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亦誠一怔。堂堂公主居然肯為他親自下廚?
他能說什么?跪下謝恩嗎?這個時候,越是擺出朝堂之禮,越會讓她心中不悅吧?
“比御廚做的都好喝!彼K于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
阿紫笑逐顏開,如春日牡丹明媚的容顏,在他面前熱情地綻放。他可知道,這世間,很少有人能看到她此刻的美麗。
“這絕俠谷中的龍骨魚做魚羹最好了,因為它沒有細刺,把唯一的主骨抽去即可!彼行┑靡獾刭u弄道:“再撒些芹菜丁,拌些麻油,滋味好得不得了!”
風(fēng)亦誠淺笑,看著她鄰家妹妹的模樣,聽著她的絮絮叨叨,忽然,他覺得自己的傷其實沒有大礙,幾乎,已經(jīng)痊癒……
“其實——”說著說著,她表情忽然一沉,欲言又止,“二哥騙了咱們……”
總算說到正題了嗎?
他很清楚,就算兩人刻意回避,遲早也會有這一刻,其實她不必言明,讓這秘密隨風(fēng)而逝,不好嗎?
“你知道了?”看著他淡定不語,阿紫愕然道。
風(fēng)亦誠點了點頭,繼續(xù)喝他的魚羹。做為一名隱衛(wèi),他一向不喜多言。
“二哥早派人將書信捎給父皇了,咱們囊中那封是假的。”她抿了抿唇,“害你白白受傷……”
“書信丟失,穆貴妃又站在太子那一方,一定會派人緊盯著公主,所以這信若還在公主手上,遲早會被奪去。”風(fēng)亦誠緩緩說道,“殿下聲東擊西,假意讓我護送公主前往溫泉行宮,卻暗中叫蕭冀遠帶著真正的書信早一步抵達,讓太子防不勝防!
他連蕭冀遠都猜出來了?阿紫猛吸了一口冷氣。沒料到,眼前這人看似忠厚木訥,其實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看透。
“二哥也真是的!”她假裝氣憤,“連我的死活都不顧了!”
“公主不必動怒,殿下這不是派國師前來相救嗎?就算國師遲了一步,以你我二人的功力,亦可抵擋一二,不會傷及性命的!憋L(fēng)亦誠反而勸道。
千算萬算,殿下只算錯了一著——太子?xùn)|宮,居然藏著一位無影者。
本以為,憑著他無形者的內(nèi)力,再加上公主白段期的武功,太子?xùn)|宮就算傾巢而出也無所謂,誰料,百密終有一疏。
他知道,殿下待他親如兄弟,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送死,何況再搭上一個公主,但人算不如天算,又怪得了誰呢?
“你真的不怨二哥?”阿紫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至少,他該把計劃告訴我們一聲……”
“假戲若不真做,又怎能騙人?”風(fēng)亦誠雖淡笑視之,嘴角卻泛起一抹不為人知的苦澀。
說到底,殿下還是不夠信任他吧?
事關(guān)宮變,雖然他與殿下喝著一母奶水長大,但人心隔肚皮,萬一橫生枝節(jié),滿盤皆輸……他倆,雖親如兄弟但畢竟不是親兄弟,呵,就算是親兄弟又如何?古往今來,宮中兄弟相殘的例子還少嗎?
其實他很了解殿下,那個一向明朗微笑著的男子,平素不會出手,若一出手,便會狠絕到底,誰讓他有著那樣壓抑的童年卻又有那般宏遠的抱負?
不過,他這輩子也不會怨殿下的,依舊記得,那年他入宮時,比他還矮半個頭的殿下牽著他的手,小小年紀卻用非常老沉的口吻對他說:“亦誠,從今以后,這就是你的家,本殿下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這句話,他一輩子也不會忘。
風(fēng)亦誠眼底泛起一片柔和,阿紫盯著他,頃刻間,似是明白了他的所有思緒。
“你跟我二哥的感情還真好呢!”她努努嘴,“我都要嫉妒了!
嫉妒?他不解,抬起眸望向她。
“我宮里的人就沒一個像你!卑⒆蠂@一口氣,“我啊,成天提心吊膽,處處提防,什么時候才能找著一個像風(fēng)大哥這樣的人。
“公主還是多惦記著找個貼心的駙馬吧!憋L(fēng)亦誠忽然勸道,“一個駙馬,強過千百個護衛(wèi)!
其實,這話輪不到他說,但他怕自己再不說,將來便沒有機會了。
沒人告訴他這傷勢到底如何,但他心里清楚,那天,他中的是“奪魄冰寒”,此毒,無解。
他想,自己應(yīng)該在有生之年給這個任性的女孩子一點忠告,畢竟,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對她也產(chǎn)生了一點好感——如同哥哥對妹妹般的感情。
阿紫顯然沒料到他會冷不防道出“駙馬”兩個字,雙頰頓時一陣緋紅,怔怔地低下頭去,害羞喃道:“駙馬?那可比找個護衛(wèi)難多了……”
風(fēng)亦誠沒有再說話,魚羹涼了,但依舊美味。
只是,這世間的美味,他怕沒多少日子能品嘗了。
國師說,他中的冰毒,無解。
國師說,越冷的天氣,他會越痛苦,稍轉(zhuǎn)北風(fēng),他就會咳嗽,若是下雪夜,他恐怕會支撐不下去……
她問,假如送他去南方呢?云的最南方,比天涯海角更炎熱的地方,會不會好些?
