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們早就知道她出院,在外文系辦公室里辦了個小小慰問會,熱烈歡迎她回來。沒人當她是兇手,大家一致認為那是不幸的意外。
她重新熟悉環境,熟悉工作,因此想起一些事,但都是些機器操作、公文往返之類的瑣碎細節,對涉及的案件仍舊毫無記憶。
中午,她獨自到校內餐廳用餐,餐后她正想打電話給毛秀忻,問孩子的情況,背后忽然有人喚。
「芝旗,你出院了?」連志維驚喜地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
「嗯,昨天剛出院!
她大哥認為是這男人害了她,一見他就破口大罵,除了她剛蘇醒時見過一面,他之后來探病都被擋在病房外。
「你怎么不多休息幾天?你不是失憶嗎? 」
「我在醫院休息得夠多了,反正記憶一時也不會恢復,有事做、接觸一些人的話,說不定反而會想起什么。」
「說的也是。所以你還是什么也想不起來?」連志維緊盯著她。
她搖頭。
「把你牽扯進來,還害你受傷失憶,我不知道該怎么道歉……」連志維一臉愁云慘霧!肝覜]想到小芬會找你談判,還發生意外,我得對小芬的死負責!
「事情都發生了,你也別太自責了!惯B志維眼眶浮腫,斯文的面孔極憔悴,顯然飽受煎熬,讓她心生同情。她什么都不記得,是少了點良心的苛責,但想到一個青春年華的女孩失去生命,心情同樣沉重。
她猛然想起,事件的起因是感情問題,那她和他的關系是……
「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你有空嗎?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我下午還要工作!
「晚上呢? 」
「晚上有事。」
倘若她與連志維是情人,情況會更復雜,她懷疑言崇綱肯退讓。
「我很需要有人聽我講講話,我們都是當事人,只有你能體會我的感覺。我可以把我們三個人之間的事講給你聽,說不定你會想起一些事,甚至是當時的狀況,你就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她心弦一動。「那我找個時間——」
突然「砰」的一聲,一包外帶炸醬面重重用在她旁邊桌面上,她轉過頭,看見一副酷相的言崇綱。
「這位子沒人,不介意我坐下吧?」不待她同意,言崇綱徑自坐下。
「這位是? 」連志維困惑地望向她。
「她的前男友,新學期開始會在本校法律系教課,請多指教!寡猿缇V一身淺藍襯衫和長褲,悠閑而不失英挺,對照眼前頹靡沮喪的連志維,高下立分。
「現在只是朋友!沽褐テ鞂擂窝a充。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像「前」男友,倒像逮著妻子紅杏出墻的丈夫。
「你好。」對方銳利的眼神讓連志維有點慌!肝沂侵テ斓摹信笥!
她驚詫!肝覀冎霸诮煌鶈?」現在的她有了一對孩子,一個不請自來的前男友,她才從上一段三角戀脫身,怎么馬上又卷進同樣狀況?
「只差一點,要不是小芬不肯放手,我們早就在一起了!惯B志維突然握住她的手。「芝旗,我愛你,雖然你全都不記得了,但我記得,你是愛我的!
梁芝旗太錯愕,怔了下才慌忙抽回手。
「連先生,警方把你和芝旗當作嫌犯,你來找她,不怕被誤會有串供的嫌疑嗎?」言崇綱連眉頭都沒挑一下,盡管腦海里瞬間閃過將連志維那雙手打斷的野蠻念頭。
「我有不在場證明,那晚我回家陪我媽,警方已經還我清白了!
「嗯,想必是令堂替你作證了!
