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聶云棠深吸一口氣，努力讓紊亂的思緒理出一絲清明。
其實除了名冊的事之外，“騰玥格格”與翔韞的婚事，更是讓她頭痛的關(guān)鍵。
她還真不知“騰玥格格”與翔韞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弄得天下的人都巴不得兩人盡快成親似的，讓她整天提心吊瞻。
“放心，我不會陷你于不義的�！�
聶云棠猛然抬頭，迎向他眼底冰冷的寒光，巧妙地將表面被看破的詫異給掩藏起來。
他向來如此，深沉而聰明，勾心斗角與謀權(quán)奪掠，對他而言不過是動腦的益智游戲。
“你說山東鬧秋旱，皇帝派騰鐸到山東賑濟(jì)難民，是嗎？”男子緊蹙著眉，來回踱步，隱隱透著陰霾的冷峻臉龐有著酌量的意味。
她稍一定神，頷首問道：“大當(dāng)家有什么計畫嗎？”
“這是最好下手的時機(jī)，屆時我會派人至山東狙擊。”男子劍眉冷挑，閑話家常般地對聶云棠說出了心中的計畫。
“那屬下下一步該怎么做？”
迎向聶云棠憔悴的面容，男子那一雙凌厲的雙眸明亮非常，嘴角揚(yáng)起冷冷的笑弧。“這一段時間，你暫且靜觀其變，隨時聽候組織的命令。”
聶云棠愣了愣，被他臉上那一抹叫人捉摸不透的冷笑，激得毛骨悚然、一陣陣發(fā)冷。
“屬下明白了。”在他身邊，聶云棠永遠(yuǎn)可以清楚明白，與“倚青會”對立的下場──非傷即死！
***
轉(zhuǎn)眼時節(jié)已入冬，京城透著股凜人的寒意。
晌午方過，天空便落下了入冬以來第一場小雪，剎那間，蒼松翠柏被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雪花點(diǎn)綴得繽紛，似蒙上一層輕紗。
翔韞抬頭瞭望灰藍(lán)的天空，深深地呼吸，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沉郁的悶氣后，也不管廊前的石階已結(jié)了層薄霜，便直接坐下。
因為騰鐸在山東遇上狙擊，以及準(zhǔn)備立個出身于青樓的女子為福晉，所以他今兒個一早就得陪著兄弟入宮打幫腔。
騰鐸的親事意外順利，讓翔韞咋舌的是，話題竟往他和騰玥格格身上繞。
皇帝雖沒講明何時替兩人做主指婚，但橫豎是同兩家長輩一樣，心底已有了譜。
不須敞明著說，眾人瞧得出，皇帝似有意讓翔韞及騰玥格格，跟著騰鐸夫妻一同奉旨完婚，準(zhǔn)備來個雙喜臨門。
若換做以往，他會開心，但不知怎地，心里那一股失落卻益發(fā)深沉。
他知道……這般情緒為何，卻矛盾得不愿承認(rèn)。
因為在觀賞白蘆花景那一日，婢女為騰玥梳發(fā)時，他發(fā)現(xiàn)她脖子上的烙痕不見了。
心里的異樣微起，當(dāng)時他便知道，或許現(xiàn)在的騰玥格格不是他以前認(rèn)識的騰玥格格了。
而當(dāng)他意識到時，他已愛上……那蒙著謎團(tuán)的騰玥格格。
“三哥，下雪了�！�
突地一塊白色絲帕伴著稚嫩的柔嗓落入耳底，翔韞回過神，發(fā)現(xiàn)白色絲帕的主人后，他的唇邊揚(yáng)起了一抹笑。“小十�！�
十格格沁瑩今年十一歲，她的額娘是恭親王的側(cè)福晉，兩人雖然是同父異母，但感情挺好，與一般兄妹無異。
“三哥想什么想得這么入神，這天候杵在這兒發(fā)呆，受了寒氣可不好�！彼谙桧y身側(cè)，有些好奇地側(cè)著臉打量他。
