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沒事!彼齼墒志o緊攀著他繡金袞袍的前襟,低微地輕喘著,死命地吞下滿口酸澀腥咸,拚命告訴自己,她早已不屑他的愛重了,她只要奪他的愛寵,只要利用他……
對,孟弱,你忘了自己從地獄爬回來是為什么了嗎?
她低垂的烏黑長睫掩住了深深的恨念,吐出的嗓音卻哽咽顫抖,低不可聞。
“臣妾只是太害怕!
慕容獷自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心都絞擰成了一團(tuán),呼吸沉重!坝泄略冢⑷跏裁炊疾挥门。”
她終于抬頭,眼眶紅紅,卻倔強(qiáng)得不肯落淚!翱赡侨赵诒娙嗣媲埃缶仁且沙兼,后又將臣妾打入冷牢大君,阿弱已不信您了!
他聞言,胸口一陣劇烈悶痛了起來,又見她強(qiáng)撐著的盈盈淚眼,小臉疲憊寥落,霎時恨不能狠狠痛揍自己一頓才好。
“孤那是”他難得的心虛結(jié)巴,面上自慚之色更深了!巴蟛弧⒉粫!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彼Z氣幽幽,滿眼空茫,“阿弱出身小戶,琴棋書畫皆拙,不說心計,就連當(dāng)面遭人污言相辱也不知,既無力害人,也無能防人,只消今遭一回就能要了臣妾的命臣妾能到現(xiàn)在還不死,蒙受的不過是大君的憐惜罷了,可您一次信臣妾,兩次三次,您還能信臣妾、護(hù)臣妾一輩子嗎?”
“只要你永遠(yuǎn)不變,孤便信你一生,永不相疑!”他心疼地低吼道。
“若是大君您先變了呢?”她一雙黑白分明水光瀅然的眸子癡癡地望向他。
他的心猶如被巨錘重?fù),悶痛難抑,沖口道:“孤怎么會——”
可話到一半,慕容獷卻遲疑了。
一生這么久遠(yuǎn),呼風(fēng)喚雨、坐擁大燕天下的他,真能確信自己不會變嗎?
帝王心志不可移,男子真心最善易。
孟弱強(qiáng)忍著淚水,輕輕推開了身軀忽地緊繃僵硬的慕容獷,緩緩下跪伏身叩首。
“請大君今日將錯就錯,遂眾人所愿,令阿弱伏首,以平后宮怨憤!
“阿弱!不許說渾話!”他腦子轟地一聲,俊美臉龐慘然大變。
她依然叩首不起,隱隱逸出一聲破碎悲傷的嗚咽。
“與其異日受君厭棄,不如今日兩相生死決絕,日后午夜夢回,尚能得君一聲嘆息……”
下一瞬,慕容獷已經(jīng)牢牢地將她緊擁在懷中,嘶啞痛吼:“笨阿弱!有孤在,誰也別再想動你一根寒毛——就是孤自己也不可以!”
她的臉埋在他溫暖強(qiáng)壯的胸前,淚水迅速濡濕了他的衣襟,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卻越發(fā)陰森愉悅……
不過短短三日三夜——
后宮嬪妃們方額手稱慶、正交相舉杯歡飲之際,才到夕食時分,就已收到孟夫人被大君親自接出冷牢的消息了。
竇貴妃當(dāng)時正在接待幾個要好的嬪妃,聞訊當(dāng)場氣得仰倒,惹來了眾人一場手忙腳亂。
珍珠殿中,珍妃纖纖玉手則是擰斷了剛剛還逗弄得歡快的畫眉鳥頸子,嬌艷嫵媚的臉上面無表情。
“來人,去帖云香殿。”
這大燕后宮的平衡已被打破,有些人是真真留不得了。
昏迷了數(shù)日的崔麗華甫悠悠醒來,得知后又嘔出了一口烏黑熱血,用力扣住了皎女的手腕,掙扎著尖聲道:“不可能……不可能……咳咳咳……你、你速速去信陳國稟我阿爹……咳咳,為我做主……”
“諾,諾,奴馬上就去。”皎女痛得不敢掙扎,忍著淚猛點(diǎn)頭。
芙蕖院中,慕容獷直到看著沐浴更衣過后的孟弱,吃了一盅人參糜粥,喝完一碗熬得濃釅釅的藥湯,躺在柔軟錦榻上后,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心滿意足地替她掩妥被角,看著她在安神藥發(fā)作后漸漸睡去了,高大身軀方自榻畔起身。
還好還好,小阿弱受凍了三日三夜沒有因此而病倒,不然他豈不是要更心痛自責(zé)了?
“稟大君,子鳴將軍拷問詳細(xì)的卷報在此!焙谧虞p聲稟報。
“嗯!彼h首,嗓音也壓得極輕,揮了揮手,率先走出內(nèi)寢殿,到外殿時看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在地上,經(jīng)過數(shù)個日夜被拷問得傷痕累累的儒女和幾名宮人時,慕容獷臉色已然冷峻狠戾了三分,淡然地問:“黑子,這幾個是沒有嫌疑的?”
