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想抓住四周的東西,可是碰到的只有濕溽堅硬的巖石。
他們近乎是直直地往下滑落,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霍濕極重,甚且有些呼吸困難之感。
最前方的馬兒拚命尖聲嘶叫,在狹長而陰暗的滑道中一聲交錯著一聲,凄厲難言。
風(fēng)聲,尖叫聲,摩擦聲,馬嘶聲。一切全然無光,只有異響,她的恐懼將此處變成了一個無間地獄。
“云仰——”她不知道是真的有人開口叫了,可能是她自己,或者只是她的想像。
他們會摔死!
她心頭恐懼更深,亂揮亂抓,絕望地想抓住任何物事。
一只堅硬的手掌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云仰!”
突如其來的支撐讓她松了口氣,幾欲哭了出來。盡管他們依然在滑落,四周依然群魔嘶吼,她心中稍微不再那般恐懼了一些。
終于,他們身下的坡度突然變得平緩了。
傳來悶悶的兩聲“噗”、“噗”,她不及弄清是什么聲音,他們已然著地。
她掉在一個溫?zé)嵛④浀奈矬w上,一雙有力的手立刻拉起她。
她被墊在身體下的那個龐然大物絆了下腳,連忙用手一撐,卻抓到一堆軟毛。
她登時明白,她是跌在馬尸身上。
她惶惶地往旁邊一跳,正好撲進他等著的臂彎里。
云仰沒有說什么,只是穩(wěn)穩(wěn)地扶她在旁邊的空位站好。
這里的氣流聲較空洞,兩人伸手觸探了一下,隱約感覺是一個巨大的石穴,最高處只比她的頭頂高出一些,因此云仰必須歪著脖子站。
觸手的山壁依然堅硬光滑,她摸到一層濕軟的東西,放到鼻前一聞,是青苔。
他們掉在一個密閉且長滿青苔的洞穴里。
“云仰,你……你在哪里?”她聲音有點發(fā)顫。
一只溫?zé)岬拇笫竹R上握住她探索的玉荑。
她的心又是一定。
“你看得見嗎?”她小聲問。他每次要抓她好像都很簡單。
“不能!彼喍痰卮。
他只是聽音辨物而已。他的內(nèi)力不弱,她的呼吸吐納在常人耳中幾不可聞,但在他耳中卻是響若擂鼓。
他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洞穴中回音極大,將她嚇了一跳。柳沁沒有想到他竟然靠得這么近,險些驚跳起來。
“我……我怕黑。”
“稍待片刻!
她聽見衣裾摩擦的聲音,接著是兩聲輕輕的拍響,四周安靜下來。
柳沁這才發(fā)現(xiàn)少了什么一一少了那兩匹馬的喘息嘶鳴。
她心頭一顫。
那兩匹馬從這么高的地方摔下來,顯見是不能活了,卻又一時不死,云仰遂解決了它們,以免多受苦楚。
“姑娘可有受傷?”再度說話時,他的聲音又在她的身惻,不過沒有剛才那么靠近。
“我叫泌兒……你叫我泌兒……我爹我哥哥在我害怕的時候,都叫我泌兒……”
她的腦子糊成一團,其實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說什么,只知道四周的黑彷佛變成一張有形的網(wǎng)布,不斷往她罩過來。
“……泌兒,莫怕,此處只有我們兩人,沒有其它壞人。你可有受傷?”他的嗓音在暗沉中顯得徐和安撫。
她終于定了定神,搖搖頭,接著才想到他看不見自己搖頭,于是開口回答:“我很好,你身上有沒有火折子?”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底下的馬尸似乎被搬動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一抹火光在黑暗中亮起。
云仰持著從鞍袋中找回來的火折子看著她。
自認識他之后,雖然知道他身手不凡,可是看他張羅兩個師妹的模樣,她總覺得他有些婆媽。經(jīng)此大變,才感覺到他沉定的力量。
云仰拿著火折子轉(zhuǎn)了一圈。這個洞不大,除了他們適才滑下來的滑道,沒有任何的出口。
“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往回爬上去嗎?”她驚悚地問。
“姑娘沒聽見嗎?”他轉(zhuǎn)向她。
“聽見什么?”
“適才我們掉落之時,頭頂上有機括合攏的聲音。即使我們往上爬,最上面的機括也打不開,一樣是被困住!
“那怎么辦?”她急問。
抓住他們的人若要他們死,只需要在洞底裝上銳利的木樁,他們早就一命嗚呼了。既然他們現(xiàn)在都活得好好的,顯然對方是有心活捉他們。云仰想通了這一點,反倒心下坦“靜觀其變!彼f。
她難以置信地看他一眼。他們紿人困在這種無人知曉的地方,眼看就要餓死悶死,他還能靜觀其變?這人是膽子太大什么都不怕,還是膽子太小嚇呆了?
此時雖是盛夏,陰暗濕冷的地洞卻是寒意陣陣,柳沁不由自主地向他偎近一些。
云仰知道恐懼會讓人加倍發(fā)寒,于是沒有避開。
“……我怕黑。”她小聲又說了一次。
“嗯,多數(shù)的姑娘都怕黑。”
“我不是多數(shù)的姑娘。”總覺得有必要替自己解釋一番。
“嗯!
“而且男人也會怕黑!
“呵!
