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太后一直由杯后暗自打量洛婧雪,只見她不著急、不局促,就是靜靜站在那里,太后對洛婧雪端莊的儀態(tài)頗為滿意。
即便是貴女,初次進宮也常有緊張到微微打顫的,但洛婧雪相當穩(wěn)重,看不出緊張或毛躁的樣子。
「看來你不是侯府的侍女,你是什么人?」
「回太后,妾身名叫洛婧雪,是永業(yè)侯世子蕭元燁之妻。」
說到羅氏太后是知道的,她對蕭元燁也不陌生,朝廷的事她大多不管,但風聲總會聽到一些,這個蕭元燁丁憂在家還不安分,聽說回鄉(xiāng)后掌管了書院,不但收取昂貴的費用,還卷入了賣官疑云。
「洛婧雪,你既是蕭元燁之妻,來見我怕是為了蕭元燁犯的事吧?」
「回太后,世子他是冤枉的,只是如今他求告無門,明的路子行不通,只得借著信平侯夫人進獻壽禮的機會求見太后。」
「洛婧雪,后宮不得干政,你找上哀家申冤也是枉然!
「妾身自然知道規(guī)矩,只是奸人當?shù),永業(yè)侯府即便已備下了充足的證據(jù),但扛不過無數(shù)的黑手掩飾、打壓,妾身只能來求見太后,懇請?zhí)笙嘀,把這些證據(jù)送到皇上面前!孤彐貉┭栽~懇切。
「你以為任何物品都可以隨意呈給皇帝親覽的嗎?」
「妾身明白,但這些證據(jù)不只能夠證明世子的清白,甚至還能為皇上定罪一批貪官污吏!
「喔?你詳細給哀家說說。」
「是!太后!
。
府衙大牢里,一間獨囚的牢房,石床上鋪著稻草及一床勉強能隔絕寒意的褥子,和一條無法把蕭元燁蓋嚴實的被子。
一名獄卒由送飯口推了一個托盤進牢房,接著送飯口倏地關(guān)起,而已經(jīng)昏迷數(shù)日的蕭元燁竟突然有了動靜。
蕭元燁俐落的翻身下床,一點也沒有生病的樣子,他的體熱及臉上的潮紅是真的,那是藥物造成的假象。
而他會這么做,一切都要從洛婧雪回門那一日說起。
那日他決定讓人跟蹤曾科、擒拿蔣建桓,為了不走漏風聲,在抓了蔣建桓之后,蕭元燁先是買通了蔣建桓身邊的侍仆,去蔣府告知蔣建桓在外地的生意出了問題,必須緊急趕去處理,直到把公事處理完后再回秦西。
蔣府的人除了蔣老夫人皆是一丘之貉,他們以為蔣建桓是為了許蒿賢去辦事,而蔣老夫人則是年事已高,蔣建桓又非是她的親生子,所以也并不多管他,便也沒人對蔣建桓的突然出城感到奇怪。
蕭元燁本也無須如此費心,但曾科已經(jīng)將大筆賄款交付給蔣建桓,若想按兵不動,那數(shù)輛馬車拉著的沉甸甸箱子就會被層層分贓掉了,蕭元燁不得不先逮人拿贓。
而后,驛館失火,秦西城滿城風雨,蕭元燁知道能證明他們清白的只有帳冊,也知道要證明他們不清白只需毀了帳冊,于是蕭元燁才會狀似不經(jīng)意的向洛婧雪提起帳冊一事,并得知了帳冊所在。
蕭元燁讓人制作假帳冊換掉真帳冊,以免許蒿賢出招暗害,另一方面也是他還未完全相信左畢成是中立的御史,而后,即便小心警戒還是發(fā)生了意外,蕭元燁知道手中的帳冊更不能輕易交出了。
至于洛婧雪,在假帳冊被燒毀后,蕭元燁就把自己的一切計劃告訴她了,嘔血昏迷自然是假的,就為了讓她能隱身到幕后,為蕭元燁做些無法親自做的事,而蕭元燁順勢裝病則是為了讓許蒿賢及左畢成放下戒心。