「還有幾個鄰居,他們那天也有看到我回家!」連志維聲音提高。「你是懷疑我媽作偽證嗎? 」
「當然不是,純粹推測而已!寡猿缇V漠然聳肩。
「我和芝旗沒做錯什么,一切只是意外——」
「一個女孩死了,你確定你沒做錯什么? 」
「我沒有!是她糾纏我,我和芝旗都是無辜的!」
「你自認無辜,但你知道旁人怎么看嗎?三角戀情的其中一方死了,另外兩個人若無其事地繼續交往,這兩個人要不是沒有神經,就是沒有良心,我今天在學校里聽到的討論,都是后者——」
「別說了。」梁芝旗惱怒地輕聲打斷。他非得這么扒開人家傷口,讓人家血淋淋地再痛一回嗎?連志維啞口無言的痛心表情讓她不忍。「我先走了!顾鹕黼x開。
「芝旗!」連志維想追,被言崇綱攔住。
「你別再接近她,她失憶了,你和你們過去的一切全都一筆勾銷,現在她需要的是我!拐Z畢,他追出餐廳去。
梁芝旗大步走,走出餐廳,走過湖畔樹林。她急步走,不想停。 BBS.QUNLIAO.COM
「芝旗!」
后頭傳來言崇綱的呼喚聲,她不理,越走越快,呼吸急促,胸口隱隱疼痛,直到手臂自后被拉住。
「芝旗,你要去哪兒——」
「別碰我!」她猛然用開他。「你為什么對他說那種話?你看不出他很痛苦嗎,為什么還說他? 」
「我只是說出事實——」
「你只是不甘心我和別人交往!」
言崇綱抿唇,注視著她氣得泛紅的雙眸。
「我沒答應和你結婚,至少讓步答應你來看孩子,可是你不能硬要一切都順你的意!我們分手四年,我當然會有新的朋友、新的感情,你不能抹煞我的人生!就算我不記得了,但它確實存在啊……」忽然,她眼前一黑!肝倚乜谕础
言崇綱立刻抱著她到走廊坐下!竸e說話,深呼吸。」他抱住她,讓她偎在他胸前,輕撫她背要她照做,幾分鐘后疼痛緩解,但仍然暈眩無力。
「你的身體還沒恢復,不該這么激動!
「是你太過分了!顾喾尬聪。
「的確,你沒說錯,我是不甘心,你不該變成這樣……」他低語:「你不該失憶,身體里不該有鋼釘,不該這么虛弱,走幾分鐘就差點暈倒……」那懦弱男人的愛只是口號,他實在該賞他一拳。
他很氣憤,氣憤那男人讓她受傷,氣憤自己在她最需要他時不在她身邊,只能于事無補地懊悔。
她沉默了。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實,她從他壓抑的言語感覺到他的感情,她是他珍貴的責任,在他懷中像鎖在安全的牢籠里,她有些怦然但也有些遲疑——這樣束縛的感情,是她要的嗎?
她輕輕掙脫他!改恰郧暗奈沂窃鯓拥? 」
「個性隨和,好像什么也不在意,身手非常敏捷。我們曾經在柔道場上交手,你是第一個賞我過肩摔的女人!
她睜大黑眸!冈趺纯赡?」他高她一個頭耶。
「每次回想那一幕,我也懷疑是夢!顾赶虿贿h處!改憧茨沁叀!
梁芝旗依言望去。這一帶對她而言全然陌生,但一排社團教室落入她眼底時,一扇漆了黑白條紋的怪門吸引住她,它有些眼熟。
「看見那扇斑馬門了嗎?那是柔道社的教室,我們就在那里認識的!顾哌^去。
「那時剛開學,柔道社在招募員,你陪同學過來,她想加入,但你不想,只是來看看。
他從門口踏墊下摸出鑰匙,開門進去。「進來看看,也許你會想起些什么!
「我為什么不想加入?」暑假期間,社團教室沒人來,東西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因為你很強,學校社團對你而言就像幼兒園!
「我講過這種話?」太狂了吧?
「是你同學說的,她把你夸得非常強,你要她別講,她越講個不停!
「所以你就出面教訓我?」太囂張了,難怪讓人看不順眼。
「我沒出聲——」
「但心里不以為然? 」
他勾唇,不否認。「社長和大家商量一下,決定柔道社不能給兩個學妹看扁了,派段數最高的我和你較量。其實是好玩性質的過招,沒想到……」
「一世英名就付諸流水了?」那應該是相當震撼的情景,可惜她一點也記不得。「然后我們就在一起了?不對——」男人輸給女人的當下只會惱羞成怒,她思考他的性格!改悴环䴕,約我下次繼續比? 」
他領首!肝覀冎笥执蛄撕脦状,我逼你不準手下留情,你也照做了!
「結果? 」
「當然還是輸給你!挂淮斡忠淮蔚剌,最后,連心也輸給她。
「天哪!我以為我會放水。」梁芝旗難以將他口中神勇的女孩和自己聯想起來。
她打量這間小教室,被櫥柜旁的一幀照片吸引住。照片是一群人的大合照,言崇綱站在后排,她在他身邊,笑容燦爛。
她對照片里的地點和人物全無印象。她逐一審視照片細節,尋找任何能勾起記憶的蛛絲馬跡,卻很失望。
她明明面對著自己的過去,卻什么也不記得。
失憶以來,她努力保持樂觀,此刻卻不由得彷徨,她會一輩子都這樣嗎?
