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里,她跟新婚夫婿討茶喝,她的相公該是個厚道之人,沒當(dāng)場笑話她,還下榻替她提來整壺茶,即便她曉得他其實笑在心里,也夠讓她感激了。
“夠嗎?要不要吩咐廚房再煮壺茶來?”他溫言問,在桌邊坐下,靜看她捧著細(xì)瓷杯,一杯接一杯飲著。
盡管說是喉頭發(fā)燥、干渴,她喝茶的姿態(tài)仍舊秀氣而矜持,小口、小口地飲下,滋潤含養(yǎng)著,像是每一口皆是天降的甘霖,不能輕慢。
“不用了,夠的……”她克制不住臉紅,捧著杯,呵出胸肺里騰亂的氣息,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爸x謝……”
“你我已是夫妻,無需如此客套!边@話自然說出口,刀義天心中凜然,頓時有所體會,往后生命里將有另一人介入,不再是單獨一個,他得對她的終身負(fù)責(zé)。
微笑,他對她招招手。
慕娉婷仿佛中了蠱。他招手,她想也未想便立起身,盈盈步至他面前,眸光直勾勾交纏著他的,不放。
他僅裹襪套的腳尖勾來一張雕花椅凳,拉著她的霞袖,要她落座。
她乖乖坐在他面前,兩人近近相對,高臺上的紅燭火光竄躍,一屋的喜紅宛若映在彼此瞳底。
她有些張惶、有些不知所措,微暈又微眩,朦朧想著他意欲如何,而自己又該如何?結(jié)果她糊成爛糜的腦袋瓜什么也思索不出,只怔怔由著他取走她緊握在手的茶杯。
“張嘴!彼麖臐M桌的小碟小碗里挑出一物,抵到她唇瓣下,半帶命令的口吻撥彈她的心弦。
她輕顫,極自然地啟唇由著他喂食。喂過她后,他自己亦吃了些。
“再來!彼痔粢晃锏纸,她聽話照辦,檀口輕啟,讓那東西落入芳腔,眸子始終幽幽凝住他棱角分明的五官。
“還有!彼偃∫晃铮怨耘浜。
第四次喂食,他無語,僅將東西拿近。
她自然地掀唇輕含,把他的指也一塊含住了。
他指尖抵著她的舌,上頭的硬繭好粗糙,與她的丁香軟舌全然不同,一粗一細(xì),濕潤地碰在一塊兒,滋味甜得驚人。
真的是“驚人”!慕娉婷嚇了一大跳,神魂整個從不知名處拉扯回來,腦袋瓜忙往后仰,放掉他的粗指,也跟著察覺到在舌尖爆開的那股甜味,其實是因為含著他喂入的一顆糖蓮子。
秀臉赭紅,宛若染就的大紅織幛,她胸口仿佛來了一群野鹿,在那兒雜沓奔跑,沖撞得她胸骨生疼。特別是當(dāng)她看著他從盤中取起另一顆糖蓮子,自然無比地放入嘴中!糖粉黏著他的指,他探舌吮凈,根本是把她適才“不小心”沾在他指上的溫稠也一并舔去了。
糖蓮子……
糖蓮子?
她陡地會意過來,他喂她吃的東西分別是蜜棗子、落花生、桂圓和糖蓮子,也就是所謂的“早生貴子”。她臉蛋又一次爆紅,喉頭的燥意已不夠瞧,根本是從頭到腳全融在熒熒火焰里,熱得發(fā)汗。
見自個兒的新婦對著他發(fā)愣,傻呼呼的模樣著實有趣,刀義天心口微暖。
他取來溫酒,在兩只小杯里斟入八分滿,一只放進(jìn)她手里,然后舉起另一只,沉而清明地道:“成了親,從此便是一家人,望夫妻緣分長長久久,不離不棄!