許蒿賢一派罪證的最后一環(huán),就是曾科曾提起的那筆交易,蕭元燁的暗衛(wèi)跟蹤了數(shù)日,終于等到他們交易的日子,金文昊帶著人伏擊,發(fā)現(xiàn)與曾科交易的人竟是西鮮富商,蕭元燁也因此得出了一切真相。
曾科既然是帳房,所有的賄款都經(jīng)他之手,蕭元燁能得到他的供詞更好,于是他設(shè)了一計讓金文昊帶人去執(zhí)行,順利得到了曾科的供詞。
事已至此,差最后一步就能把所有罪證送進京了。
洛婧雪跟著金文昊來到蕭元燁的獨居牢房時,她才知道蕭元燁的人脈有多廣,竟然連府衙大牢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他在里頭可說是十分自由,消息也非常靈通。
「這一趟京城讓我去吧!關(guān)于罪證的事你寫一份奏摺,太后那邊由我去向她說明!顾愿鎶^勇。
「我就是這么打算的,其實這事信平侯夫人便可辦到,但事關(guān)重大,我還是希望能是我完全信任的人來辦,母親本也是適合的人選,可是許蒿賢一派的人定會防著她,所以她必須留在秦西,也只能留在秦西。」
「我知道。」
「皇宮大內(nèi)不是尋常地方,你敢去嗎?」
洛婧雪不是那等沒見過世面的女子,進皇宮就當是逛片場一樣,不至于會被宏偉的建筑及森嚴的守衛(wèi)嚇著,更何況與太后見面的媒介是畫屏,那是她的拿手項目,她更不用擔心說錯話。
「我可以,你放心。」
「一切就交給你了,此行并非沒有危險,一旦被許蒿賢發(fā)現(xiàn)你的行蹤,你恐有性命之危!
「我知道,也有心理準備!
「我本不該讓你承受這些……」
洛婧雪抬起手搗住了蕭元燁的嘴,帶著微笑輕輕地搖了搖頭,「你若不在了,留我一個人有什么意思,那還不如隨著你去了!
「婧雪……」
「別跟我說什么好好活著這種話,也別跟我說什么讓我照顧母親、照顧卓楓,你若放不下他們就自己負起責任,我可不替你扛!
蕭元燁露出了笑容,輕輕將她攬入懷中,「你背上的傷還好吧?進京受得住嗎?」
「放心,已經(jīng)差不多痊癒了!
「此生,我定不負你!
「這可是你說的,你未來要是敢納妾、養(yǎng)外室,我就休了你!」
「從來都是夫休妻,還沒聽過妻休夫的!
「你若敢這么做,我就做第一個休夫的妻子。」
蕭元燁收攏了手臂,在洛婧雪的額側(cè)落下一吻,「我怎么舍得,自然得要好好努力,免得被你休棄了!
*
太后跟洛婧雪深談之后,對于她應(yīng)對得宜、絲毫不顯局促的模樣印象深刻,有了這樣的說客,蕭元燁受冤的事太后已信了大半,也答應(yīng)替洛婧雪把證據(jù)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聽了太后的話大為震驚,本就不甚相信蕭元燁賣官的他這下更是對許蒿賢感到厭惡,于是他向太后提出要親自見洛婧雪。
洛婧雪第二次來到皇宮,見到的是更為尊貴的人,但她平常心對待,如此從容的態(tài)度令皇帝大為贊賞。
同時,皇帝也召了專門的官員,要審核登麓書院及墨水筆的帳冊,在官員審核帳冊的時候,他拿起隨著證據(jù)送來的墨水筆,這是蕭元燁附上的佐證,能夠讓皇帝知道墨水筆的價格為什么會高于一般筆的價格。
「洛婧雪,這筆是你所創(chuàng)?」
「回皇上,是的。」
「這點子倒新穎。」
「謝皇上!
「朕聽太后說,你的畫技絕佳。」
「回皇上,是太后謬贊!