言崇綱望著她。她發絲垂散,露出一角白皙耳朵,夏季喧鬧的光影在她眸底融成一片柔暈,他凝視她,仿佛跌入那瑩澈的寧靜里。
最初吸引他的,就是她這恬淡氣質,不躁不急,永遠氣定神閑。不論他向她挑戰多少次,不論她打敗他多少次,她從無驕色,仿佛毫不在意。他越是急躁求勝,她越是從容,在她的超然之前,他的執著變得無聊可笑。
于是,當他察覺她對自己有好感,出于一種幼稚的沖動,某次又輸給她后,他吻了她——倘若無法在競技中贏她,他想在別的地方征服她。
他們的關系從此改變。
其實他是佩服她的,不單在柔道,還有她對勝負淡然的氣度,她徹底折服他,但越見她云淡風輕,他越想搗毀那平靜。后來他才明白,這些孩子氣的念頭和破壞、征服無關,他只是不甘他與她都動了心,而她依然平淡如水,仿佛唯有他為了心動的感覺而患得患失。
梁芝旗怔怔凝望照片許久,終于放棄了,迷惘地望向他。
「這照片里面有我,但我什么都想不起來!
「你只是偶爾過來這里,當然沒什么印象,不必急著回想,慢慢來。」此刻的她脆弱無助,讓他被憐惜的情緒窒住心房。
她轉頭,看見窗臺,雙眸乍亮!肝液孟瘛浀眠@里!
「記得什么? 」
「也不是記得具體的事情,是一種感覺!
窗臺剛好夠一個人坐在上頭,她輕撫它上過藍漆的斑駁表面!高@里好像發生過很重要的事……」
身畔的言崇綱發出一個嗆到似的聲音。她看向他,他依舊板著冷淡的撲克臉,清清喉嚨。
「嗯……這里確實是發生過一些事!圭R片后的眼眸閃著古怪的光芒。
「什么事? 」
「你想不起來? 」
「想得起來還需要問你嗎? 」
「你想知道? 」
「當然!」也許是關鍵性的大事,有助于她恢復記憶。
他推了下眼鏡,冷靜道:「我們的第一次就發生在這里!
他們的第一次……她俏臉瞬間紅透,好尷尬,糗斃了!概瓉砦覀兊某跷蔷驮谶@里!
她鴕鳥地找個不那么臉紅心跳的解釋。
這回他不客氣地笑出聲,嘲諷道:「最好是初吻!
「不然是什么?」她還嘴硬,不想承認。天哪!窗外不遠就是足球場,就算在夜里,四面八方都可能有視線,她怎么可能和他……就在這里……
「你看起來文靜保守,交往后才發現你的大膽。老實說,我喜歡你這種表里不一的落差。」他唇畔笑意隱隱帶著得意,可惡得迷人。
「我才不可能那樣!反正我現在什么都不記得,你胡說八道我也沒辦法分辨。」她兩腮火燙,急急轉移話題!傅故悄銏猿旨埠兔烂朗悄愕男『,還沒有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確定要我解釋?等會兒我講了,你又不信,說我胡說八道。」
「你誠實交代原因,合理的話,我當然會相信!
「我一向誠實!寡猿缇V按住她雙肩,兩人面對面,他嚴肅的視線直望入她眼底。他俯近她,她瞬間心跳戰栗,感覺他強硬而誘人的氣息從她唇上滑過。
「因為……你迷戀我!
梁芝旗錯愕!高@算什么合理解釋?」聽起來只是他很自戀又厚臉皮的聲明
「迷戀的意思是:失去理智、非要不可的愛!顾ひ舾鼮榈统!改悴幌矚g我的個性,但你無法抗拒我。我的外型是你喜歡的那一型,你就像挑食的人,遇到喜愛的食物……以上都是你親口說過的話。除了我,你對其他男人沒興趣!
「我當時一定是喝醉了。」她兩頰熱辣。她不可能說這種肉麻話
「我確定你很清醒!
「否則就是你記錯了!
「就算我說的讓你難以接受,你也不能拒絕承認它是事實。」
「好吧,就算你說的是事實,結果我們還是分手了,是不是事實并不重要!固搅耍荒芟胂笞约河H口說迷戀他,說她失去理智、非要他不可……
他目光閃動,摘下眼鏡,黝黑眼眸更顯銳光逼人。梁芝旗以為他打算好好「開導」她一番,昂起臉正準備迎戰,他低下頭,唇正好印上她的。
她傻住,感覺他輕柔地吮吻她,緩慢廝磨。他陽剛的氣味燙著她的唇,她全身竄過一陣愉悅麻顫除了貼緊的唇,他沒有一根手指碰到她,她卻真切感覺到他寬廣的胸膛,有力的手臂。她想碰觸更貼近他,想弄亂他發絲,撫摸他臉龐,他身上的熱度燒灼她,讓她焦躁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