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冬蘊的笑容僵住。
「我的確很喜歡她,也覺得若是有她相伴走一輩子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可我也很明白,她的心里沒有我的位置。」
「遲早會有的一一」
他截斷冬蘊的話,直言道:「當(dāng)我喊著她的名字、摟著她的腰對她毛手毛腳時,你心里的感覺是什么?若她當(dāng)真成了你的大嫂,夜里與我同榻而眠,你在旁看了,真能甘心嗎?」
「我當(dāng)然?」
這次白春留沒有插嘴,他卻無法把想說的話完整說出口。
「冬蘊,不要因為我先說了喜歡,就不敢放手去追求,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沒有先說先贏的。」白春留柔聲說道:「我一直在看她,她的眼中卻始終只容得下你;而你為了她,也開始有動力去做一些以往你覺得乏味的事情,這樣不是很好嗎?如果你對她始終沒有感覺,要我強留她在身邊,讓她慢慢喜歡我當(dāng)然可以,可現(xiàn)在,我是真心祝福你們!
「……」本來拼命倒酒的手,停住了。
白春留耳朵忽動了下,不動聲色朝附近某棵大樹瞟了一眼,繼續(xù)說道:「你為我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不要連你自己的幸福都賠給我,我還不起的!
「我也沒要你還……」白冬蘊聲音忽然頓住,聽見園門方向傳來異聲,直覺轉(zhuǎn)頭看去,傻眼,脫口喊道:「徐望未!」
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的嬌小身影,一聽見有人喊出她的名字,呆了片刻,隨即轉(zhuǎn)身就走。
「你給我站住!」他吼,足下一蹬,快速往那女人走的方向飛去。
被丟在湖邊的白春留淡笑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道:「你丟得很準。」他眼力極好,那半截樹枝正巧砸中園門上寫著「春泓」二字的橫匾,掉下來時也正好閃過徐望未站著的位置,既沒傷到人,又能發(fā)出引人注意的聲響,正合他的心意。
「過獎過獎!谷魶鰪臉渖咸聛,走到湖邊,邊伸懶腰邊問道:「留主,這樣做好嗎?」這等于是把他心爰的女人拱手讓人啊!
「當(dāng)然。」白春留溫柔笑答。「我巴不得他們兩人都能得到幸福!
「那留主您呢?」若涼畢竟跟了白春留好幾年,雖然也希望四少爺能抱得美人歸,他的心還是比較偏向留主這一邊的。「您好不容易遇見一個有點喜歡的好姑娘,就這么放手了,不是很可惜嗎?」下一個能讓留主心動的女人,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會出現(xiàn)啊。
「娶妻生子這種事,我已經(jīng)歷過了,老天爺不肯讓我遇見對的人,我也沒有辦法。」說是這么說,他臉上還是笑著的。
那笑容挺真心的,連一絲遺憾都沒有,若涼動了動嘴,忍不住問道:「留主,您該不會是聽那些名醫(yī)說,徐姑娘的眼睛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好了,你不想花時間去照顧瞎眼的病妻,才把她硬推給四少爺?」
「你說呢?」白春留不答反問。
就算真是如此,也不會跟他承認吧,若涼摸摸鼻子,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而感到汗顏。
三步并作兩步,在出了春泓園不遠的小徑上,迫到那莫名其妙逃跑的女人。
她一腳往前踏去,另一腳還沒跟上,甩到后面的手被人一把抓住,害她身子搖晃不穩(wěn),不受控制地撞進拉他的人懷里,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居然還有辦法很冷靜、很有禮貌地微笑說道:「好久不見了,四公子!
白冬蘊從她站穩(wěn)身子,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罵道:「你這蠢蛋,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么!那丫頭呢?」
她想了一下,才知他問的是誰。
「殊兒姑娘入夜就回房了!惯@是白莊的規(guī)定,他不會不知道吧?
