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心悅小廚娘?”她的笑容消失,神色越發(fā)黯淡郁悶!斑@種怪事只怕傳奇戲本子都不屑演,又怎么可能發(fā)生在我身上呢?”
古往今來,令人嘖嘖稱奇艷羨的都是英雄配美人,要不就是貴胄公子配名門千金,若想揪心虐戀一點的,便是癡情大少愛上傾城名妓,廚子又來跟人家湊哪門子的熱鬧了?
他和她,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縱是當年她家還未遭逢大變時,也配不上燕國公府這等高貴門第。
現(xiàn)在……就更不用提了。
就算他們之間確實纏繞過一絲若有似無的什么,可那一丁點的“什么”,在現(xiàn)實面前也不過只是一縷暗香,轉眼即逝。
注定不會開花的種子,還有萌芽的可能和必要嗎?
“玉氏阿米,怎能人家對你一點點好,給了你一些些溫暖,你就把自己是誰都給忘了。”她鼻端酸酸的,驀地自嘲笑了起來!澳憧汕f爭點氣呀,別學那些中了傳奇本子毒的傻姑子,男人拋來個媚眼兒,就能為了人家要死要活的,丟人。
都是最近日子過得太快活,以至于警覺心大失,渾忘了主上和奴下的分際,她實在是腦子不清不楚,該打。
“我說你就該乖乖認分過日子,一天過一天,等一個月期限一到,立刻收拾包袱走人,不管他大將軍究竟是存著什么樣的心思,是真心還是作耍的,都與你一點干系也無,切記切記呀!”她喃喃自語,警告了自己一回又一回,語氣卻越發(fā)苦澀。
就好似,她剛剛逼自己親手掐滅了什么……
鎮(zhèn)東將軍府這幾日里的氣氛處處透著誰異。
先是大將軍日日住在郊外大營,而玉米姑娘則是天天窩在房里,再無涉足小廚房。
有府中悍衛(wèi)受不了跑去找劍蘭打探消息,換回的卻是劍蘭一記玄玉寒冰掌,外加一記殺人大白眼。
“這么八婆還當什么男人?本姑娘助你下輩子投胎當娘兒們?nèi)!滾!”
至此,將軍府上下人人噤若寒蟬,不敢再深入探究個中情由。
一晃眼,七天過去了。
根據(jù)悍衛(wèi)們私下流傳的小道消息指出,大將軍七天來在大營里操得眾人哭爹喊娘,幾個副將也叫苦連天,卻在對上將軍的冷臉之后,又嚇得個個抱頭鼠竄老實操練去了。
由此可知,求愛失敗的將軍大人怨氣有多重、煞氣有多驚人了。
最后,連一向負責管轄外院而不問內(nèi)院之事的總管濤天都受不了了,這天晚上特地跑去搬出大山來。
“嬤嬤,聽說大營今日又操掛了兩支虎軍!笨∶罒o儔的濤天本該會是姑娘家們最癡迷愛慕的那一款,但因出身自燕國公府刑堂掌事,就連笑起來也是煞氣惻惻,令人生駭,是故到現(xiàn)在仍舊“小郎獨處”。
“燕家軍幾時這么不濟事了?”嚴嬤嬤嚴肅的老臉微一蹙眉,哼了聲!澳鞘窃撟屒喔鐑汉煤镁毦毩!
老太太,再練下去就死人啦!
濤天忍住一聲嗆咳,穩(wěn)住一貫瞇瞇笑的狐貍表情!爸髯有闹胁豢,若能因私致公,錘鏈出燕家鐵軍中的鐵軍,那倒也是好事一樁,只是怕主子這心結不解,終非長久之計!
“青哥兒生平首次心儀一個姑娘家,因情生怯,方寸大亂,也是常理之事!
嚴嬤嬤面無表情的臉上掠過一絲欣慰的微笑!扒喔鐑赫媸情L大了,太夫人知曉了,肯定極是歡喜的。”
看來,也該是飛鴿傳書回燕國公府的時候了。
“嬤嬤……”現(xiàn)在應該不是忙著感嘆高興“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時候吧?“沒事!眹缷邒唔怂谎,“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是、是。”濤天有些尷尬的苦著臉,“不過再這般僵持下去,萬一人家姑娘一時想不開,跑了,又該如何是好?”
