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下那古怪感覺,蘇練緹微微屈膝一禮,道:“回皇后娘娘,民女可整合這些針法,加上最后的收尾修整,問題應(yīng)該就能迎刃而解!
“當(dāng)真?”
蘇練緹不禁露齒一笑,因為皇后娘娘此刻的模樣飛眉瞠眸、朱唇園張,像稚子驀地瞧見什么夢寐以求的玩意兒似的,歡喜真情流露。
她堅定頷首!疤热艋屎竽锬镌士擅衽谶@幅繡作上動針,民女自當(dāng)竭盡所能!彼魏阖懹袷州p拍了下,“好,就按蘇姑娘的意思來辦!
共同參與太后這份賀壽繡作的幾位妃嬪亦相顧而笑,顯然內(nèi)心大石頭落了地,笑起來無比明媚,朵朵都是嬌花。
蘇練緹垂頸斂眉又行禮,道:“那么,為了便于整合,民女有個不請之請!薄澳阏f!
“民女想看看皇后娘娘與各位娘娘行針刺繡時的手勢與姿態(tài)。”任何的細微調(diào)整,皆可帶出不同的改變。
宋恒貞想也未想,笑瞇瞇點頭,“本宮允你!”
寧安侯宋觀塵雖是當(dāng)今皇后的胞弟,除皇城大司馬一職又兼御前行走,但他一個大男人,皇帝老兒的后宮實不好讓他動不動就闖。
上一回還是因正霖帝要他出宮前走一趟鳳頤宮,他才大大方方前去探望皇后長姊,然而今日,一得知某位姑娘被召進鳳頤宮,驚得他五臟六腑快移位,不得不火速進宮。
皇后長姊曾下懿旨,入鳳頤宮,他可以無須通報長軀直入,但他從未那樣做過,今日還是頭一回直闖入內(nèi)。
他絕對想像不到,一踏進鳳頤宮暖閣,呈現(xiàn)在前的會是這般景象——
一張尺寸甚巨的繡架擺在正中央。長方形繡框?qū)⒕劽婵嚨镁o緊的,繃出那料子該有的珍珠光澤。
圍著繡架而坐的六名女子衣著華貴、妝容端麗,不是居妃位便是具貴嬪身份的娘娘們。
當(dāng)中還包括他的皇后長姊,每位娘娘的身邊都跟著兩名宮娥幫忙理線穿針,不沾陽春水的六雙手有條不紊地在鍛面料子上一針針刺著繡著。
之所以能有條不紊,甚至還有說有笑,他不得不想,主因?qū)嵤浅鲈谀敲Z蛋臉姑娘身上。
那姑娘的衣裙配色很是雅致,裙面上的繡花布圖顯得別出心裁,妝容清麗,發(fā)式簡單端莊,看得出為了這次的進宮面圣,有稍加打扮過。
但她依然是她。
徐步在皇后以及五位妃嬪娘娘之間走動,時不時佇足提出建言,她神態(tài)沉靜,不充不卑。
“佳妃娘娘處理的這一塊恰是仙女騰舞的部分,若用‘斜底云針法’較能繡出飄逸之感,像這樣……嗯……對,對,佳妃娘娘一點就通,這幾針真繡出韻味兒了,真好,真的很好啊!
贊美之詞雖不豐富,但勝在語氣誠摯,簡單幾句就令被稱贊的人心花怒放,下針更添自信。
“嗯……蓉妃娘娘繡的這一塊多是人物的臉部,神態(tài)尤其重要,瞧啊,這幾個部分就繡得無比出色,只是若針法能改橫而縱,從底往上拉針,把膚色以及線絲的潤色呈現(xiàn)出來,效果定然更好!
她“傅道、授業(yè)、解惑”的語調(diào)如此輕和,神情又這般溫柔,且還能一針見血、立竿見影,令幾位后宮貴人們一下子信服得不得了,言談之間變得更親近輕松。
這時宋恒貞故意唉聲嘆氣,嬌嗔:“都說要‘雨露均沾’的,怎么就獨厚你們幾個,都不理本宮了?”
聽到皇后這般說話,原要誠惶誠恐才是,蘇練緹尚未及出聲,佳妃、蓉妃等人竟忍俊不住噗嗤笑出,隨即笑成一片,都聽出皇后娘娘是故意拿方才險些吵開的話題來逗弄大伙兒的。
蘇練緹對所謂“雨露均沾”的話題實在戒慎得很,面上淺淺露笑,內(nèi)心哭笑不得,正打算將幾位貴人們的注意力重新拉回針法和繡品上,眉目不經(jīng)意一揚,面外而立的她與立在門邊的高大男子對上目光。
宋恒貞這時也察覺到氛圍有變,一見來人,笑得更是見牙不見眼!暗胗浱K姑娘的人可來了呢!
