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奴婢求您了,請您快點起來梳洗,陛下就要上玉寧宮用早膳了!币酝辉趺窗崖瀛傆斠换厥碌膶m婢,這會兒全齊齊圍在雕鳳朱漆大榻邊,哭喪著一張臉苦苦哀求。
今兒一早,天方亮,紫宸宮便派來了管事太監傳達圣令,罕少踏進后宮的皇帝陛下,欲上玉寧宮探視皇后,消息一出,后宮上下莫不一陣嘩然。
莫說旁人了,洛瓊英為此也是頗感驚詫。
莫非嚴雋被聆月軍師氣得腦袋發暈,后宮多少鶯鶯燕燕苦等他臨幸,他竟然想跟傻子一塊兒用早膳?
左思右想,她琢磨不透他意欲為何,內心不禁忐忑,可轉念又想,興許是昨日在后宮花園偶遇,方令他起了這樣的心思。
“娘娘,請您快點下榻,好讓奴婢幫您梳頭穿衣。”宮婢靜兒的求聲,喚醒了榻上閉眼尋思的人兒。
洛瓊英方睜眼,正揣思著,忽聞寢殿門外傳來太監的請安聲,緊接著一聲低沉醇厚的男人嗓音蕩近,如雷貫耳,驚得她立時折腰坐起。
嚴雋當真來了,他究竟存著什么心?
洛瓊英張惶不定的下榻,宮婢即刻一擁而上,幫穿鞋襪,披衣梳頭。她懸著一顆心,根本沒心思理會這些,像尊木雕人偶任隨擺布。
平日里,這些婢子行事懶散,別說是梳頭了,就連奉茶布膳這些事,常要她自己開口才會不情不愿的動手。
也怪不得這些宮人勢利,畢竟她這個六宮之首當得這么窩囊,地位堪比冷宮妃子,她平時也沒什么好東西可打賞,宮人自然不將她當主子服侍。
“陛下萬歲萬萬歲!笔帜_麻利的宮婢忽然如散花似的,全都跪了下去。
洛瓊英坐在榻邊,一抬眼便瞧見筆直步入寢殿的絳紫身影。
兩人目光短暫交鋒,那雙燦亮的鳳眸微微一瞇,似在估量,也似探究。她心下一驚,連忙垂下眼睫,手足無措的往地上一跪。
“見過陛下。”她故意拔尖了嗓音,長發散落一身,模樣瞧上去又呆又傻,一旁面容朝地的宮婢不禁掩嘴竊笑。
朱潤的嘴角微地上挑,嚴雋上前,俯低了頎長的身姿,俊美的面龐湊近洛瓊英的前額,曖昧之勢,令得一眾掀起眼角偷覷的宮婢們,又羨又妒的紅了臉。
“帝后之間無須如此多禮!
清冽的雅香隨他呼出的氣息,照拂過她低垂的眉眼,她心口暗暗一窒,不動聲色的起身,極力忽略被他攏握的手,未沾脂粉的秀顏揚起一抹傻笑。
“謝陛下。”她笑瞇了眸子,毫無心機的望著嚴雋。
嚴雋嘴角上挑,鳳目妖嬈,手一揮揚,跪在周身的宮婢急忙福了福身,魚貫退出寢殿之外靜候。
又是拉手,又是摒退婢子,他究竟想做什么?洛瓊英面上雖笑,心中卻是千頭萬緒齊涌而上。
“這些日子朕一直忙于朝政,冷落了你,昨日見你身子瘦弱,想是這些下人沒好好伺候,一早醒來便惦著!
嚴雋大手一攢,將故作一臉懵懂傻氣的她拉到妝鏡前,手微地使勁,她身子一軟,坐上雕花朱凳,傻兮兮的笑顏,直直面對銅鏡。
“陛下別看我這樣,我平日里可沒少吃飯,餐餐要吃上兩大碗飯才肯罷休!甭瀛傆⑼嶂尊蒲┑姆垲i,笑嘻嘻的道。
她可不認為嚴雋會突然關心起一個傻子,內情肯定有詐,最大的可能,便是昨天在雪地上被他瞧出什么端倪。
銅鏡中,只見嚴雋鳳目半掩,手執琉璃玉梳,長指滑過她一頭流墨似的青絲,姿態甚是親昵。
感覺到他溫熱的指腹不經意撫過頸后的雪膚,洛瓊英心尖無端一陣酥麻,嘴角不禁微微一僵。
他莫不是被聆月激得腦袋不清,錯把傻妞當作天仙?