到時候主子沒處叫悔去,折騰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忠心耿耿下屬肉做的心哪!“那倒是!眹缷邒叱烈鳎K于肅然地點點頭。“交給老身吧。”
“有嬤嬤出馬,必定風波抵定,大事可成。”濤天鳳眼兒一亮,止不住地喜意蕩漾。
饒是嚴嬤嬤鐵血冰心數(shù)十年,也還是被這臭小子的美色眩目了一下。
“一個個光棍兒成天杵在我老婆子跟前閑晃,著實礙眼。”嚴嬤嬤瞇起眼,“你等若不娶房正經(jīng)媳婦兒,那先納房知疼著熱的小妾也好。太夫人可說了,命老身盯著,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濤天倒抽了口涼氣,俊美妖孽的臉龐忙堆滿諂媚殷勤,陪笑道:“累及您老了,不過主子為先,小的們不急,一點兒都不急!
“這話你自個兒同太夫人說去!眹缷邒咚菩Ψ切Φ恼f,“老身可不敢作這個主。”
濤天一想起燕國公府中那位慈祥和藹、熱衷作媒的老公主,祖奶奶,登時啞口無言。
將軍府另一端……
玉米抱膝坐在屋檐上,對著高高大墻外的東疆鎮(zhèn)一景發(fā)呆。
從這個方向再過去、再過去……便是燕家軍駐守的大營了吧?
他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三餐在大營里都吃了些什么?那些伙頭兵又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菜飯,他那么挑剔麻煩的口味,怎么吃得慣呢?
每每這樣想起,她又會忍不住暗罵自己咸吃蘿卜淡操心。
吃不慣又怎樣?是他自己不讓她送飯去的,難道她還能忝著臉巴巴兒地自個送上門去求他吃嗎?況且不是都已經(jīng)下定決心,只管數(shù)著日子,等出府期限一到就立馬走人嗎?
那像現(xiàn)在這樣子神思惘然,顛顛倒倒的,又算什么呀?
她一手撐著腮,咬著下唇,眼眶不知怎的微微濕熱了起來,心底泛起一點點的酸,一點點的疼,還有更多的氣苦和委屈。
“玉姑娘!币粋蒼老嚴肅的聲音在底下響起。
她一怔,傾身探頭一看。
四周暗處紛紛響起了抽氣聲,本就提心吊膽的暗哨們更是個個嚴陣以待。
“嚴嬤嬤?”她打了個哆嗦,干巴巴地道,“您、您老早呀!”嚴嬤嬤該不會和劍蘭一樣,也記怪上了她,所以現(xiàn)下來找她算帳了?
“下來!眹缷邒甙櫭!罢l家好姑娘會爬屋頂,危危險險,也不怕摔了!
“沒關系,我手腳很靈便的,不妨事……呃,我馬上下來!庇衩字坏谜J分地手腳并用慢慢爬了下來。
她不知道的是,周圍有多少人正捏著把冷汗。
連嚴嬤嬤也在她平安站在地面上后,不可細聞地暗吁了口氣,蒼眉卻是皺得更緊了。
“將軍府屋檐乃屬軍事制高禁處,非護衛(wèi)、親兵不能擅登其上,違者杖責八十軍棍!眹缷邒甙逯樀。
“對不起。”她一抖。
“若是人人犯下大錯只以一句‘對不起’便作打發(fā),那我鎮(zhèn)東將軍府還有規(guī)矩紀律可言嗎?”嚴嬤嬤冷哼了一聲,決定先打一記棒子再賞一口甜棗!澳惝敻惺鞘裁吹胤搅耍拷?”
只要小姑子率先低頭,身段放軟了,還怕青哥兒不回頭嗎?
嚴嬤嬤字字如刀似劍鋒利無匹,嚇得玉米瞬間驚恐地呆住了。
她抖著唇兒,本想求情告饒,可許是連日來的不安、無助、擔憂和委屈,讓她的情緒已瀕臨崩潰的邊緣,此時嚴嬤嬤這厲聲疾喝一出,她再也憋不住哇地哭了起來!
“哇……這、這將軍府根本就是成心欺負人的地方……嗚嗚嗚……騎個馬不高興就撂臉子……爬個屋頂也要打……嗚嗚嗚……動不動就要幾十幾十軍棍……還不如干脆賞我個痛快得了……哇啊啊啊……”
見她放聲大哭,嚴嬤嬤登時慌了手腳。
“噯噯,我說你、你怎么跟個孩子似的說哭就哭,老身也不過就說了那么一兩句,又沒要真打你,你哭什么哪?”
情緒一旦潰堤大崩山,哪里還管得?玉米嚎啕痛哭,哭得沒形沒像、涕淚縱橫,抹都抹不完。
嚴嬤嬤急得團團轉,素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早不知扔哪兒去了,巴巴地急道:“你,你,噯,還哭,也不怕人笑,好了好了,只要你不哭,嬤嬤什么都依你。”
“哇……”哭得頭昏腦脹鼻紅眼腫的玉米哪里聽得見人說話,一古腦兒撕心裂肺地狂哭,仿佛連多年來壓抑在心底的苦楚、煎熬全都要瘋涌而出了!拔摇亍摇
嚴嬤嬤又是焦急又是苦惱又是心疼,忙把她攬進懷里拍撫起來。“傻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一點事兒就哭著嚷著要回家呢?將軍府里有什么不好?”