他說的話亦是慕娉婷心中所想、所盼,有緣成雙,那就真心誠意在一塊兒吧。
津液緩緩濡碎舌尖上的糖蓮子,她咽入那份清甜滋味,手緊握著小酒杯,心似也浸淫在甜釀里。
“嗯!彼腿釕(yīng)著,在男人深意潛藏的目光中,紅袖靦腆地繞過他同樣持著酒杯的手臂,與他交杯共飲合巹酒。
酒香而不辣,甚至泌著桂花香氣,在唇齒間流轉(zhuǎn)。
酒不醉人人自醉,慕娉婷捧著發(fā)燙的小臉,覺得自個兒像是有些醉了,微醺著,身子輕飄飄,嘴角不自覺要往上翹。
男人離開桌邊,沒一會兒又折返回來,她正欲揚臉瞧他,一方喜紅忽地兜頭罩下,是她方才替自己揭掉的紅頭帕。
“唔?”眨眨迷蒙的眸子,她尚不及說些什么,眼前的紅幕已被撩開、掀起。
男人剛毅俊臉沉靜帶笑。
“娘子,有禮了!彼麖澤硪灰。
她又嗅到酒里的桂花味,心窩溫?zé)崮。撐著桌面,她溫馴立起,還禮。
“……相公,有禮了!
原來要對初次會面的男子喚出那個親昵的稱謂,似乎不是太難,倘若,對象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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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钡亩捶炕T夜,該是怎樣的光景?慕娉婷愈思愈迷惑。
因娘親走得早,她又無出嫁的姐妹,那些洞房、生娃娃的事也是直到她即要嫁做人婦,阿爹才讓府里的老嬤嬤和大娘們私下同她說過。她們的口吻隱晦且神秘,說著、說著,眉目間還悄悄流蕩出嬉謔和曖昧,仿佛無聲道著:那事兒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光用嘴皮說不清、講不明。
她卻也非全然無知的。
前年春,爹往南方視察慕家在當(dāng)?shù)氐酿B(yǎng)蠶戶,打算早一步估量下半年收絲的貨量和價錢,瀏陽的布行暫由她和幾名老管事打理。
她那日上布行盤點,午膳時候仍未休息,獨自一個逗留在偌大的貨倉里,溫朗天光徐徐由高窗上灑進(jìn),周遭飄著細(xì)小浮塵,她先是捕捉到極低的呻吟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肉體疼痛著,卻又費勁兒壓抑住。
她悄悄地循聲而去,瞧見就在墻角、被成批蜀錦圈圍出的一個小小所在,男人和姑娘衣衫不整地抱在一塊兒,他壓在她柔軟的身段上,她雪白的腿大膽地圈住他的腰,他伏在她腿間著魔般撞擊,粗嗄的低吼聲中混著女兒家的嬌喘……
那是慕家布行的伙計和丫頭,大著膽子在貨倉里干起茍且之事,她身為主子既已發(fā)現(xiàn),實該出聲制止,但在那當(dāng)下,她又如何說得出口?
那便是老嬤嬤和大娘們說得曖曖昧昧、在洞房花燭夜時必會發(fā)生的事嗎?
倘若必要發(fā)生,那么,她的洞房花燭夜算是極不尋常,相敬如賓且相安無事得很哪!