「那你還跑出來!你眼睛看不見,萬一出了什么事……」
「我慢慢走,不會有事的!顾竭吂粗鴾\笑!肝宜恢,聽見有人在說話,便追著那聲音而來,四公子,這里是冬雪園嗎?我聞到好濃的花香味!
「這時節(jié)哪來的花香……」頓住,聞到自己滿身酒味。「這里是春泓園……白春留當(dāng)莊主以前住的園子,今天是他亡妻的忌日,我?guī)讐鼐苼砼闼鈵!?br />
果然那香味是百花釀的味道,因為白春留愛喝卻不肯再喝,所以他這個討厭花香卻喝不醉的人,代替白春留喝了,他放棄家傳的武學(xué)改去學(xué)醫(yī),八成也是因為白春留的親爹所學(xué)與醫(yī)藥有關(guān),既然白春留一心要發(fā)揚前任莊主的武術(shù),無心學(xué)醫(yī),他就代白春留學(xué)了,無關(guān)他自身喜好的。
「你睡不著要來陪他喝……陪他聊天,他只會歡迎不會拒絕,為什么突然轉(zhuǎn)身走了?怕他喝醉了餓狼撲羊嗎?」
他每說一句活,酒氣就噴在她臉上,她頭有點暈,想退開,他卻抓得死緊。
「我不知道。」明明她聽到好多這兩兄弟的真心話,害她既心疼又感動,想靠近點再多聽幾句,可不知道為什么,一聽見他叫她的名字,就想逃了。
他想起這女人的情緒反應(yīng)總是慢半拍,也許她聽到方才他和白春留說的哪一句話,內(nèi)心的某一塊被觸動了,一時卻理不清那是怎樣的心情。
「你在那里站多久了?」他思索片刻,問道。
「剛到而已!顾峦,不想跌跤,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小心謹慎。
「我換個方式問,你偷聽我們說了哪些話,讓你半夜不睡覺跑到這里來?」
竟然用「偷聽」這字眼……她耳力好,也不是她的錯吧?
「我聽到,四公子把武衛(wèi)打昏了!顾吐暣鹬。
「那等于是全部都偷聽到了……」他倒是從來都沒發(fā)現(xiàn),春泓園到客院的距離竟然這么近。「那兩個家伙固執(zhí)得很,有理說不清,干脆打昏比較省事,你別急著皺眉,好歹我比學(xué)過醫(yī)術(shù),懂得避開要害,不會真正傷到人!
「四公子學(xué)過醫(yī)術(shù),總該曉得酒能傷身,不要再這樣猛喝了!
「你說不喝就不喝吧!顾S口應(yīng)道,會不會照做就天曉得了,「白春留習(xí)慣早睡,只有每年的今天會破例在春泓園枯坐到天明,他一向重感情,那女人狠狠在他心上劃了一刀,至今仍未痊愈,我身為半吊子大大,既然沒本事醫(yī)好他的心病,陪他喝點酒解解悶也是應(yīng)該,我一直以為,當(dāng)他遇見下一個好女人,就能把烏秀秀這傷他至深的三個字徹底自腦海中抹去,可惜世事總不如人愿。」
「……人死了以后,也只能活在別人的回憶里了,我爹說,沒有任何回憶,是即使遺忘也好的!
「你倒是把那老……令尊說過的話,都當(dāng)成金玉良言了!辜热凰南敕ㄊ侨绱,那令她困惑的,肯定是白春留后來說的那段話了。
「我一直想把你推給白春留,他卻說你眼里只有我,關(guān)于這一點,你有沒有什么想反駁的?」他直接把話挑明了問。
她想了想,輕道:「我不是你們兄弟表達友愛的工具!
這兩人互相看出對方喜歡她,問也不問她的意見,就把她推過來推過去的,兄友弟恭是很好,一心為對方著想也很好,但,關(guān)她什么事啊!
