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何以知曉此事……”穆子捷著實吃了一驚。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楚音若瞥了他一眼,“本宮向來消息靈通。”
“希望娘娘不要為難郡主,”穆子捷連忙道:“她與北松王府謀逆一事無關,娘娘從前與郡主姑嫂情深,還請格外開恩啊!”
“聽聞元清妹妹安然無恙,本宮其實比誰都高興,不過——”楚音若的聲音變得肅然,“孫府尹的下落,你真的不必再查找了,家父已經代為安排,讓他遠走高飛,本宮勸你不要再生事!
穆子捷看著眼前的太子妃,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語。都說這位太子妃賢良和善,對朝中宮中都助益頗大,然而這一刻她的話卻讓他感到深沉無比。
“娘娘,那孫府尹是涉案之人,”穆子捷低聲道:“娘娘此舉恐怕不妥吧?”
“都知道他是涉案之人,可事發之后,為何無人尋到他的蹤跡?”楚音若暗示著,“連本宮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他,朝廷的人會找不到?皇上會找不到?”
“皇上……”穆子捷眉一凝,“娘娘,您的意思是,皇上……”難道皇上故意不讓大家尋到此人?此人與北松王謀逆之事到底牽涉有多深?皇上這是何意?
“染川之事,風云詭譎,”楚音若淡淡地道:“真相若連根拔出,恐怕比北松王府被滅門的慘狀還要慘烈百倍,不如就讓它化為一池秋水,平靜不生漣漪,宮中、朝中皆可相安。”
“可是元清郡主……”他不忍自己心愛的人余生就此委屈地度過。
“你放心,”楚音若安撫道:“本宮知道你愛慕郡主之心,皇上已經允了,恢復元清郡主的封號,北松王府謀逆之事與她無關,并擇日降旨,給你們賜婚!
賜婚?穆子捷頓時心中郁塞,不……他只是想助她恢復名位,并非要占她為己有。似這般,好像拿她做了交易。所以皇上的意思是,假如他不再追查,守口如瓶,便把元清郡主嫁給他?北松王到底是否冤枉?皇上仿佛存心要讓這個兄弟背負謀逆之罪,永不昭雪?
“本宮知道你心中所感,正如本宮,也希望事情能水落石出,”楚音若忽然嘆了一口氣,“然而逝者已矣,現下最重要的是元清能恢復郡主的身分,安度此生。”
穆子捷有些呆愣,這話雖然很對,然而縱使此生安樂,終究意難平……
所幸元清郡主如今失憶,心中亦沒有仇恨,就這樣癡癡傻傻地過一輩子也很好,反正他會悉心照顧她。
紫芍從鋪子里替穆子捷取回新做的錦袍。本來這樣的女紅該她來做,但她從小沒怎么拿過針線,現在當了丫鬟,這功夫上的事終究糊弄不過去,所以每次替穆子捷添新衣時,她便藉口還是外面的裁縫手藝好,總是送到鋪子里去,幸好冉夫人覺得她一個鄉下丫頭,大概是不太精于女紅,也由著她。
定遠侯府門口車水馬龍,格外喧囂,紫芍剛剛出去了,也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揣測應是宮里派了人來傳旨,所以如此熱鬧。
她悄悄退到一旁,繞了個彎兒,從一扇無人注意的小門溜進府里,本想躲個麻煩,誰知才到游廊上,便迎面撞上了邢嬤嬤。
“唉喲,這不是新姨娘嗎?”邢嬤嬤見了她,揚聲諷刺道。
“嬤嬤——”紫芍知道自己無處可避,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去打招呼,“近來安好?”
說來也奇怪,這些日子邢嬤嬤都不曾找過她。她為淑妃和定遠侯府立下了功勞,救了穆子捷,邢嬤嬤早就該興師問罪才是,沒料想一直沒找上門來。
“姑娘安好,”邢嬤嬤哼笑道:“聽說姑娘馬上就要封姨娘了,老身特來討好!
“嬤嬤說的是氣話吧?”紫芍笑道:“有陣子沒去給嬤嬤請安了,怕是嬤嬤在怪罪我吧?”
“咱們也別繞彎子了,”邢嬤嬤索性道:“自從上次你在宮里立了功,夫人和老身都曉得,你是不會再替我們辦事了,也沒指望你能再來給我們請安!
哦,看來她們也不傻。雖是心中這么想,但紫芍嘴上仍連道:“沒有的事!
“也是,”邢嬤嬤并不管她,徑直道:“放著好好的新姨娘不做,難道還要替我們跑腿不成?如今你巴結冉夫人要緊!