“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那晚,他揭了她的紅頭帕,互見過禮后,他便離去。
她怔怔地傻在原處,瞅著滿室喜紅和滿桌碟碗,好半晌,扯不緊腦中一根思弦,待她提起力氣打算到外頭瞧瞧,他卻推門進(jìn)來,兩手各提著一大桶熱水,白茫的熱氣直冒,他把兩桶水全倒進(jìn)屏風(fēng)后的檜木浴盆里。
“很燙,別碰,我再去井邊打些水上來,一會兒就能沐浴身子!彼撝,丟下話,人又跑得不見蹤影。
“這……”這回,她追到門邊,原要喚出唇的名字陡地羞澀而止。
不一會兒,男人再次提水返回,將浴盆里的水加至七、八分滿。
慕娉婷想象不到他會為她做這樣的事,他提來茶壺為她解喉燥,如今又提水供她沐浴。在“云來客!背跻娝碛皶r,當(dāng)時的他全然強勢,手段利落得近乎冷酷,須臾間便把一千惡人打倒在地。
他不像會伺候妻子的丈夫,但他確實做了,只差沒動手解她衣衫、替她擦背。
那晚,她沭浴過后,他就著浴盆中的水潔身,聽著傳出的水流聲音,她腦海里不住想象著屏風(fēng)后的畫面。
心跳促急得如飛奔百里,她脫下繡鞋上榻,弓腳而坐,下巴都快頂?shù)诫p膝,藕臂環(huán)抱住自個兒,不想發(fā)顫,卻又克制不住。
仿佛過了許久、許久,一道高大的黑影無聲無息地來到榻邊,籠罩著她。
她強迫自己抬頭,看見他好深的眼睛,她勉強想擠出笑來,他卻先給她一抹徐緩的笑,語氣亦徐緩。
“折騰了一天,你肯定累極,好好休息。”
他旋身離開。
這一夜,她傻愣了好幾回,與尋常幫著爹打理慕家家業(yè)的慕大小姐相較,簡直判若兩人,差上十萬八千里。
直到前頭與內(nèi)房相連的小廳里傳出聲響,她才猛地回過神,連忙下榻?jīng)_出去瞧。
這一看,她又怔了,她的新婚夫婿并未離去,而是選在小廳邊角的雕花檀木長椅上躺將下來,因身形高大,還拉來一張?zhí)珟熞尾⒃陂L椅下端,好讓他跨腳。
他面壁睡下,像是累了,不一會兒便響起細(xì)沉的鼾聲。
他沒像老嬤嬤和大娘們所說的那樣,猴急又粗魯?shù)負(fù)鋪,脫光她的衣裙,一樹梨花壓海棠?br />
洞房花燭夜,她懷著問不出口的疑惑,獨臥在自個兒一針一線繡出的鴛鴦錦上,思緒如在織布機上往來不停的梭子,想著爹和駿弟、想著這樁急成的婚事、想著拜堂成親時,扶住她的男人的手、想著他飲酒泛紅的臉龐、想著他喂她喜果,與她飲交杯酒時溫朗的笑意、想著他揭她喜帕后的那雙深邃眼瞳,以及那聲“娘子,有禮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著,醒來時,身上密實地覆著錦被,八成是到了子夜,她覺得冷,自個兒拉來裹緊的,只是原本收在兩旁的床帷竟也垂放而下,教她有些兒想不通透……
“……少夫人,場子里的運作大致就是這么回事,前頭鋪子固定安排兩個伙計照看,僅應(yīng)付些簡單的接待和尋常的議價,若顧客有所指定,伙計會領(lǐng)著人來到場子這兒,由打鐵師傅當(dāng)面和對方談款式、開價錢!惫苤都掖蜩F場子和鋪面的周管事年近古稀,皺紋滿布的老臉上一對眼精光閃閃,瞧起來仍十分健朗。
此處是湘陰城南,長長一條南門大街上,聚集了不少打鐵鋪,專營各類鐵器、農(nóng)耕與狩獵等等用具的制造與販?zhǔn),三、四十年以上的老字號多得?shù)不盡,常是父傳子業(yè)、開業(yè)授徒,學(xué)得一技之長的徒子徒孫又在同條街上開設(shè)鐵鋪,就如此一間接連一間綿延下去。湘陰城南鐵鋪的名氣大響,不僅當(dāng)?shù)匕傩諓塾,連鄰近縣城與南北方皆有商人過來批購。
刀家在城南設(shè)有自家的打鐵場子和鋪頭,今早,慕娉婷便要府里管事備車,親自來見識一番,藉以了解夫家所經(jīng)營的買賣。
她原先沒要這么做的,嫁了人,初來乍到,依她沉靜的性子總覺凡事低調(diào)些好,內(nèi)斂溫順,守拙而不爭強。但新婚隔日去到前廳向公公婆婆敬茶時,當(dāng)場,婆婆便把府內(nèi)庫房、賬房、地窖等等的鎖匙交由她,沉甸甸的一大串,她得捧在掌心里才不至于摔落,而公公則溫言對她道,要她若得空,便到場子和鋪頭走動,那兒的老管事會幫著她。
于是,她來了,與錦繡丫頭在周管事的陪同下,花了一整個上午扎實地逛過刀家鐵鋪和場子。
今晨飄雪,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草木霜冷,天寒風(fēng)凍,百姓人家的屋瓦上皆覆著薄薄一層皎白,想她是在刀家打鐵場里的二十三座風(fēng)箱和長年不熄的熔爐邊待久了,那熱氣烘暖她身子,她軟裘早已解下,僅著一襲淡粉色的冬衫,長發(fā)中分綰起,梳著出嫁女子應(yīng)有的款式。
為不礙著人家做事,她退到場子邊角,眸光仍注視著每座爐火的動靜。
她一邊瞅著老師傅和年輕徒弟們揮汗如雨地敲敲打打,一邊問著周管事。“我瞧過一輪,咱們場子里接的多是刀、劍等等兵器的打造,農(nóng)用與家用的器具倒是少了,是兵器類的利潤較好嗎?”