白冬蘊微愣,脫口道:「有哪個工具像你這么不經(jīng)用的?你看不出來我們把你當(dāng)成稀世大秘寶,想把你交給我們心里最重視的那個人嗎?」
只不過將「工具」換成「秘寶」,就想把她騙過去?她皺皺鼻子,不回話。
他見她不以為然,索性抓住她的肩膀,低下頭親她一口,這下?lián)Q她呆住了。
「再說了,哪有姑娘比你還白,哪家的姑娘長得比你還漂亮?徐望未,不管是我或是他,都不曾把你當(dāng)成工具,你也千萬別這么想。」他接著又道。
先把她比擬成農(nóng)具,再夸她漂亮……這是想要她生氣,還是要她笑啊?
「你別……別這樣,我會醉!顾龁÷暱棺h,臉頰紅透了。
「別怎樣?這樣嗎?」再親一口!感焱,你要是不喜歡我這么做,可以用力甩我一巴掌,或足罵我?guī)拙!?br />
「我沒有不喜歡……」那音量簡直比絲線還細了。
「是嗎?」他笑,心情似乎不錯,「我就跟你說實話好了,我老爹臨終前,囑咐我要好好照顧白春留,我已經(jīng)太習(xí)慣替他把想要的東西弄到手送給他,所以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我想抱你、想吻你、想永遠顧著你時,心里的罪惡感就愈來愈深重,直到方才他把話說明白了,我才發(fā)現(xiàn),我一直在等他親口說出他不愛你!
白春留先說的那句喜歡成了咒縛,把他的心緊緊捆綁住,雖然感情事沒有先說先贏的道理,他卻無法不顧那家伙的心情。
「我希望他不要放棄,他真的值得任何一個女人真心對待,可是當(dāng)他說了要放棄你了,我必須承認,松一口氣的感覺遠勝于對他的愧疚感!
她很認真聽他說話,每一句都聽。
「徐望未,我知道你氣我一心想把你推給他,如果一切能重來,我還是會那么做,所以我不要求你不氣我,你可以用未來的五十年慢慢氣,想罵我就罵,想揍我我也認了,只要記得別把我打死就好。」他把她拉進懷里,貼在她耳邊輕輕說道:「還有,也別太常生氣,若是氣壞了身子,我會很心疼!
「我……還有五十年嗎?」很小聲很小聲地問著。
她一直不想要喜歡上人,也不愿被人喜歡上,因為死別的至痛,她深刻體會過了,萬一有人真的喜歡上她,她卻死了,留下來那個人會有多痛苦,她不敢想像,也承受不起。
「你若是嫌五十年太少,那就改七十年好了!
「七十年……」哪可能呢!說來哄騙她的吧?
「跟你說一個秘密!顾室鈮旱吐曇簦瑢W(xué)起那些愛說秘密的江湖人的口氣說道:「我老爹是個稀世天才,只要他有心想學(xué)的東西,沒有一樣他學(xué)不來的,我是他的獨生子,表出于藍更勝于藍,現(xiàn)在我有心要認真學(xué)醫(yī)了,你想要提早去見你爹,可有得等了,我不肯放手的!
她的眼淚掉出來了。
「白冬蘊,我想活下去,你要想辦法讓我活下去……」無比沙啞的嗓音,終于說出她藏在內(nèi)心深處最深切的愿望。
「這不是廢話嗎!顾侵难蹨I,輕道:「未來的七十年,我們兩個人牽手一起走吧!」
這個壞嘴的惡劣男人居然說得出這么肉麻的話……她大受感動,用力回抱住他的腰,把滿臉鼻水眼淚都往他衣服上抹,白冬蘊心疼地拍拍她的肩背,任她發(fā)泄情緒,拍著拍著,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當(dāng)他把難得哭得那么慘的美女硬從他身上拔開時,一道水絲從他的衣服延伸到她鼻子下方,他見狀,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溫雅俊臉瞬間黑了一半。
「你這……」想罵人,一時卻找不到合適的字眼。
「唉……」只能無奈的嘆口氣,認栽了,緊緊地用力回擁她,抱著屬于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