往往見著翔韞三哥蹙眉苦想時，他的手中通常會捧著書卷。今兒個倒難得，她竟沒見他手中有書，反而失神地坐在游廊的石階前，望著天空發(fā)怔。
翔韞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百p梅�！�
游廊前，幾株含苞待放的紅梅，風(fēng)姿綽約地矗在面前，完美呈現(xiàn)它獨(dú)有的絕世風(fēng)韻。
“三哥騙人�！鼻攥摳窀裱诖娇┛┬Τ雎�，很不給面子地戳破他的謊言。
瞧著她粉雕玉琢、幾乎能捏出水的小臉，翔韞刮了刮她的鼻子，壓下心里的情緒道：“你這討人厭的小姑娘，三哥沒事兒，就是心里煩�！�
“真的沒事了？是不是在想未來的三嫂��！”沁瑩格格促狹地開口。
被一語命中，翔韞擺不起兄長的架子，一張俊臉赧得發(fā)燙。“唉呀！你這小丫頭，才幾歲就精靈成這般？長大哪個男子受得了你呀？”
沁瑩格格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扒攥摰挠H事哪能自己做主，就算對方受不了也得受�！�
她這話說得朗，卻不難聽出其中揉著萬般無奈，這是身為女子的無奈。
翔韞還來不及出口安慰，沁瑩格格搶先一步又道：“三哥，你要和玥格格成親了是吧？”
成親？翔韞揚(yáng)起一抹苦笑，眉宇間有著憂傷和痛楚，思緒紊亂地分不清該愛與不愛的界線。
沁瑩格格眨著晶亮的眸，等了好半晌也沒瞧見翔韞有半點(diǎn)兒動靜，管不住地取笑出聲�！罢鏇]想到三哥也會害羞？”
翔韞打量著她可人的模樣，真拿她的俏皮沒轍，只好推了推她的額，呿了一聲道：“你一個小姑娘家的，懂什么？”
“或許沁瑩還不懂，但能看到三哥幸福，沁瑩會很開心的�！彼瘟诉未�，落在雅致眉心的淺愁，隱隱藏著莫名的情緒。
幸�！桧y懸在唇邊的笑容有瞬間凝滯、恍然。
他下意識扯了扯領(lǐng)口，好讓呼吸能通暢些。
如果那個牽動他心緒的騰玥格格，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騰玥格格，那……他該將錯就錯娶了她？
重點(diǎn)是，她又是誰？為何會有著與騰玥格格相同的面容？
而真正的騰玥格格又在哪兒？假的騰玥格格的目的何在？
思潮紊亂起伏，千百種假設(shè)在他腦中翻掠而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知道，自己似乎愛上了不該愛的女人。
***
雞鳴，晨霧初起，在蒙蒙薄霧下，整個豫親王府的“詠月苑”，透著股幽冷的神秘氣息。
這一天，聶云棠起了個大早，用銅盆里的冷水及青鹽做了盥洗后，換去身上那一襲白色碎花綢衣裙，神清氣爽地準(zhǔn)備到寢房外的院落空地，練練氣，打打拳。
騰鐸在整裝至山東前，她說服了老福晉為她請個師傅，教導(dǎo)她一些拳腳功夫。
練氣與打拳主要是強(qiáng)身健體，促進(jìn)身體氣脈的流通。老福晉聽得這一番理論，自然也不反對，馬上為她差了個師傅。
也幸好有這名堂，要不真讓她當(dāng)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她鐵定會悶死。
一踏出“詠月苑”，冬晨里凜冷的空氣讓她的腦子在瞬間清醒。
那感覺讓她猶如回到“倚青會”的日子，深吸了口氣，思緒方輾轉(zhuǎn)而過，一只雀鳥正巧由眼前飛掠而過。
倏地，一種出于直覺的反應(yīng)，聶云棠俐落地摘下一片葉子，氣落指尖，彈指便往雀鳥射去。
啪的一聲，雀鳥被灌滿內(nèi)勁的葉片所傷，低鳴一聲，墜地而亡。
“玥兒……”