周管事呵呵笑,抓了抓灰白山豐胡!暗共皇沁@么回事,咱們長期與當(dāng)?shù)乜h衙合作,透過官府取得生鐵,就專辦刀、劍的打造,卻非以營利為目的,而是供給湘陰的民團(tuán)和各地衙門使用,除此之外,也常送圣鄰近幾個地方,盈余是有,但不多就是!
聞言,一旁的錦繡丫頭忽地瞪大眼睛,話想也未想便沖口而出!昂么笠蛔鶊鲎,掙沒幾個子兒,那做啥兒打鐵打得這么使勁兒。俊
周管事沒答話,仍搓著胡子笑呵呵,瞥了神態(tài)寧靜的新主母一眼,似乎也知這疑問無需他多此一舉地作答。
慕娉婷心中明白的。
刀家與宮府間的合作并不單純。或者,在鐵鋪這兒獲利不豐,但“若欲取之、必先予之”,放長線釣大魚,許多時候若官家可以給些方便、多有通融,辦起事來效率就更彰了。
“刀家五虎門”不僅是個大家族,亦是江湖門派,多在武林黑白兩道游走,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想來大是、大非能堅持住,臺面下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也就無須講究過頭。
原來阿爹同她說過的“為商之道”,拿到哪兒皆可行。彼此得利,便共扶共享。
菱唇微乎其微一動,羽睫略揚,她柔聲道:“周管事,我想看看近兩年的賬冊,方便嗎?”
“有啥兒不方便?咱這就領(lǐng)著少夫人過去賬房那兒。待少夫人瞧過那幾本賬冊,弄懂里頭的玩意兒,場子這兒能交給個‘明白人’打理,也該輪到咱享福啦!”
那小撮山羊胡都給抓翹了,老人眉眼從方才就笑彎著沒拉直過,歡喜些啥勁兒,只他心里頭清楚。
“什么‘明白人’不‘明白人”?周管事,您說這話真逗,不就看個賬本嗎?我家小姐可拿手了,她還得明白啥兒事?”錦繡跟在主子和老管事的身后,喳呼著。
老人還是呵呵笑,慕娉婷也未解釋,只誠心真意地道:“周管事經(jīng)驗老道,見過的世面也多了,我公婆叮嚀過我,得多跟著您學(xué),您可別撒手不管,您要不管,娉婷要慌了手腳的!
“哈哈哈,”老管事笑聲洪亮!霸劬驼f,大爺娶您過門,那是撿到寶嘍!”
