜的，不答，不否認(rèn)。
“她欺負(fù)你？！”
她聽見他低聲笑。
“從她口中說出來，是我欺負(fù)她了吧。”
“你才幾歲，怎么欺負(fù)她？！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贏！誰會信她的屁話一”她一氣，口不擇言。
“就是有人信�！倍诺哪且晃唬∏捎质且患抑�。
他扯笑……完全沒有愉悅的那種。
“我成為排擠后母、故意使壞搗蛋，說謊誣陷她、難以教養(yǎng)的壞孩子�！�
“她這樣說你？！”
“當(dāng)她整整一天不給我任何食物，我嚷著餓，她可以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向我父親哭訴，說著明明每餐飯菜都為我準(zhǔn)備，為什么還要指控她、抹黑她、傷害她，像是我惡意找她麻煩……”
阿姨要怎么做，你才愿意接納我？
阿姨已經(jīng)不知道，該如何討好你……
你這孩子，為什么要說謊？阿姨怎么可能不給你吃飯？
我不是這么壞的繼母，我不是，我真心想和你當(dāng)一對母子呀……想聽見你喊我一聲媽媽。
這孩子恨我呀……無論我做再多，他都視若無睹……
唱作俱佳的演技，曾讓身為孩子的他，誤以為是自己不夠乖、不夠好，才害她流淚、哭泣。
她在他父親面前，流下的眼淚，晶瑩，無瑕，卻在父親踏出家門的后一秒，梨花仍帶淚，下一個(gè)巴掌便迎面而來。
誰準(zhǔn)你喊我媽？誰是你媽？我沒生過你這臭小鬼！滾遠(yuǎn)點(diǎn)！看見你就煩！
“家里沒人能替你證明嗎？”
“廚師、傭人，早就換成她的人，即使看到，也不可能出賣她。”
在女主人與無依的小孩之間，選邊站，誰會挑他呢？
“太過分了吧！”她聽了很生氣，捏緊手里浴球，擠出許多泡沬，可見用力之大。
“很餓，連冰箱都不許去開，最后，真的忍受不住時(shí)，只好用偷的……”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她。
在她微微泛紅的眼光中，有一種……想傾吐一切的沖動(dòng)。
“她養(yǎng)了一只波斯貓，顏色雪白漂亮，她很寵它，給它最貴的貓食和罐頭，那是家里……唯一不上鎖，又可以打開來就吃的食物。”
傅冠雅雖然愣了一下，也馬上反應(yīng)過來。
一個(gè)被逼得無從選擇、才幾歲的孩子，因?yàn)轲囸I，只能去偷貓食……
酸意猛烈沖上鼻眼，瞬間濕潤眼眶。
喉頭緊縮著，說不出半個(gè)字，她知道，她若一開口，一定就是哭聲……
“不能被發(fā)現(xiàn)，一天只能偷一罐，那只該死的貓，獨(dú)獨(dú)偏好鮪魚口味，我覺得牛肉的比較好吃，鮪魚……腥得讓我反胃�！�
她懂了。
以前，某部分的困惑，在他這幾句輕描淡寫里，答案，清清楚楚。
所以，一提到鮪魚罐頭，他的激烈反應(yīng)，并不單單只是口味上的好惡，更是記憶之中，最痛苦、最無助、最希望有誰伸出援手的一段。
所以，他意外地珍惜食物，幾乎不曾浪費(fèi)，因?yàn)樗敲疵靼�，饑餓的痛苦……她沒有辦法忍住，眼淚不聽使喚，一直、一直掉下來……
她不想哭的！
她最想做的是……買一千罐貓罐頭，塞進(jìn)那女人嘴里！
在他那個(gè)年紀(jì)里，她有多幸福，正餐、零食、消夜，想吃什么，父母都肯給她，她無法想像，他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她很難受、很心疼。
若能回去當(dāng)時(shí)，她愿意把東西全分一半給他……
這想法不切實(shí)際，因?yàn)槭遣豢赡馨l(fā)生的奇跡，她的心，才更痛。
“直到她自己的孩子出生，我的存在更加礙眼，她怕我瓜分掉屬于她孩子的東西，于是，她變本加厲，打算用‘意外’……處理我�！�
那陣子，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意外，多到連八點(diǎn)檔編劇都自嘆弗如。
但他沒有要描述那些，不是不想碰觸回憶，而是……
“不說了，再說下去，你的眼淚快把浴缸裝滿，小水龍頭，開關(guān)在哪里，我轉(zhuǎn)一下。”他作勢要往她鼻頭按。
“她叫什么名字？住哪里？你跟我說，我去找她算帳！”
她眼淚邊掉，也沒削弱了氣勢，忿忿不平的表情，活似要找人開打，準(zhǔn)備狠狠揍人一拳。
哭著，也兇狠著，全是為了他。
“欺負(fù)小孩，算什么人類？！一定要報(bào)警抓她！太可惡了！”
“我知道你生氣，但拿我的背當(dāng)沙包打，很痛�！彼�，也只能用“笑”來掩飾他的據(jù)動(dòng)。
傅冠雅這才發(fā)現(xiàn)，握緊浴球的手，無意識中，猛槌他好幾下，趕快幫他呼呼�！拔艺娴暮苌鷼猓议L這么大，從來沒有這么想……痛打一個(gè)人……”
“我嗎？”他是苦主，沒錯(cuò)，她剛痛打了他。
“不是啦！是她！你快點(diǎn)告訴我，她住哪里！”傅冠雅是認(rèn)真的。
“為了她，進(jìn)警局不值得�！敝攸c(diǎn)是，他還要去保她，太麻煩。
傅冠雅仍然很難釋懷，氣嘟嘟的，有火沒處發(fā)的悶樣。
他忍不住抱抱她，安慰她、安撫她，默默地謝謝她。
“都過去了，至少，我后來過得很好�！�
是蘇無敵，發(fā)現(xiàn)了他身體虛弱，強(qiáng)行帶他就醫(yī)；也是蘇無敵，開口向他父親要求，希望能收養(yǎng)他。
他曾猜想，他的狀況，他父親心中比誰都清楚明白，畢竟一個(gè)幾歲大的孩子，不到十五公斤重，異常瘦小，他父親怎可能看不見？
他卻為他的新家庭、新妻子、新孩子，選擇了無知。
或許心里有愧，更或許為顧及顏面，家丑若外揚(yáng)，以后商場如何立足，輿論又將怎么撻伐？
他父親很快答應(yīng)蘇無敵。
他終于，離開那個(gè)家。
他竟然沒有半絲的痛苦，甚至，松了一口氣……
“爺爺對你好嗎？”她悶悶問。
“非常。他毫不吝嗇栽培我，他孫女能有的，我也能有，他不視我為外人，盡其可能教導(dǎo)我、支持我，不求回報(bào)�！�
不求回報(bào)嗎？
蘇無敵現(xiàn)在要的“回報(bào)”，他太清楚了。
“我好想去感謝爺爺，等他身體好一點(diǎn)，可以帶我去看他嗎？”傅冠雅想見見那位改變田圻炎一生的恩人。
田圻炎無法答應(yīng)。
她滿懷感恩，蘇無敵卻巴不得趕走她。
今天的晚餐，不歡而散，也正因蘇無敵再度提出，要他和傅冠雅快快離婚……無理的命令。
苦惱的難題。
一邊，是他終身敬重，視為至親的爺爺；一邊，是他甘愿執(zhí)手一世，不離不棄，唯一的妻子。
他太貪心，不想惹蘇無敵傷心，又想擁有傅冠雅。
田圻炎只希望，盡快找出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