蘇練緹的衣袖被皇后娘娘暗中輕扯一記,耳中隨即蕩進對方壓低的嬌音,要力持鎮(zhèn)定越發(fā)艱難。
這一世的進宮領(lǐng)賞突生枝節(jié),莫非變數(shù)正是他寧安侯宋觀塵?
“知你今日奉旨進宮,本侯僅是私下請兩位相熟的宮中內(nèi)侍幫忙照看,不知此事是如何傳到皇后姊姊耳里,才導(dǎo)致你剛離開純元閣又被請進鳳頤宮!
侯府寬敞的馬車車廂內(nèi),宋觀塵身穿常服坐姿隨意,兩指夾著車窗垂簾探開一小角,望著大街上一如往常的喧器景致。
他語氣云淡風(fēng)輕,坐在他對座的蘇練緹卻聽出十重音色。
靜了會兒,終嘆氣道:“侯爺一向潔身自愛、不近女色,從之前的兩世直到如今已過弱冠,一直都未成親……侯爺突如其來關(guān)照起民女,難怪會引得皇后娘娘也留意起我來!
欸,果然,變數(shù)是他啊!
然后適才在宮中,他進到鳳頤宮與皇后長姊以及幾位妃嬪娘娘們見禮后,直接表明是來接她出宮的,眾人瞧著他們倆的目光都變得不一樣了,她欲辯無言,何況僅是小老百姓一枚,人微言輕,還能說什么?
宋觀塵忽地放開簾子,俊龐轉(zhuǎn)正!氨竞钏闶菨嵣碜詯蹎?”果真潔身自愛,就不會不請自來夜闖姑娘家的小院香閨,更不會上癮似的,一闖再闖,甚至夜宿至天明。
蘇練緹面頰微紅,知道他意有調(diào)侃,心里不禁有氣。“狀似!侯爺是狀似潔身愛,其實……其實是……”
“其實是?”一道劍眉高挑。“其實是道貌岸然!”袖底的手握成小拳頭,沖動嚷出。
宋觀塵一怔,驀地仰首哈哈大笑,清朗笑聲頓時蕩滿整座車廂。
蘇練緹困窘瞪著他!澳恪⒛阈κ裁?”
漂亮桃花目光亮晶晶的,一根長指揭掉眼角的笑淚!氨竞钚Π。鼓馨岩粋狀似溫柔嫻靜、淡定自持的姑娘氣成這般!薄盃钏啤倍钟泄室饧又匾糁印D腥松孟袼@般好看已然罪過,笑起來更加罪過,蘇練緹硬生生揪住心神才沒被他迷惑了去。
她撇開臉決定不理人,學(xué)他剛剛撩簾望外的姿態(tài),漲紅的臉蛋和鼓伏明顯的胸脯顯示怒氣尚未平息。
但,宋觀塵半點不惱,還隱隱感到歡愉,因為她沖他發(fā)脾氣。
像一下子拉近與她的距離,在彼此深知對方秘密之后,又更親近一步。
望著那溫潤秀美的側(cè)顏,心頭漫開一抹軟意,他緩聲道:“你進宮領(lǐng)賞,皇上果然允你一愿,聽說你討的賞賜是一塊能請動太醫(yī)院大國手們出診的御賜令牌,主要是為了師尊的哮喘舊疾?”
“……嗯!敝齑捷p抿,不再多話,但胸房起伏已漸漸緩下。
“本侯原先還抱著希望,結(jié)果確實落空!
……你可愿再求一次賜婚,把自己嫁予本侯?
蘇練緹氣息微紊,眸光一直沒轉(zhuǎn)向他。“是侯爺抬愛了!币活,“侯爺能得這一世一生,自該尋一門好親事,滿錦京多的是高門閨秀、才女佳人,任侯爺挑選!薄翱上П竞钆c那些女子無法交心!彼鍦\一笑。“我與你才算真正的知根知底,不是嗎?本侯圖的就這一點!