“嬤嬤怕是誤會了,”紫芍態度謙卑,再次澄清,“奴婢仍舊是奴婢,不敢存非分之想做什么新姨娘。”
“侯爺都開了口,難道還會有錯?”邢嬤嬤的消息很靈通。
“侯爺只是隨便一說,”紫芍搖頭,“冉夫人也是怕公子沒人照顧,所以才動了這個心思,不過……想必公子很快會娶親的!
如今尋到了元清郡主,穆子捷的心思全然在她的身上,哪還有什么空閑來納自己這個妾呢?
“也對,”邢嬤嬤忽然換上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皇上都下旨給二公子賜婚了,你這個新姨娘的美夢,怕是做不成了。”
“皇上下旨?”難道這就是方才大門外車水龍馬的原因?
“怎么,你不知道嗎?”邢嬤嬤故意道:“哦,對了,方才你出去了,自然是不知道!
怎么……她剛出去了這會兒的功夫,居然發生這樣天大的事?
紫芍腦中嗡的一聲,像被什么猛然擊中。
“皇上下什么旨?”她鎮定下來,問道,“給二公子跟袁尚書的千金賜婚嗎?”
“袁尚書的千金?”邢嬤嬤皺了皺眉,“這關袁尚書的千金什么事?”
“不是嗎?”紫芍詫異,“那是誰?”
“元清郡主!毙蠇邒叩。
“元清……郡主?”紫芍不由瞠目。
“你也覺得吃驚?”邢嬤嬤盯著她,“還正想問你呢,你家公子什么時候跟元清郡主有這樣深的緣分了?元清郡主不是在北松王府抄家那日就已崩逝了嗎?怎么又活了過來?”
紫芍忽然覺得頭痛欲裂,邢嬤嬤的聲音像一只蒼蠅,吵得她不勝其煩。她一個字也沒有作答,轉身就走。
“咦,你這丫頭怎么溜了?心虛了嗎?回來!你快回來——”邢嬤嬤對她這反應又是吃驚又是迷惑,一邊大呼小叫一邊跺足。
然而紫芍沒有回頭,她的步子又急又碎,先是快步疾行,而后變成了小跑步。此刻她要盡快見到穆子捷,問清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皇上會知道元清還活著?怎么會給他賜婚?這一切詭異又突兀,她著實想不明白。
回到院中,半晌也看不到一個人影,大概都去接圣旨了。紫芍特意在穆子捷屋里等了好一會兒,大半個時辰之后才看到他緩緩地踱步進來。
“公子——”她連忙迎上前道:“聽說,皇上給您跟……元清郡主賜婚了?”
穆子捷仿佛很疲倦的樣子,大概是剛才領旨之后,又與傳旨太監寒暄得累了,此刻輕輕靠坐到椅上,吁了一口氣。他吩咐道:“去,倒杯茶來,忙了這么久,我真的渴了!
“公子,”紫芍卻急著問個明白,“皇上怎么知道元清郡主還活著?怎么會想給你們倆賜婚?”雖然她把實情告訴過楚音若,但楚音若應該不會背叛她吧……
“總之,皇上就是知道了!蹦伦咏莶辉讣氄f,“天下大概沒有能瞞得過皇上的事!
紫芍忍不住問:“所以皇上知道北松王府是冤枉的了?”
“皇上并沒有這樣說。”穆子捷搖頭。
“那……郡主沒有恢復封號嗎?”她不解,“不是給你賜婚了嗎?”
“郡主的確恢復了封號,”他回答道:“皇上還賜了大量賞賜,替郡主修建新的府邸,但北松王府謀逆一事,皇上估計不打算再提了!
紫芍蹙眉,“事情的真相還沒有查明,怎么就不提了?”
“朝事復雜,非你我可以操心,”穆子捷道:“如今已是最好的結果,我也不想再糾纏下去!
“最好的結果?”紫芍內心焦灼,“北松王府上下幾百條性命就這樣白死了嗎?王爺的清譽被毀,就沒人在乎嗎?”
“你這丫頭——”穆子捷似乎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怎么好像特別關心此事?”
“我……”紫芍一時語塞,“我只是打抱不平罷了……”
“郡主還活著,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穆子捷嘆道:“終究我能力有限,不能扭轉乾坤,余生好好照顧郡主也就罷了。”
紫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罷了?他居然就此罷了?
呵,終究她還是看錯了他,以為他正義又古道熱腸,會查出真相,還她北松王府一個公道,然而只這么一個郡馬的頭銜,便讓他就此收手了?
穆子捷真的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嗎?原來他如此自私,一心所為只是娶得貴妻而已?真真叫人失望透頂!
紫芍在憤怒之中滿腔失落,也不知這心中絞痛來自復仇的欲念,或是因為她錯看了他。
她錯了,錯得離譜,不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她該果斷地找一條捷徑,不該心軟,忘了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