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成了死魂，隨著福德神學(xué)習(xí)引魂和法術(shù)以來，她一直都睡在廟旁的辦公室，那里白天有廟公辦公，晚間便深鎖。
正要轉(zhuǎn)入廟里和福德神打聲招呼，卻見那紅磚砌堆的金爐前有一袍衫隱隱約約。她稍挪身形，就見那人一襲紫衫，長身玉立；他背著她，長及腰的墨發(fā)簡單束在后，風(fēng)舞動，連帶拂動他腦后墨絲，月色下，他衣袂鑲銀，清傲的氣質(zhì)讓她想到蓮。
當(dāng)真是一個好看的男子，偏偏是個抓鬼的，而且下午還掐她脖子……心思翻轉(zhuǎn)間，那人緩緩回身，看著她，清俊的面容神態(tài)自若。
「回來了？」鐘靖看著她，低低問。
巫香蘭瞪著他看。他五官秀逸，月光下，被搖曳樹影分割出陰影，半明半暗的，她瞧不出他心思，唯一的想法就是跑。念頭方轉(zhuǎn)過，她果真轉(zhuǎn)身就跑。誰知他是否還鬧脾氣，萬一不高興，這次不知道要掐她哪里。她略提氣，試圖讓自己移動得快些，卻一頭撞上了什么，眼皮一抬，可不就是她急欲躲著的那人？
「去哪？」鐘靖眉間隱約可見褶痕。她那表情，是在懼怕他？心口倏然翻騰著難以描繪的情緒。
人家都擋在前頭了，她也知道自己跑不掉，想她道行那么那么淺，跑給他追真是不智之舉。她想了想，抱拳作揖，身子還微微前傾，低眼道：「鐘將軍晚上好，夜都深了您還不回家？」說完都覺得自己這言行舉止真是不倫不類。
鐘將軍？聽聞這稱謂，他眉間褶痕略深。這是在鬧脾氣了？可飯館上那一沖突，終究是自己不對，他右掌一翻，掌心上多了套女子衣物，長腿一邁，將衣物推到她眼下。
眼皮下忽映入折疊方正的衣服，巫香蘭有些犯傻�？茨抢満皖I(lǐng)口，就知道是運動外套。她抬臉，對上他沉靜的凝視�！高@什么？」
「在飯館瞧見你衣袖臟了，這讓你換上。」
她翻看自己兩只衣袖，果然瞧見左臂肘彎處臟掉了。自己都未發(fā)現(xiàn)，他卻留意到了。自小到大，有幾人會這樣注意她？誰聽見她家欠了一屁股債不是急著遠(yuǎn)離？此刻要說她對他的舉止沒想法沒感受那是騙鬼，可想起他厲目以對又掐她脖子，她還是有點不甘愿。
「不喜歡么？」見她只是瞪著衣物瞧，他又道：「我沒買過女子的衣物，你又是這個時代的，我只能依你現(xiàn)在穿的樣式去找差不多的。賣衣物的店家介紹這給我，你要不喜歡，還可拿去換�！顾硪皇址瓌恿讼乱挛�，底下還有兩件。
巫香蘭聽著，心里暖著，她想這應(yīng)該是三件式運動休閑服。一個大將軍去幫她買衣物，她再生氣也要氣消�？此谎�，她問：「要給我的？」
他輕笑一聲。「要不……給土地？」
想不到他會開玩笑，她哈哈大笑，隨口回了句：「可是我乩較想看你穿�！挂庾R到也許這玩笑又不小心惹毛他，她倏然閉口，眼眸偷偷望了過去，他卻只是眼梢?guī)Φ乜粗@樣溫柔的神色教她一愣，感覺有股熱氣直往臉上竄。
許久未曾這樣同誰說笑，當(dāng)他發(fā)覺時，話已出口。鐘靖心思一斂，問道：「上回那些卦錢用得差不多了？」
「唔……」巫香蘭翻出口袋的紙錢，剩兩張�！覆畈欢嗔��！�
他拿了一疊紙錢�！甘罩�。你尚未有差職，沒有薪餉，日后需要就同我拿�！�
看著那疊錢，她猶豫著。雖說住在福德廟這里有得吃有得睡，她也不缺什么，不過身邊有點錢總是比較好的，只是說……他現(xiàn)在和下午的態(tài)度也差太多？。
驀然明白了什么，巫香蘭對上他眼神，問：「你知錯了嗎？」又是衣服又是錢，他是在求和，也是在表示歉意對吧？
鐘靖錯愕。自他接了伏魔將軍這一職以來，除了閻君之外，還沒誰敢用這樣的語氣和態(tài)度同他說話，但，這不就是她的性子嗎！他扯唇淡笑，帶著他沒發(fā)覺的縱容，掀唇道：「我認(rèn)錯�！�
他確實有錯。當(dāng)那福德提起她也只是好意要他吃點東西時，他便明白他犯錯了，即使她有幾個小動作和幾句話語讓他不由自主想起月華，但那不過是他自己對月華的思念，與她何干？
就算她不怕他，和那些見了他只會遠(yuǎn)離的死魂不一樣，也不表示她是有目的接近的，許是性子使喚然罷了，他發(fā)什么惱？
說穿了，他只是怕自己將她當(dāng)成月華，然后進(jìn)而對她產(chǎn)生不該有的心思。別說他不允許自己背棄對月華的感情，當(dāng)她陽壽盡了，最終也該去輪回，他與她之間是不該復(fù)雜的，他可將她當(dāng)成她想要的師徒關(guān)系，或是以兄妹相稱亦可。
巫香蘭只是傻傻瞧著他，因為他的笑容很美麗，美得教她只能傻傻看他；片刻想起自己