她放開垂簾,眉目仍淡淡斂著,好半晌才與他對上。
鵝蛋臉上的怒色早已消散,對他,她總是縱容寬待,沒法兒生氣太久,她低柔啟聲——
“可我不愿意。”
“本侯知道!蔽骞偾蹇∈胬,全無火氣。
四目相接,蘇練緹忽覺心房刺疼刺疼的,她扛住那股想縮肩拱背環(huán)住自己的沖動,沉靜揚唇,“民女會時時擦亮雙眼,看侯爺如何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成為東黎第一權(quán)臣!薄昂谩!彼h首,目光瞬也不瞬。
以為把事都說開了、說通了,她也跟著點點頭,突然記起什么似又道——
“對了,親手為侯爺裁制的衣物已完成,發(fā)帶也繡好了,看侯爺哪晚得空可以來絲芝小院一趟,我……”等等!
不對!大大不對!
她怎會要他夜里過來?
這樣理所當(dāng)然,好像他入夜靈時闖她的香閨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天啊,她這是完全遭他制約,把他那些很不應(yīng)該的行徑都看成了正常嗎?
見她驟然停頓,又見她咬唇一臉懊惱,宋觀塵立時意會過來,不由得再—哈大笑,照樣笑到美眸濕潤潤,非常不厚道。
“本侯……哈哈哈,好……好……哈哈哈——本侯定然選個夜黑風(fēng)高的時候前去拜訪,試一試姑娘為我裁制的新衣!”
蘇練緹惱到都想敲自個兒腦袋瓜,臉蛋一下子又紅通通。
她一雙柔荑在鼓鼓的胸脯前交叉急揮!安挥玫牟挥玫模∝M敢勞駕侯爺親臨?我、我……民女會親自將新衣送至寧安侯府,明兒個一早就送,侯爺日理萬機,見天忙得團團轉(zhuǎn)兒,入夜且好好歇息,睡飽覺,養(yǎng)足精氣神,不用來的!”
“可本侯想去!
“真的不用,民女……”
“本侯想去!
“民女送去侯府就好,明兒個就送,真的真的,侯爺好好歇下,我……”
“可本侯在你那兒才有辦法合眼深眠、睡一頓飽覺!闭Z氣淡淡漠。
“。俊彼档。
宋觀塵輕眨墨睫,似嘆似笑!澳隳莾海裎业男√以。”
“……”她喉頭一噎,心中凜然,氣息又不穩(wěn)了。
就在她怔怔然與那張清風(fēng)明月般的俊龐對峙時,前座負責(zé)趕車的侯府車夫突然出聲令馬匹停下,不待宋觀塵問話,車夫已隔著車廂板門低聲稟報——
“侯爺,前頭街心上被一輛大型馬車給堵了,瞧那勢態(tài),應(yīng)是車軸斷裂,正趕著換那根車軸!
“是哪家馬車?”宋觀塵問。
“瞧見車前掛牌了,是瀚海閣卓閣老家的馬車,除一隊護衛(wèi)隨從,馬車周遭尚圍著數(shù)名丫鬟和嬤嬤,小的猜想,馬車內(nèi)至少有四、五名以上的卓家女眷。”略頓,“俟?fàn)敚考矣腥诉^來了。”
宋觀塵一聽到是瀚海閣卓閣老家的馬車,下意識已留意起蘇練緹的神情。
果然不出他所料,與他同乘一車的姑娘五官頓時發(fā)僵,即使離她尚有一小段距離,都能感覺她呼吸不對,直到聽到卓家滿車皆是女眷,她交握的雙手明顯放松許多。
然而就在此際,馬車外響起一道溫文儒雅的男子清音——
“在下瀚海閣卓閣老之孫卓溪然,向?qū)幇埠顮斮r罪。今日天朗氣清,領(lǐng)著家中幾位妹妹郊外踏游,不料回程車駕有異,顧及到滿車盡是府中未出閣的女眷,不好在大庭廣眾下拋頭露面下車換乘,遂不得當(dāng)街修繕馬車,阻了侯爺去路,還望寬宥!
去路被擋,還是被一群女兒家所擋,宋觀塵很能夠?qū)掑丁?br />
但事情不對,真的很不對……又或者得說,實在是太對?他愕然察覺,與他相對而坐的姑娘再次緊繃,繃到渾身發(fā)顫,交握的十指無意識般掐進自己的肌膚中。
她并未避開他的注視,卻是杏眸圓瞠,潤潤黑瞳中爍著近乎倉皇的水氣,什么都沒有掩下,什么都忘記掩住,任他一瞬間看個清楚明白。
這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吧?
他想,是尋到那人了,那個曾令眼前女子傷透芳心、嚇得她再也不敢將自己交付出去的卓家人……原來是馬車外與他說話的這位卓家長孫——
卓大公子。
卓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