聶云棠倉惶地半轉(zhuǎn)過頭，眸底落入翔韞穿著天藍(lán)色綢袍、月白夾褲的儒雅身形，思緒在瞬間轟然空白。
該死！為什么翔韞總在不該出現(xiàn)的時候現(xiàn)身，莫非他們倆的八字真的犯沖？
不假思索的，聶云棠斂去凌厲的冷眸，下意識撲往翔韞懷里�！绊y哥哥，玥兒好怕！”
感覺到姑娘軟玉馨香的嬌軀撲在懷里，翔韞眸底的驚訝漸褪，張臂便將她擁入懷里�！安慌�、不怕！這雀鳥應(yīng)該是被你耍拳的迫人氣勢給嚇暈了�！�
冷不防的，翔韞再一次為她的異常行為做了解讀。
即便如此，聶云棠仍是不敢掉以輕心，她知道他看見了！
聶云棠抵在他結(jié)實的胸膛上，聽到他沉穩(wěn)的心跳聲，暗暗思考著要怎樣蒙騙才能過關(guān)。
若是以前，她會毫不猶豫殺人滅口，但現(xiàn)下……面前是翔韞，她卻做不到。
思及此，聶云棠的身體倏地一僵，心底因為這一個念頭失了方寸。
“瞧你文文弱弱的，但耍起拳來還有幾分氣勢，拳拳有勁，我方才也差點(diǎn)被你唬住了�！�
翔韞笑著開口，心底卻感覺到一股如針刺般的冷意深入骨髓。他不會忘記方才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銳利眸光。
這認(rèn)知，讓向來單純的他，成為她射中的那只雀鳥，在一種寧靜的哀絕里掙扎。
“真的？”眨去墨睫上輕沾的淚光，聶云棠大大松了口氣，心里的警戒去了大半。
她險些忘了，這一陣子相處下來，喜怒形于色的翔韞貝勒根本是少根筋，他的思緒不算復(fù)雜，沒心眼，很容易捉摸。
或許正因為如此，漸漸的，在翔韞面前，她不認(rèn)為自己有擺譜兒的必要，于是屬于她的真性情，偶爾會不自覺地在他面前呈現(xiàn)。
“玥兒沒事了，不怕了，有勞韞哥哥�！崩鼗秀钡乃季w，聶云棠恢復(fù)原有的冷淡，淡淡地拉開兩人的距離。
自從聽了騰鐸的話，察覺自己對他日漸加深的情感，她開始思量著，是不是該狠下心和翔韞劃清界線？
“啥！”
美人兒的轉(zhuǎn)變太快，懷里軟香的美好突地抽離，教他忍不住要發(fā)出一聲惋惜。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似乎已經(jīng)有些懂她了。
只要她被他逗得惱了，伶牙俐齒的她總會同他爭得面紅耳赤，偏偏心思又細(xì)，一旦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又會忙不迭地想方設(shè)法哄騙他。
而他……竟也被騙得心甘情愿。
“那……韞哥哥陪你用早膳�！睊侀_謬思，見聶云棠轉(zhuǎn)身就要離開，翔韞揚(yáng)聲又道。
“不要！”聶云棠三步并兩步地出了院子，擺明了翻臉不認(rèn)人。
“什么不要？你怎么又過河拆橋哩！我可是好不容易得了空來尋你，怎么見了我就跑呢？……唉呀！怎么我愈說你走愈快……”
女人果然是善變的！翔韞用力嘆了口氣，俊逸溫雅的臉龐盡是哀怨，心里則是訴不盡懊惱地緊追在她身后。
他究竟該怎么探清真正的她？
“你真的好煩！”
聶云棠頓下腳步，為他可憐兮兮的表情，心底悄悄浮上一種不該有的情緒。
她知道，她輸了，因為看見翔韞的落寞，她的心會隱不住揪痛著。
她喜歡他對著她笑，喜歡被人呵護(hù)在手心里的幸福，喜歡他寵她，寵得讓她忘了自己是誰……
突地，聶云棠感覺他急促的腳步聲戛然而止，下一刻，翔韞由背后摟抱住她。
那擁抱的力道，像是要把她嵌入身體里一樣。
“你……做什么？”
聶云棠掙扎著，為這樣陌生的翔韞感到恐懼。
以往，他們雖不經(jīng)意做了些親密的舉止，但翔韞卻極少有如此唐突的動作。