皇帝召來的人多,不消兩個時辰就把登麓書院及墨水筆的帳冊全審核完畢了。
官員將審核結(jié)果呈上,皇帝看后問道:「墨水筆的帳這樣的營利是否正常?」
「回皇上,這營利的確是比一般要高,但民間商品的訂價本就如此,奇貨可居,營利要比一般高些也合理!
「登麓書院呢?」
「書院的費用……便的確有點高了!
皇帝讓身旁的太監(jiān)先把那些審計官員帶到偏殿休息,帳目的審核是沒有問題了,但那些關(guān)于許蒿賢的罪證,雖然蕭元燁寫的奏摺都有稟明,但有些和洛婧雪相關(guān)的部分,皇帝還是想聽她再解釋一次。
「洛婧雪,對于登麓書院的營利你怎么解釋?」
這件事洛婧雪也是直到蕭元燁向她說明后才知道,原來蕭元燁除了為皇帝辦差,作育英才一事也沒有落下。
蕭元燁本沒打算告訴皇帝,認為皇帝不會因為那一點點營利就質(zhì)疑他,可洛婧雪不同意,堅決讓蕭元燁給她證據(jù)以備不時之需。
看來,皇帝的確是辜負蕭元燁的信任了。
「皇上,登麓書院的確門檻較高、收費也高,但書院的環(huán)境、師資、用度也都比一般書院來得更好,而且名為書院,其實也只是一種買賣,有人賣、有人買,又怎么能夠說是書院的錯?」
「洛婧雪,你可別忘了、蕭元燁還背著賣官的指控,為了得到更好的官職、書院再昂貴的費用他們也得支付。」
「皇上,先不論賣官的指控是否屬實,就算傳言為實,只是進入書院就讀就夠了嗎?還得這個學(xué)子能科考及第才是,傳言說世子在吏部有人脈,可以左右授官之時的調(diào)派,難道世了還能介入科舉改變結(jié)果不成?既然能不能及第都不確定,為什么還有那么多學(xué)子開蒙時就送到書院來呢?不正是看上了書院的師資及環(huán)境嗎?」
「就算買賣交易只需雙方同意,身為永業(yè)侯世子,怎能利用書院來營利?」
「皇上,偌大的永業(yè)侯府開銷不小,每月的確需要不少銀子支應(yīng),但侯府有其他產(chǎn)業(yè),更有莊園每年的莊稼收入,書院的營利沒有半分流入永業(yè)侯府!
「可笑!那銀子呢?去了哪里?」
「皇上,世子為善不欲人知,世人皆以為世子只經(jīng)營一間登麓書院,殊不知世子還另外開設(shè)了三個學(xué)堂!
「學(xué)堂?」皇帝愣了下。
洛婧雪由袖中抽出三張文書,說來這個朝代的帝王的確頗重視教育,哪怕是要開設(shè)一個才五、六個學(xué)子的小學(xué)堂都得跟朝廷報備,朝廷會每年派員抽查各教育機構(gòu)的師資及環(huán)境,不容許有誤人子弟的情況發(fā)生。
皇帝接過太監(jiān)幫忙呈上來的文書,確定蕭元燁還另外開設(shè)了三個學(xué)堂,依報備的種類看是只提供給寒門子弟就讀。
「他開設(shè)這三個學(xué)堂,卻不是以自己的名義?」
「說白了,世子就是把登麓書院的營利全轉(zhuǎn)進了這三個學(xué)堂作為開銷,家境清寒的學(xué)子都可以進入學(xué)堂就讀,但學(xué)堂也不是慈善事業(yè),進入學(xué)堂得年年考核,成績未達標準的學(xué)子就必須退學(xué),以免占了位置浪費了資源,擔誤真正愿意向?qū)W的學(xué)子;噬,若說世子開設(shè)書院是為了賣官,那開設(shè)學(xué)堂又是為了什么?」
皇帝把文書遞了出去,太監(jiān)上前接下,走回去交還給洛婧雪,洛婧雪摺好后再度收入袖中。
余下的案件,蕭元燁都詳實記錄在奏摺里了,左畢成與蕭元燁在大牢里的對話他也寫進去了,左畢成當然不會承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但為他們這些大人物處理事情的曾科等人就是最佳的證人。
曾科的供詞證明了蕭元燁在牢中與左畢成的對話并無虛假,他甚至能供出負責偽裝成蕭元燁的親信出面向這些學(xué)子提出賣官訊息的人。
皇帝氣得咬牙切齒,「許蒿賢竟已到了如此無法無天的地步……那西鮮國輿圖,又是怎么回事?」
西鮮國輿圖就是蕭元燁派人跟蹤曾科,所得到的許蒿賢罪證的最后一環(huán)。
「臣婦幼年時曾向一位專門繪制輿圖的師傅學(xué)習過,他早年在西鮮國居住,并在當?shù)匮芯枯泩D的繪制及量測法,所以曾繪有一幅西鮮邊境部分輿圖,臣婦初見西鮮使團送來的輿圖時只覺得眼熟,并沒有認出畫的竟是同樣的疆域,直到驛館莫名遭災(zāi)!