慕娉婷秀臉一赭,提到那男人,她渾身不自在。
沒接話,不愿旁人瞧見她臉紅的模樣,她輕垂頸項,隨在周管事身邊。
賬房設(shè)在打鐵場子后頭的一小排屋房里,穿過兩扇門可通到另一邊倉房。倉中屯放著大量的生鐵、銅片等物,皆是從礦地直入,而一些完成的貨件也分門別類地堆放著,等待運出。
被領(lǐng)進(jìn)賬房,一面細(xì)竹編就的樸素屏風(fēng)后擺著好大的長桌,她與在座的三位帳房先生頷首打了招呼,跟著在長桌邊坐下。周管事突地請那三位賬房先生暫且歇息抽袋水煙去,待三人離開后,他掏出鑰匙開鎖,從頂端的木柜里搬出六大本厚厚的藍(lán)皮冊子,擱在她面前。
“這些請少夫人先過目,要不懂,隨時問咱。”老眼似閃過精光。
錦繡忍不住又嚷:“周管事,您別小覷我家小姐,在慕家賬房里,小姐可是打算盤、理賬目的第一把交椅呢!”
“錦繡,別胡說。你也休息吃點小果去,一會兒再進(jìn)來!蹦芥虫蒙ひ綦m柔,口吻卻沉靜得出奇。
錦繡丫頭低唔了聲,沒敢駁主子的話,乖乖往門邊定,正要掀簾子步出,有人卻從外頭跨進(jìn),撞得她險些倒彈。
“錦繡!”那人眼捷手快,一把提住她的上臂。
“嗚,姑爺,您鐵打的呀?”撞得她小巧挺鼻差點流出兩管血。
“對不住,是我沒留神!钡读x天苦笑了笑,忽地想起什么,沖口便問:“你家小姐呢?你怎沒陪著她?”
“小姐她、她……”
尚不等可憐的丫鬟說出下文,刀義天濃眉飛揚,望見竹編屏風(fēng)后蓮步緩移地走出一人。
那女子粉裝秀貌,眉眸輕透蓮味,而神態(tài)幽靜,正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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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后,賬房里見不到老管事,也沒了老媽子般的小丫鬟,因老管事想人家肯定是新婚燕爾,小倆口蜜里調(diào)油,油里還得再倒進(jìn)八百斤糖攪和,他知趣得很,不好杵在原處,于是尋了個借口退出,也順道把小丫鬟給拎走。
方方長長一間屋,澄瑩雪光溫柔地穿透薄窗紙,迤邐著滿室。
外頭天冷,雪花忽地沒頭沒腦又來一陣,凍得人每吐一口氣都化作白茫煙霧。
里邊嘛……嗯……說冷不冷,除角落擱著一只火盆子外,慕娉婷覺得胸房里也燒作一團(tuán)。她指尖明是冷的,熱氣卻直往臉上沖,盡管粉頸淡垂,眼角余光仍禁不住直瞟向屋里那名男子。
刀義天用鐵鉗撥了撥盆里的火星子,讓那暖意再擴大些。他側(cè)顏沉峻,專注著手邊的事,仿佛他掀簾子大步踏進(jìn)賬房,只為了來做這等瑣事。
總是要說些話,不出聲,好怪啊……她暗暗咬唇。
“‘黑風(fēng)寨’的事……全辦妥了嗎?”重新坐回桌邊,她玉指翻開賬冊的藍(lán)皮子封面,眸光盯著上頭端正的小楷字跡,狀似無意地輕問。
刀義天挑火的動作稍頓,妻子突如其來的詢問讓他略感訝然。他擱下鐵鉗,旋身瞧她,溫煦道:“都處理好了。逮著十幾名大小頭目后,寨中群匪無首,‘刀家五虎門’派出一批好手和官府人馬配合,再得不少熱心熱腸的江湖俠上助拳,很快便鏟除了‘黑風(fēng)寨’的老巢!边呎f著,感覺熱了,額、背略有薄汗,他干脆解下披風(fēng)抓在手中,里邊竟是穿著好單薄的功夫衫,仍是護(hù)腕與綁腿,底下踩著一雙粗布面的黑色功夫鞋。
瞧他一身簡單,渾不怕受凍傷寒似的,慕娉婷顰起娥眉,躊躇了會兒正欲啟唇,他卻先開口了。
“你怎么曉得‘黑風(fēng)寨’?”