在久違的長輩溫暖撫慰的懷里,玉米勉強忍住的淚水不禁落得更厲害了,抽抽噎噎,凄苦難言!拔摇乙亍!回家……”
可憐的孩子,平時再怎么伶俐能干,可也只是個十六歲的丫頭,都還是半大孩子呢!
青哥兒也真是的,鬧別扭折騰那些兵蛋子也就是了,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嚇成這樣,造孽喲!
嚴嬤嬤完全忘記自己也是嚇哭人家小姑子的兇手之一。
“別怕,別怕,有嬤嬤在呢,誰給你委屈受了,看嬤嬤罵他!
二十幾年來燕國公府孫子輩里就沒出過小女娃……男娃長孫也就燕青郎一個……所以此刻嚴嬤嬤眼見原是生氣勃勃的玉米竟是面有憔悴,還哭得紅鼻子紅眼睛,凄凄慘慘的模樣兒,一顆心登時都快疼化了。
“嬤嬤……”玉米忘情地緊緊抱著她,淚水滾滾落。“嗚嗚嗚……”
嬤嬤身上好似有娘、有嬸嬸的味道,有她小時候還被家人親昵環(huán)抱、愛之珍之的幸福氣息……
……如果,她不曾家破人亡,如果她和弟弟還有親人尊長在,那么是不是她就能離自己奢望的、夢想的……近一些?
……而不是像現(xiàn)在,打落牙齒也要和血吞,死死地壓抑著自己不能去貪戀、碰觸那……不屬于自己的遙遠美好?
如果她還是當年錚錚風骨葉御史的寶貝孫女,那么是不是就有一點點的資格可以去傾慕、期盼自己和大將軍能有未來?
可是,不可能了……
玉米越想心越酸,越是心灰傷痛,頓時生起了不如現(xiàn)在就遠遠逃離這一切……尤其是燕青郎……的念頭。
“嬤嬤,我……”她吸著鼻子,低聲抽噎哽咽地道,“我要回去了,您老,保重。”
“什么?你要現(xiàn)在就回?”嚴嬤嬤一時傻眼了!安徊徊,不能回,噯,不過就是小兒女家家鬧鬧意氣罷了,多大點事兒,值當你這么不依不饒的?”
“玉米都想明白了,是認真的,還請嬤嬤代我向大將軍告罪一聲,剩下半個月的庖食活兒我是做不了了,玉米自請認罰,明兒便會請弟弟把罰銀送來!彼潇o下來,淚痕斑斑的圓臉上透著深深的堅定。“謝謝嬤嬤和將軍這些時日來的照拂,玉米在這兒跟您辭行了!
情勢急轉直下,打得嚴嬤嬤一陣措手不及。
“不成!”嚴嬤嬤老臉一沉,“你是大將軍親自請進門的,要走,你得自個兒向他辭行!
“我……”她鼻頭一酸,啞聲道:“本就惹將軍不高興,現(xiàn)在走了他倒還能賺些清靜,這樣對誰都好。”
只要各走各路,他和她之間就不再有任何糾葛,這混亂的局勢也就不會繼續(xù)失控,她心里更不會一日日攀藤蔓生出那不該萌芽的非分之想。
“這老身不管!眹缷邒吆吡艘宦暎翱傊l鬧出的就誰來收拾,老身一把年紀了,只管養(yǎng)好身子便是,就不攙和你們年輕人的事兒了!
果然姜是老的辣,嚴嬤嬤這招“以彼之言還諸彼身”一出,登時堵得玉米無言以對。
“可是——”
“沒有可是,你只管回房去,將軍未回,你就不能走人!眹缷邒咭宦暳钕隆
“來人,押……送玉姑娘回屋!再讓她上一次屋頂,仔細你們的皮!
“是!”一下子幾名暗哨冒出來,一副拿人的陣仗立現(xiàn),神情語氣卻是恭敬得令人發(fā)毛。“玉姑娘,請!”
“嬤嬤!”她一張小圓臉瞬間急得變色了。
待玉米被“押”回屋后,嚴嬤嬤立時臉色一變,急急招手道:“那個誰誰誰,快去通稟將軍!”
倔頭倔腦的傻小子再不回來,事情可就刁大發(fā)了,到時看還有誰能幫著他把人家小姑子哄回轉來!
“是,屬下馬上去。”刀三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