皇帝看過洛婧雪繪制的本朝輿圖,以色彩來呈現(xiàn)地貌的不同,的確畫得都比朝中專門機構(gòu)所畫出的輿圖還要精美及詳盡,足以證明她的確是學(xué)過輿圖繪制的。
「臣婦只能憑記憶畫出大致的輿圖,但就算記得不清楚,也不該與西鮮使團送來的輿圖嚴重不相符才是,而這時世子派去跟蹤曾科的人有了進展,原來曾科所謂的交易,是與西鮮商人的交易。」
這事得由西鮮國不堪連年戰(zhàn)役,打算議和說起。
議和代表藩屬國呈貢求和,并接受宗主國的保護,呈上的歲貢向來著重在該國特有、中原取之不易的稀缺品,在西鮮國的情況就是西鮮國出產(chǎn)的幾種特別的藥草。
這些藥草十分珍貴,卻只有西鮮的土地、氣候適合種植,因此這些珍稀藥草就成了能為藥商帶來重大利益的商品,輸出中原乃至西域各國都得到朝廷的保護,唯一的條件就是每年必須呈貢,以應(yīng)宮中所需。
過去藥商們只需提供給西鮮皇室所用,議和之后這些珍稀藥品就成為了貢品,朝廷有權(quán)要求藥商們呈貢,而那些呈貢的藥品在藥商眼中等于是損失了龐大的利益,為了減少呈貢的數(shù)量,這些藥商們就送賄給西鮮國朝中類似于許蒿賢這樣的角色。
「皇上,西鮮國中的貪官收了賄賂,替他們牽線面見蔣建桓,也就是為許相辦事的心腹,支付多少歲貢是由藩屬國的生產(chǎn)糧食之面積、該國的各種礦產(chǎn)與人口情況來計算的,國土面積縮小一定范圍,可減少相當數(shù)量的貢品,而這些藥材呈貢的數(shù)量少了,藥商損失的利益便小了,在西鮮的貪官替換了輿圖,而許蒿賢的角色就是讓皇上相信輿圖,并減低那些藥草在歲貢之中的數(shù)量,保護藥商的利益!
「貪贓枉法已是罪大惡極,竟還敢動歲貢的腦筋?」皇帝怒得拍了下桌子。
「皇上,許蒿賢力陳輿圖燒毀是損毀呈貢之物,臣婦卻認為,許相所為才是真正的欺君之罪,他以削減呈貢之物的手段為自己謀求利益,更別提西鮮使團遭逢祝融,是西鮮使團里與許蒿賢勾結(jié)的貪官自行放火所致,這些事左畢成到了秦西一件也沒查出來,皆是世子派人調(diào)查出的結(jié)果!
聽到這里,皇帝已經(jīng)知道蕭元燁完全無辜,而許蒿賢有多罪大惡極了,他不禁嘆了口氣。
最后一刻,他竟還是沒能完全信任蕭元燁,而蕭元燁卻仍盡心盡力替他辦事,將他托付詳查許蒿賢一事查個水落石出。
「洛婧雪,朕立刻擬密旨一份,交予你帶回秦西,并由蕭元燁全權(quán)指揮這次逮捕許蒿賢及其黨羽的行動!
「臣婦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