他與她成婚將近一個月,十余日前,他領(lǐng)著一小批人手離開湘陰,與剿“黑風(fēng)寨”的官兵和前來相助的江湖好友會合,離家前,他僅云淡風(fēng)輕地知會過她,沒多作說明。
她怕他。
地對池仍存戒心。
然而,這并不難理解。
她初嫁來此,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身旁除陪嫁丫鬟外,沒一個相識之人,倒多出一個要與她下半生緊密地牽系在一塊兒的丈夫。
他當(dāng)然明白她會怕,但見洞房花燭夜那晚,她眸中不安,小臉卻強裝鎮(zhèn)靜,雙肩明明顫得厲害,唇瓣仍硬要抿出笑花,不知怎地,他胸中竟生出難以言喻的感覺,像是憐惜起她,而他也確實該憐惜人家。
當(dāng)時,他特意花了雙倍的時間在屏風(fēng)后潔身沭浴,想要給她多些時候整理心緒,可當(dāng)他慢條斯理地拭凈濡濕的散發(fā),靜聲步至榻邊,一見她環(huán)膝瑟縮,臉蛋一陣紅、一陣白,唇抿得死緊,仿佛下定決心要從容就義的模樣時,他心里只得苦笑,如何也不愿侵犯她。
雖說洞房花燭夜,他的“侵犯”可說是一種權(quán)利,但他就是干不出這等“人神共憤”、“豬狗不如”的行徑。
總歸夫妻情緣長久,該來的還是會來,等她甘心情愿吧,他不急。
成親至今,他夜夜就著長椅睡下,這十余日他人不在湘陰,她想必輕松許多。
神峻雙目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見她咬住唇瓣,一手撥玩算盤珠子,狀若沉吟,那張咬出淺淺齒印的唇終是掀嚅出聲!拔沂菑膿粲衲莾郝爜淼,擊玉是從二弟那兒打探到的。”她話中所提的“擊玉”本家姓杜,是“南岳天龍?zhí)谩倍偶业那Ы,嫁予刀家兄弟中的老二刀恩海為妻,與她成了妯娌。
刀義天濃眉略帶興然地挑了挑!澳愫投苊没焓炝?”
“混”熟?他用了一個挺帶江湖氣的豐眼。慕娉婷微怔,杏眸刷過一抹無辜,訥訥道:“擊玉人很好,她、她長得真美,美得‘嚇人’。她琴彈得實在美妙,娘幾回喚我一塊兒過去聽,漸漸就熟稔了。二弟也好,沉默寡言了些,但眼神正派,是好人。還有……還有娘和爹對我也很好。娘會叮囑我早晚多加衣衫,她飲補品養(yǎng)身時,也常要廚房大娘幫我和擊玉多備上一份。爹要我跟著府里和打鐵場子的管事們多學(xué)學(xué),多長些見識,他們……嗯……府里和場子這兒的人都好……”噢!老天,她究竟在說些什么?
算盤珠子被她撥得一珠高、一珠低,高高低低的,便同她此際的心緒。尤其瞥見那位名義上是她丈夫,實則生米尚未煮成熟飯的男人方唇兀自噙笑,靜謐謐地打量著她,她簡直想找個老鼠洞往里鉆!
他成親那夜沒對她做那些“可怕”的事,她當(dāng)然感激,只是日復(fù)一日,她幾回偷覷他睡在小廳長椅上的身影,心中迷惑漸增,卻也問不出口,讓她一顆心懸在半空七上八下的,每見著他,方寸總要興起一次波瀾。
怎么會這么沒定性?她抿唇懊惱著。
刀義天深凝著她一眼,似能看穿她的心思,剛俊臉龐迅速浮掠過淡淡柔色。
“那很好。”他頷首,徐緩的語調(diào)猶若低吟著什么!按蠡飪捍愫,我也會待你好,希望你覺得我也很好!
“?”她倏地抬起如花臉容。
如云發(fā)絲下,紅撲撲的緋頰、水汪汪的眼,妻子的臉容教他思及夏日水畔綻放的蓮,豐饒卻又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