“瓊英……一片瓊英價動天,連城十二昔虛傳。這名字取得倒是挺好!眹离h朝鏡中的她投去一抹淡笑,鳳眸深邃似無盡深夜,臉上雖笑,卻窺不出真實的喜怒。
畢竟過去兩人近身交手的機會寥寥無幾,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到,他有多么深不可測。
抑下心慌,洛瓊英收起窺測的眸光。
“陛下喜歡我的名字嗎?這是母妃替我起的!彼σ饕鞯牟[著眼,不著痕跡的提及她卑下的身分。
一個自幼生長于冷宮的帝姬,既不識字又不懂禮范,甭提是皇帝,即便是一般朝臣,也斷不會想娶這樣地位難堪的皇室之女。
“母妃和我一直住在冷宮里,那里頭雖然好空好大,卻是經常吃不飽穿不暖!
呵呵,尊貴的皇帝陛下怎會想聽這些?只怕她多提兩句,他便會皺眉離去。
怎料,嚴雋只是凝睇著鏡中的她,俊顏噙著淡笑,沒露出半絲鄙夷厭煩之意,灼灼目光令她心緒逐漸紊亂。
惶然的垂下眼睫,她嗓子發干的笑道:“我真是笨,陛下應該不喜歡聽我說這些吧?”
他究竟怎么了?為什么一雙眼凈盯著她?好似想將她整個人看穿似的。
“瓊英想說,朕便想聽!眹离h笑得極暖,軟化了冰峻的五官,撩亂了她的眼,心口急劇起伏。
妖孽……當真是妖孽。莫怪后宮有成堆的女人,日夜盼著他宣召。洛瓊英暗暗腹誹,頰上卻遍生片片桃花。
“陛下,我餓了……能用膳了嗎?”她很不識趣的傻笑問道。
“傳膳。”鳳目一轉,他揚聲宣令,手心卻猛然一個收緊,攏住她一頭烏亮水滑的青絲。
“疼。”頸子往后一仰,她撫著后腦,心下忐忑。
“是朕不好,忘了朕的皇后是如此嬌弱,不堪一折!彼⑽⒁恍Γ谒_口之前,竟俯身而下,在她緊蹙的眉尖印下一記淺吻。
她一怔,心口發狂似的急劇躍動,眸光慌亂的別開,一絲不該有的嬌羞之色涌上秀顏。
嚴雋垂睨,嘴角微挑,似笑非笑。饒是她再智勇雙全,一再裝傻瞞混,也斷不可能對男女情事無動于衷。
他倒要看看,他的皇后能裝得多傻,通敵叛國的聆月軍師又能有多聰慧。
真是可惱,可恨!
趁著夜深,洛瓊英披上慣穿的月牙色繡蝶大氅,秀顏滿是氣惱,漫漫行走在偏僻的水榭間。
這座水榭修葺得極美,卻因臨近冷宮,來往的林徑甚是陰森,平日若無要事,宮人能避則避,榭中的宮燈都壞了數盞也無人更換。
從前,玉寧宮門前稀落,宮人一喚三不理,無人關切她的死活,日子過得忒舒適愜意。
這些寧靜自得的好光景,卻在嚴雋一連數日上玉寧宮用膳之后,一去不復。
“這人到底怎么了?總不會是真看上一個傻子了?”洛瓊英身子倚在玉欄邊,只手扶腮,黛眉輕蹙,一臉苦惱地輕咬下唇。
“不不不,絕無可能。這人聰明絕頂,自負狂妄,怎可能看上一個傻子,肯定是有什么陰謀。”
她終日待在后宮,對于朝前國事一概不知,雖然景丞堯偶爾會藉華方捎來前線戰事,但那畢竟非金梁國政。
莫不是華棣國的遺民傳出什么怨聲,以至于他得下放帝王之尊,委屈自己這般作戲?