國師笑說,那樣,他會死得更快。
因為他身體里的毒就像一塊冰,到了盛熱的天氣,冰融化了,毒會立刻蔓延全身,迅速無救。
所以,冷也不是,熱也不是,能撐一年是一年,撐不撐得過去就看他的造化。
今夜,就要下雪了。
前幾天,她便聽到他不斷咳嗽,每咳一聲,她的心,就會忍不住刺痛一下。
她該怎樣向他解釋,關(guān)于他的傷,她不僅是始作俑者,還是二哥的同謀……
若非她提議發(fā)動宮變,他怎會受傷?
若非她建議二哥另找人送信,把他當(dāng)成幌子,他怎會受傷?
無論如何,對于他,她只有愧疚。
一直不敢告訴他真相,生怕他覺得自己這張?zhí)煺婵蓯鄣拿婵紫,竟藏著一顆歹毒的心腸,她不是二哥,與他沒有親人般的情感,他會原諒她嗎?
她發(fā)現(xiàn),從小到大,無論利用了誰,她也不會像此刻這般,有一種深沉難平的罪惡感,她居然對一顆棋子產(chǎn)生了憐憫之心?
為什么會這樣?就因為他英俊、他純良、他忠厚?這個世上,像他這樣的人,應(yīng)該很多吧?可惜,她只遇上了一個這樣的他。
她發(fā)現(xiàn)每次只要一接近他,她就會忍不住怦然心跳,耳后隱約變紅,有一種難言的情愫偷偷滋長。
這樣的感覺,以前不曾發(fā)生過。
她憶起表姊吳安郡主,有一次在詩會上遇到當(dāng)朝探花郎,只隔著紗簾對了一首詩,表姊就瘋了般要嫁給對方,哪怕那位探花郎是喪妻的不祥之人,也要給對方做續(xù)弦。
她不解地問表姊為何要如此?表姊卻說——
“絳玉,你不懂,等你將來遇上了,就知道,有一種感覺永遠無法忘卻,忘不了他,就嫁給他!
直至今日,她才發(fā)現(xiàn),這真是至理名言。
從絕俠谷回宮后,她沒有一刻不想風(fēng)亦誠。
她總是惦念著他的傷勢好一點了沒,找各種藉口前去探望,總想與他在一起,盼著時光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總會想起他對她微笑,他溫和地說,找個貼心的駙馬勝過千百個護衛(wèi)。
她開始喜歡沉思,站在窗前,彷佛在想著什么,卻又似怔怔發(fā)呆。樹葉從面前滑落,秋天漸漸遠去,冬天倏忽而至。
今夜,就要下雪了,她鼓起勇氣來到他的屋外,害怕他挨不過這一晚。
將門推開一條縫,她看到豆黃的燈光下,他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一定很痛苦吧?那蹙著的眉,扭曲的俊顏,彎弓的身子,低微的呻吟。
身為一個無形者,居然沒有察覺她的到來,可見,他已經(jīng)痛苦得近乎昏沉。
阿紫用一塊布巾蒙住自己的口鼻,接著將一指甲蓋的迷香撒入燭火中,只需要一點點,便可讓他沉睡,而后,她會用自己的方式讓他度過這個冰寒的夜晚。
風(fēng)亦誠毫無防備,瀕死的他,也無力防備,就這樣在迷香中跌入夢境。
關(guān)了門,封了窗,阿紫確定暖爐中的火可以燃至天明,便將衣帶一扯,裙衫盡褪……
她鉆進他的被子,用自己的身體覆蓋住他,再用內(nèi)力將體溫傳給他,壓制住他體內(nèi)的冰毒。
這一刻,何其害羞,但她告訴自己要堅持到底,否則,會永遠失去他……
以她白段者的功力,給他一夜源源不絕的熱度,應(yīng)該不難,她是從醫(yī)書上看到這法子的,雖然無法完全解他體內(nèi)的冰毒,但至少可以延續(xù)他的生命,無論如何,她都要試一試。
其實,她也可以找一個同樣有功力的婢女前來救助他,但只要想到其他女人碰他,她就會忍不住嫉妒。
她將他的雙手拉過來,纏住自己的腰,就這樣窩在他的懷中,嗅進他檀香的體味,阿紫覺得全身上下都似火燒一般熱燙。
原來,跟心愛的男子擁抱,就是這種感受,騰云駕霧,不知身在何處。
沒錯,心愛。
呵,她承認自己喜歡上風(fēng)亦誠了,有點丟臉,有點意外,但她不想逃避。
他就算沉睡中還是那樣俊,他的肌膚光潔結(jié)實,讓她忍不住輕撫他的胸膛……
不知,他在作什么夢呢?夢中,是否有她?
阿紫聽著風(fēng)亦誠虛弱的心跳漸漸變得沉穩(wěn),知道他的冰毒暫時被她壓下去了,一張嬌俏的花顏,靜靜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