她咕嚕兩句,不說了。
他領(lǐng)著她來到一個干凈的角落,盤腿坐下來。長指捻起地上的濕土一摸,又摳了些青苔下來一捻。
她很想問他有什么好看的,可是陰暗的四壁一直不斷地向她壓迫過來,她不禁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濃濃的濕味吸了滿腔,更加難受,她心頭對黑暗的恐懼彷佛隨時會竄出……
幸好身旁的他像一顆穩(wěn)固的盤石,穩(wěn)穩(wěn)地定在那里,好像有任何妖魔鬼怪也不可怕。
她這時真正有些明白為什么他兩個師妹這樣倚賴他。
“姑娘,你究竟是拿了他們什么東西?”“泌兒”又變回“姑娘”。
“誰說我拿了他們的東西?”她立刻警覺起來,回了他一句。
“否則他們何必苦苦追著你,還布下這個天羅地網(wǎng)只為捉到你?”
“其一,他們只是要我把‘東西’紿他們,又沒有說‘東西’一開始就是他們的;其二,你怎么知道這個地洞就是他們挖的呢?說不定是我們兩個傻瓜自個兒走一走跌下來,跟他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今兒就算不是我們,哪天哪個大傻瓜帶著個小傻瓜,一樣要跌下來!
“嗯,有理。”
然后他便不再問了。
柳沁原本已經(jīng)想好一些話要堵他,沒想到他竟然不再作聲,害她一時英雄無用武之地。
“我餓了!彼龕瀽灥卣f。
他起身欲移向馬尸的樣子,她連忙拉住他。
“你干什么?”
“干糧在馬的鞍袋里!彼匮劭此。
“那些干糧被尸體壓了那么久,說不定什么血啊漿啊都流進去了。”
“這些馬只是跌斷骨頭,沒有太多外傷,血和漿不會流出來。”
“我不要吃那個,惡心死了。”
于是他慢慢坐了回來。
等了一會兒,他沒有反應(yīng),她忍不住再說:“我餓了!”
“你不是說你不吃嗎?”他攤攤手,無奈地道。
“可是我還是餓!”她抓起一把濕泥往前一扔。
“姑娘,我認識你的第一天,你可愛多了!痹蒲鲩L聲嘆息。
他認識她的第一天?那時她全身包得緊緊的,沒說上幾句話,有什么可愛的?
她隨即省悟。他就是說她不說話的時候可愛。
柳沁又氣又好笑。
她知道自己一害怕起來就會不講道理,她也沒辦法。老實說,她也不是真的很餓,只是這個洞穴靜得讓人心慌。
“喂,你跟我說話!卑肷危÷曊f。
“說什么?”他沉靜的嗓音在洞穴中顯得很低沉,讓人聽了心安。
“什么都好!
云仰其實很想笑。
自初識之始,她一派名門閨秀的模樣,凜然不可親近,沒想到剝掉了那層派頭,和他師妹們一樣都是姑娘家的小性子。
對名門閨秀他沒經(jīng)驗,對兩個師妹他就很有經(jīng)驗了。
“一定會有人來帶我們出去的!彼参康。
“你怎么知道?”
“因為他們?nèi)粢覀兯,只要放一陣毒煙,或裝幾根木樁在洞底就好!
“你之前也說他們不會抓我們,我們還不是掉進來了?”
嗯,這個姑娘比他兩個師妹難搞一些。
“沁兒?”
“怎地?”姑娘又變回沁兒,表示不妙。
“火折子得省著點用,我要把它熄滅了!
果然不妙!
“不行!不要!不可以!”她連忙去撲他的手。
她不撲還好,這一撲火折子掉在地上,真的熄滅了。
洞中馬上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柳沁用力的吸、吐、吸、吐,呼吸越來越重。四周的墻彷佛正在向她壓攏過來,她快喘不過氣了……
洞中突然又亮了起來。
她抬手遮在眼前,眨了一眨。
云仰用一件他從馬鞍中抽出的衣物,卷在他的劍鞘上,做成一支臨時的火把。
“姑娘受驚了!
她好想揍他!
她可不可以揍他?
她又想解脫地放聲大哭!
因為她的眼神實在太精彩,云仰怕她會得腦風(fēng)。
她的雙頰在燭光中嫣紅可人,十分討喜,于是云仰便知道,即使一開始阿詠沒告訴他她臉上戴著人皮面具,他也一定會發(fā)現(xiàn)。
無論她的人皮面具多么真實,臉色卻是瞞不過人。她既然如此驚懼害怕,臉色一定不是青就是白,絕不可能如此紅潤。
小時候巧兒睡眠中被大蜘蛛咬過,從此以后也畏蜘蛛如畏虎,不曉得這位柳姑娘又是為了什么這么怕黑?
無論如何,有個害怕的東西,讓她有人性多了。他對她的印象反倒好轉(zhuǎn)幾分。
喀喀喀喀一——
“那是什么?”她緊覺地跳起來巴住他。
一陣機括運轉(zhuǎn)的聲音響起,云仰感覺腳底在震動,連忙拉住她緊緊貼著洞壁。
正中央的馬尸突然消失,地上出現(xiàn)一個方洞。原來這道活門剛才被馬尸壓住,他們一直沒發(fā)現(xiàn)。
“那是什么?”她抓住他的衣袖問。
云仰不及回答,一陣青白色的煙霎緩緩飄上來。
“他們放毒煙了!他們放毒煙了!你這個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你說不會發(fā)生的事統(tǒng)統(tǒng)都會發(fā)生!”她氣急敗壞地大叫。
云仰苦笑一下。
“失禮!
兩人在滿洞的青色煙霎中,只能乖乖地被迷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