“回大君,都查清楚了,這幾個都是干凈的!焙谧庸Ь吹,“扣下的兩名灑掃、一名漿洗的宮人,分別是溫姬、嬌嬪、陳國趙美人的人!
“真長本事了,”他濃眉一挑,神情冰冷!澳莻叫亞女的呢?”
黑子有些遲疑,在接觸到慕容獷充滿警告的銳利目光時,忙躬身道:“亞女其母是竇國公旁支的家生子,后來嫁給東藩留郡縣令為良妾,她明面上是東藩郡王治下獻(xiàn)上的秀女,實(shí)際上是竇國公府暗營培出的釘子,于五年前入宮后,被留下為侍女,先是服侍桓姬,待桓姬病故后便在司茶局,至娘娘晉升夫人后才調(diào)至芙蕖院!
“孤的后宮,可真夠熱鬧的!彼湫Α
小小一名侍女都有千絲萬縷的攀纏干系,東藩郡王和竇家手是越伸越長了。
以為孤看在皇親國戚的情分上,就該胡里胡涂放過這筆帳吧?
“是哪個指使的?”他平靜地問。
竇國公和東藩郡王互有結(jié)盟又互相防備,明里暗里的動作不少,恐怕這些釘子收到的指示多不勝數(shù),也不怕給攪混了。
“亞女指稱,貴妃娘娘自是舊主,卻將她撥給了崔貴嬪所用,崔貴嬪命她侍于孟夫人,隨時將大君行蹤相報。日前孟夫人命她投帖讓華院,送了一批首飾作禮,崔貴嬪有事不得召見,亦回贈首飾頭面給夫人充當(dāng)致歉,那柄染毒的花簪,便是其中之一!
“窺伺帝蹤,好大的狗膽!”慕容獷眼神越發(fā)犀利,冷冷嗤了一聲!八远刀缔D(zhuǎn)轉(zhuǎn),又把這毒扣到了阿弱頭上了!
表妹……還有那崔氏……
見慕容獷眸光幽深,嘴角微微上勾,卻令人不寒而栗,黑子吞了口口水,低頭稟道:“那花簪上的毒,太醫(yī)檢查過了,乃是“鉤吻”。”
“鉤吻……”他玩味地低喃,“鉤吻劇毒也,入人畜肚內(nèi),即沾腸上,一葉入口,百竅潰血,人無復(fù)生也,又名“斷腸草”。亦可入藥,主治中惡風(fēng),咳逆上氣孤猜,阿弱日常服的藥中,便有一劑是鉤吻?”
“大君英明睿智,奴下佩服!焙谧訚M眼崇拜。
饒是如此,慕容獷瞼色依舊鐵青得難看!鞍⑷鹾鹊臏幎际翘t(yī)院日日熬制送來,藥渣也封存在太醫(yī)院庫內(nèi),她能從哪里取來鉤吻造毒?分明就是先污蔑、后陷害……哼,崔家真是養(yǎng)的“好女兒”。
虧得他當(dāng)初還對那明艷動人、英姿颯爽的崔氏貴女頗有幾分驚艷心動,如今想來簡直是……
慕容獷俊美的臉龐一陣青一陣白,卻怎么也不肯承認(rèn)自己眼光不好,一時寵幸錯了人。
“亞女在斷氣前供稱,那日那番話并非出自崔貴嬪授意,而是貴嬪的貼身侍女皎女所教,貴妃娘娘曾命人交代她,凡事都聽貴嬪座前這位貼身大侍女之言行事,還請大君明察。”
慕容獷素知子鳴審刑問供的手段,相信那亞女絕不會在臨死前還有膽子挑撥離間,故布疑陣那么,表妹的心可大得狠了。
而崔氏麗華究竟是單純的蠢貨,連心腹都掌控不住,還是心思詭詐,趁機(jī)將錯就錯?
“都是一群蛇蝎心腸的東西!”慕容獷神情陰沉如水,“去!速去孋華院拿人!”
縱然亞女供詞歷歷,可是那花簪究竟是何人出手調(diào)換?其中仍有疑處,他不可能就這樣含混帶過。
“回大君,子鳴將軍知事關(guān)重大,已先命人圍守在孋華院外,包準(zhǔn)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焙谧用ΨA道。
慕容獷聞言,狠厲冰冷的眼神總算有一絲緩和,但在落到始終瑟瑟跪在殿中央的儒女等人時,殺氣又現(xiàn)。
“護(hù)不好主子,要你們何用?來人!”
相較于其它人的哭求,儒女恐懼卻乖順地磕跪在地,淚如雨下,半聲求饒也沒有。
主辱奴死,平時娘娘待她那么好,她卻看管轄治不好芙蕖院,讓人在眼皮子底下動了手腳,陷害了娘娘她罪該萬死啊!