這樣有些花癡，她熱著臉蛋，卻微抬下巴，以掩飾那莫名的浮躁，她咬咬唇，說：「好。雖然我比較想試試你們那年代的衣物，不過你都有這份心意了，我當(dāng)然也該原諒你，不過我有條件�！顾障录堝X，塞入口袋。
「嗯？」
「收我當(dāng)徒弟�！沟人龑W(xué)到了他的身手，他要再敢掐她，她就有能力還手。
鐘靖微抬下頷，問道：「你不是一直都在喊師父？」
她呆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改敲看魏澳隳愣颊f不是我?guī)煾浮谙芋w正直�！�
「嗯？」他發(fā)出困惑聲，眼眸專注地看著她。
她對上他的眼。那深邃的凝視教她感覺胸下那顆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臟好像震了下。她耳根一熱，忙垂眼，別扭地拿過衣物�！笡]有啦，既然有新衣，我要去洗澡了�！罐D(zhuǎn)身對上廟里那尊神像，她疑惑地說：「伯公他不在啊？」
「和虎將軍去附近村里請各地的土地留意邱國彰，我來時恰巧遇上他，他讓我同你說一聲�！�
聽聞邱國彰那名字，巫香蘭愣了愣�！改銈儭�要抓邱國彰��？」
「自然該抓，哪怕他逃個十年、百年，都得抓�！骨扑裆淮髮�，他皺了皺眉�！冈趺�？」
她回神�！概丁瓫]什么，只是想說……」她眼神飄移著，片刻才又說：「我只是想，會不會事情和我們想象中的不一樣，其實邱國彰是個好人？」
「殺妻棄尸的會是好人？」鐘靖眸色一凜，微微瞇起眼。
她被他那樣的眼神瞧得心虛，低眸道：「或許他有不得已的理由。」
「若是如此，他也不該躲藏，而是該將事情始末說個清楚，城隍老爺自會評斷是非對錯，給他一個公道�！�
巫香蘭點點頭�！敢彩抢病�
「你認(rèn)為邱國彰殺妻是另有隱情？」她話問得奇怪，他探究她神色。
「對……」應(yīng)完才覺不對，她抬首，忙搖頭�！覆粚�！我只是亂猜的。就好像人間也有警察抓錯人或是法官判錯罪犯的例子，所以我想邱國彰可能不是我們想象中那么壞�！顾�，也許就跟人間警察辦案一樣，嫌犯若逃避追捕，往往只落得被通緝的下場，也許哪日被發(fā)現(xiàn)行蹤，警察追了上來，要還是拒捕，大概就要吃子彈了。反正逃跑就是不對，誰知你究竟有無冤屈？除非乖乖配合解釋案情。
她覺得他的職責(zé)有點像人間執(zhí)行槍決的法警，不問案情、不管緣由，上頭批示下來，他就是前往執(zhí)行槍決的工作，但如果、萬一真是冤案呢？她在世時，也是看過冤案新聞，死者被當(dāng)加害者槍決，都死了幾十年了才翻案，那么死的那條命算誰頭上？當(dāng)時承辦的法官、檢察官、員警？還是執(zhí)行死刑的法警？
「他若不出來說明，只是顯示他心虛，那表示他犯罪機率更大了些�！�
「也許他也有不能出來說明的原因啊！」想起傍晚在邱家見到的邱奶奶，那生活無法自理的樣子教她總算明白邱國彰為何要躲在陽間。
「什么原因？」鐘靖語聲極淡，卻有審量意味。
「我……我哪知道，我隨便猜猜嘛。」怕自己不小心就說出了什么，她轉(zhuǎn)移話題：「沒事的話，我進(jìn)去了？」
他面無表情，只抬起一只寬袖，擺了擺手。
她偷覷他一眼，祈禱著他沒發(fā)現(xiàn)什么，抱著衣物，欲轉(zhuǎn)進(jìn)一旁辦公室，肩上卻有一力道制止她的動作。
她轉(zhuǎn)身間帶起了氣流，恰好一陣夜風(fēng)送來，他嗅見了什么氣味，是她身上傳來的？但那味道非她身上常有的冷香，而是……鐘靖皺了皺眉，大步一邁，掌心貼上她肩膀，扳過她身子，未多深思便湊近鼻尖，在她頸畔深深一嗅……
脖頸突有他微涼的氣息，她顫了下，臉腮脹紅。「師、師父……」
她那有些緊張的語聲令他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的舉止不恰當(dāng)，他松手，問道：「離開飯館后，你去了哪里？」妖氣，她身上有妖氣，哪來的妖？
「沒有，就去溪邊吹風(fēng)�！�
「只有你自己？」她應(yīng)得快，倒敦他覺得不對勁。
巫香蘭點頭。「對啊，我一個人。」
「可曾在途中遇上什么？」
她搖頭�！笡]有�！�
沒有？那為何她身上會有那種氣味？
深怕他再追問下去，巫香蘭故意打了個呵欠，說：「師父，我有些累了，能不能讓我進(jìn)去洗澡休息了？還是……」她眨眨眼，才問：「你要跟我一起洗？」
鐘靖注視她甚久。若在平時，她這番調(diào)戲他倒真難應(yīng)對，可他明白她這刻不過是試圖移轉(zhuǎn)他心思，而他心里當(dāng)然自有另一番打算。
不對她的話作回應(yīng)，他只是闊袖一擺，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