洛瓊英嘆了口氣,抬手揉了揉額側,腦中卻忽然閃過用晚膳時,嚴雋笑睞她的神貌,雙頰不禁微微發燙。
為了讓他更厭惡她,她可是卯足了力氣,拚命在他面前做盡各種可笑之事,諸如大口吃飯,大口飲茶,半點皇后之儀也不顧。
“朕的皇后如此不拘小節,朕很是高興!毕氩坏,嚴雋竟然只是淡淡笑道,還親自夾了個蜜煎團子到她碗里,那當時,她兩頰紅如手邊的棗泥酥果。
“嚴雋啊嚴雋,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洛瓊英迷惑的垂下眼睫,任由涼得刺骨的寒風拂過臉頰,撩動鬢間幾縷發絲。
“你可真是大膽,竟然直呼金梁帝王的名諱。”
水榭中有別人!洛瓊英心口一窒,循聲望去,瞧見一道瘦長的青色身影佇立在入口處。
那人是個男子,身穿皇城侍衛的青袍,身型高瘦修長,臉上卻是布滿了猙獰的丑疤,幾無完膚,甚是駭目。
“你是誰?”無懼的迎上那張丑陋面龐,她出奇平靜的反應,教那男子眼中閃過一抹極淺的贊賞。
這般的夜,這樣的地方,再加上他特意擇選,丑陋至極的人皮面具,換作一般人,早已驚懼尖叫,她卻能波瀾不興的迎視,足可見膽識過人。
嚴雋掩去唇際的淺笑,用著嘶啞難辨的嗓音回道:“我只不過是一個看守冷宮的侍衛!
洛瓊英的眼神依然滿是戒備!斑@里并非冷宮,這樣深的夜里,你來這里做什么?”
“我見水榭似有人影晃動,擔心是想尋死的妃嬪,因而走近一探!
“放心,我不是想尋死,只是來此地圖個清靜。”她自嘲一笑。
“我亦和姑娘一樣,夜深人靜,胸中愁郁難解,便想來此吹吹風,排遣苦悶!蓖鄣咨顫獾某罹w,他心底無可自抑的微微一蕩。
“愁郁難解?一個冷宮侍衛能有什么愁郁?”她小心謹慎的問道。
“姑娘有所不知,冷宮既是被眨妃嬪所居之所,看守冷宮的侍衛亦是曾受過重罰,不容于皇城,才會被派至冷宮。”
“受過重罰?”
陣光微閃,嚴雋抬手,摸了摸臉上那張滿布猙獰丑疤的人皮面具,故作黯然的道:“實不相滿,我臉上的丑疤,正是因為觸犯天威,惹得陛下龍心不悅,因而被刺鞭甩花了臉,就連嗓子也是因為御賜藥酒,險些成了啞巴!
“是嚴雋做的?”洛瓊英聽聞此言,心下不禁惻然,對他的戒備自然少上許多。
“姑娘切莫直呼陛下名諱,這可是大不敬的!
“天高皇帝遠,這里就我們兩人,除非你去告狀,否則嚴雋又怎會知道我直呼他的名諱!彼首鞑唤浶牡脑囂。
“那姑娘盡可放心,我這個廢人早被下旨,除了冷宮之地,哪里也不能去,趁夜來此,同樣是冒犯天威,還請姑娘寬容,莫要跟他人提起,否則在下必定性命不保!眹离h早想好一套說辭,好讓她卸下心防。“不瞞姑娘,其實先前若不是有崔總管替我求情,我早已被處死,絕無可能活到現在,如今頂著這張丑陋駭人的面龐,也不過是茍活罷了!
自幼長于冷宮,洛瓊英已見過太多似他一般的人,面對此番說辭,心中不禁一軟。
像他這般受過凌辱,嘗盡宮中冷暖的人,表面上不說,其實內心大多恨透了坐于九龍金座上的那人。
再看看他那一臉可布的丑疤,可以想見,當初那刺鞭一記記落下之時,必定是受盡了屈辱與皮肉之痛,恐怕對嚴雋這個冷酷無情的帝王,只剩下畏懼與憎肢。
如是想來,他應當不可能是誰人派來試探她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