“慢……咳咳咳……”
“娘娘!”內(nèi)殿忽然傳來一名侍女惶急的驚呼聲。
慕容獷大驚失色,哪還顧得及處置宮人,急吼吼掉頭又沖回了內(nèi)殿中——
黑子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后嘆了一口氣。
大君,您這次真的栽了吧?
“還傻跪個什么勁兒?一個個自己去刑司按宮規(guī)領(lǐng)二十大板,下次再敢這么辦差不經(jīng)心,就是娘娘再心善也饒不了你們了!”
“諾,諾,謝大君,謝娘娘……謝大監(jiān)……”
黃帝問曰:百病始生,三部之氣,所傷各異,愿聞其會?岐伯對曰:喜怒不節(jié)則傷于臟,臟傷則病起于陰,清濕襲虛,則病起于下,風(fēng)雨襲虛,則病起于上,是謂三部。至其淫,不可勝數(shù)
晉;矢χk《針灸甲乙經(jīng)。經(jīng)絡(luò)受病篇》
“鉤吻……怎么……咳咳咳……會是鉤吻?”
崔麗華披頭散發(fā)、面白若死,不敢置信地顫抖低喃,連連嗆咳,腹中寸寸絞疼欲斷。不可能……不可能……崔氏秘藥怎么會成了鉤吻之毒?
明月初升,孋華院內(nèi)卻是一片雞飛狗跳鬼哭神號,因?yàn)橐魂?duì)龍禁軍沖了進(jìn)來,為首的是個臉龐俊秀神情卻陰森的白袍青年。
“崔貴嬪,好膽識,果然不愧是崔氏嫡系貴女,連花簪染鉤吻拿來自戕的“壯舉”都做得出,在下好生佩服,不過若還有下回,用吃的豈不更容易令人信服?”
子鳴笑咪咪道。
“你胡說……”崔麗華又驚又怒又懼地指著他斥道。
“胡不胡說,請崔貴嬪和孋華院一干人等到掖庭過幾天,便知道了。”子鳴臉上笑意更深,眸中卻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嗜血之色。
“我是崔氏貴女,是大君……咳咳咳,大君親封的貴嬪……誰敢?”崔麗華還想掙扎。
子鳴只是掃了名龍禁軍一眼,下一刻,崔麗華已經(jīng)被連人帶被地捆起來扛走了!
“還有個叫皎女的呢?”
龍禁軍隊(duì)長面色不安,額際沁汗地上前!盎貙④,鐘華院人等供稱,皎女稍早已不見蹤影。”
“該死!”子鳴臉色一沉,“傳令下去,速速追拿此女,要活口!”
“諾。”
而此時的芙蕖院中,孟弱在慕容獷的好一番哄慰下,總算稍稍安心地又躺回榻上歇了會兒神。
慕容獷待她睡熟了后,又戀戀不舍的輕撫她宛若凝脂卻蒼白的臉龐,心疼至極地吻了吻她的額際,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躡手躡腳出殿,回去打理國事了。
待他走后不久,孟弱又自惡夢中驚醒過來,渾身冷汗涔涔……
“來人,我要沐浴!彼撊醯剌p喚。
“諾!笔膛B忙上前扶起她,有的則是忙去準(zhǔn)備香湯了。
“等會兒多多放些金銀花吧!
“奴奴知曉,請娘娘放心!毙卤慌蓙淼氖膛畟兘灾锬锛∧w如花瓣般柔嫩,太醫(yī)特地送了一匣子金銀花,沐浴時撒入其中,以充作藥浴,忙自雕花紫檀小斗柜中取出了那匣子金銀花。
“咳咳咳……”她點(diǎn)點(diǎn)頭,又蹙眉咳了起來!拔依!
那名侍女趕緊放下匣子,繞到屏風(fēng)后幫她取狐裘,孟弱趁機(jī)將藏于枕心一小荷包里的少許花瓣,放進(jìn)了還有大半匣的金銀花中。
“娘娘,來,奴扶您。”侍女小心翼翼地為她披好裘衣,而后一手扶著她,一手捧著匣子走向后殿的凈房浴湯。
香湯中熱氣騰騰,侍女將金銀花撒進(jìn)湯池中,想了想,娘娘方才吩咐多多放些的,索性將大半匣都傾空了。
反正娘娘如今可是這大燕后宮中最得寵的,太醫(yī)院巴不得三天兩頭能來獻(xiàn)殷勤呢!
孟弱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侍女們放好大巾、澡豆等等,而后恭敬地退下。
待浴湯室門一關(guān)上,她起身上了栓,轉(zhuǎn)身扳轉(zhuǎn)湯池畔一只金燦燦牡丹花狀的手把,默默注視著那一池金銀花逐漸順著孔洞流得涓滴不剩。
“如此,便不落痕跡了!彼壑氯缁ò甑男∽煳⑽⑸瞎。
鉤吻,形似金銀花,花葉曬干,劇毒無損。
真是好花!
——上完.下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