“讓我抱你一下�！�
雖然無法用擁抱確定什么，但那一股油然而生的沖動，逼得他把該有的理智全拋到九霄云外。
耳底落入他近乎瘋狂的語氣，她身子一僵�！澳惘偭�！”
“是瘋了�！毕桧y不假思索地再開口：“即使等一會兒會被你打得鼻青臉腫，我也認(rèn)了。”
聶云棠一陣錯愕，不可置信地扭過身，正想掄起拳頭，如他所愿時，她卻不其然捕捉到他清澄眸底的那一絲陰霾。
為什么？聶云棠心中一蕩，滿心納悶地蹙起眉，不明白他突然變得怪里怪氣的原因。
在她的心目中，翔韞像春日和煦的陽光，那含笑的眼睛，總讓人如沐春風(fēng)般地沉浸在溫柔當(dāng)中。
聶云棠有些失神，在彼此目光接觸的剎那，聶云棠感覺到一股男人特有的氣息，直沖入她的鼻息。
翔韞軟潤的嘴唇忽然貼住她，迫得她的腦袋瓜子有些發(fā)脹、犯暈。
頓時凜冷的空氣漸漸起了微妙的變化，聶云棠被他順勢緊抱住的身子，像被火焰圍繞般，透著股莫名的熾熱。
他怎么可以吻她？
“唔……翔韞……放……”
聶云棠渾身一顫，無助地嚶嚀出聲。怎么也沒想到，溫文爾雅的他竟也有如此霸道的一面！
不放！
翔韞在內(nèi)心嘶吼著。如果她不是騰玥格格，為什么不抗拒他的吻？又或者因為她得忠實扮演騰玥格格，所以她臣服？
紊亂的思緒讓翔韞再一次陷入茫然當(dāng)中，溫?zé)岬谋〈较乱庾R攫取她口中的甜美，以最親密的方式，在她的唇上烙下屬于他的印記與氣味。
在這般熱烈洶涌的擁吻下，聶云棠止不住地發(fā)抖，覺得自己孤立無援、無力抗拒他的一切。
在她無力抗拒、被吻得昏茫之際，連意識也被剝奪、操控。
她感覺到翔韞修長的指剝開她緊握的小拳，強(qiáng)迫她張開手指與他十指交握，連唇舌也霸道地與她交纏。
雖迫于情勢被他這般輕薄著，她卻無法抗拒自己心中的眷戀。此刻整個人被翔韞包圍在一股溫暖當(dāng)中，連帶的撤去她心里的恐懼。
難道她真的逃不開、躲不掉嗎？
許久過后，他心滿意足地離開她的唇，貼在她耳邊喃喃說道：“我沒辦法……我真的愛上你了！”
他絕望的語氣，迫得聶云棠內(nèi)心一陣驚悸，打了個哆嗦。
翔韞說……她瞠大著眸子，不敢去想，他這一句話是對她聶云棠說的呢？還是是對騰玥格格說的？
“你呢？你愛我嗎？”
他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許久，長指不經(jīng)意理著她垂散在額角的幾緇黑發(fā)。
聶云棠隨著他的舉動一時語塞，擠不出半個字。
不其然的，一股腦的窘迫轉(zhuǎn)為怒氣，燒得通紅的臉蛋已讓她無法思考，直想把這口無遮攔的翔韞罵個狗血淋頭。
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過她？
她向來懂得存在于彼此之間的情愫，而她總是裝得滿不在乎。
而現(xiàn)下他臉上戲謔的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屬于男人的深情告白……
莫名的，他臉上的表情讓她的心亂得發(fā)慌。
“混蛋！”
聶云棠倉皇掙脫他的懷抱，一拳揮去，貝勒爺?shù)哪標(biāo)查g掛了彩。
在翔韞那專注的凝視下，她藏在人皮面具深處，因他而起的紊亂心思，遲早會被他識破。
翔韞揉了揉泛疼的鼻梁，怔然地杵在原地，沒忽略她臨走前那充滿深深無奈的悲傷眼神。
至今，雖然他仍瞧不出半點(diǎn)端倪，可是至少心已清朗，知道下一步該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