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要的飯店模型——竟然、竟然這樣毀了。
姑且不論這模型花了他多少心血去取景、設計,然后費盡心思做出來,那個臭女人居然把它玩到壞掉,而且一句道歉也沒有,社會風氣會敗壞,就是因為這種人太多了。
“女人……”他青筋在太陽穴狂跳,難以置信的目光才從桌上揚起,卻悲涼的發(fā)現(xiàn)露天座位區(qū)這里就剩下他一個人。
他怒不可遏,狂跳起來,以旋風般的速度席卷進咖啡癮的玻璃門內(nèi)。
申衛(wèi)然制造出來的氣勢太驚人,里頭安靜看雜志、用電腦的客人們,當然也包括在柜臺上忙個不停的恬娃娃,全都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他陽剛不失斯文的五官扭曲著,撒開喉嚨大吼,“臭女人,你給我滾出來!”
恬娃娃皺著眉心,繞出了柜臺來到他面前。
“先生,請問你有什么事?”雖然心生畏懼,但身為老板的人在悲歌四起的時候,還是得跳上火線。
“你是老板娘?”他逼進一步,心里有一把火,不開口罵人,心情爽不起來。
“對不起,我是!
“你干么跟我道歉去把你們店里面年紀最老的那個服務生給我叫出來!”他的大嗓門配合動力全開,所有客人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眼光改集中到恬娃娃身上。
她很不喜歡被那么多目光包圍,小不丁點的身子抖了抖。
“我們這邊的服務生平均年齡在十九歲上下,先生,你會不會找錯地方了?”
“十九歲騙肖欸,我看她起碼超過二十四歲了,你不叫她出來認罪道歉,可以,我自己去搜!”他把雙臂交叉在胸口,兇神惡煞一尊。
“你找我?”
布簾子一掀,躲進廚房卻不代表什么都沒聽到的路猷雅出來了。
不就要一個道歉,有必要這樣追殺她嗎?
年齡是女人的大忌,他還惡毒的當著這么多人面前挖苦她,這男人不只沒風度又機車,還惡劣透頂。
“就是你,不當縮頭烏龜了?”
“我這不就在你面前,不知道你對我這‘老女人’有什么要指教的?”她雙手插在圍裙的口袋中,小臉上是壓抑的氣憤。
“你弄壞了我的模型,你欠我一個道歉!”夾著尾巴落跑算什么,他最討厭這樣的人了。
“如果我剛剛那個道歉還不夠,那對不起,我再度向你致歉!彼槌鲭p手屈放在大腿上彎腰道歉。
“要是你剛剛肯好好的道歉,就不會有現(xiàn)在這些事端了!边@么干脆?還以為她會用眼淚跟撒嬌死不認錯。
“我剛才在外面就說了對不起,你年紀大了,耳屎太多,這是沒辦法的事。”她不輕不重的損了他一句。
申衛(wèi)然兇惡的臉上有些呆滯。
真是好樣的女人,才以為她是只小綿羊,馬上就露出爪子抓他一耙。
回想起來,她剛剛的確在匆忙間道了歉,是在盛怒中的他沒把話聽清楚。
想起來錯也不在她,說來說去是他發(fā)神經(jīng)為了一杯珍珠奶茶把重要的作品交給外行人,弄壞也不全是她的責任。
“算了,我自認倒楣!
他話才說完,站在一旁以為要爆發(fā)世界大戰(zhàn)的恬娃娃立刻把路猷雅往旁邊拉,笑臉迎人的充當公關發(fā)言人。
“誤會解釋清楚最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為了表示歉意,這位先生用的餐點今天小店全部請客!
“不必,一碼歸一碼,我不是那種貪小便宜的人,還有,你這家店的餐難吃死了!睆钠A拿出幾張千元大鈔來買單,不忘展示他的大方!安挥谜伊恕!
恬娃娃半天沒反應,直到他人走了才跳起來抓狂。
“小雅,那個機車男居然侮辱我的餐難吃,我要殺了他!”凄厲的叫聲差點震破玻璃。
“是是是,我替你磨菜刀去!
那個機車男能把娃娃氣得跳腳兼甩抹布,開天辟地來第一人。
。
下雨了嗎?
嘩啦啦的水聲近得就像在身邊流動,夾雜著什么,飛湍撞擊著,還越來越吵。
二十幾年的老房子了,隨便什么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發(fā)情的貓拉直著嗓子叫春,凌晨三四點隔壁外省老伯起床的咳痰聲,最扯的是隔壁又隔壁老對先生拔尖嗓子吼叫的年輕太太,每次罵完喝醉晚歸的老公就開始洗衣服,老舊充滿噪音的洗衣機嘎吱嘎吱的絞碎別人的腦神經(jīng)。
房子是爸媽的,別人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然而這些噪音是她每天生活不得不接受的一部份。
記得沒多久以前的她總有好多事情要忙,上班、打扮、談戀愛,她的生命充滿粉紅跟亮麗,就算有些雞毛蒜皮的不愉快也很容易過去,從來也不覺得這座老舊的社區(qū)這么令人難以忍受。
直到五個月前,戀情結束的她為了逃避蕭夏川,離職了。
離開一段經(jīng)營了好幾年的感情,離開一份得心應手的工作,她突然被抽空了。
在最彷徨的時候,爸媽經(jīng)營的家庭蠟燭小工廠,也受到大環(huán)境不景氣波及收了起來,資產(chǎn)被掏空的爸爸在適應不良的情況下,猝不及防的昏倒了,被老員工送進醫(yī)院。
那個平常老是咧著嘴笑嘻嘻的父親被醫(yī)生宣布中風,需要住院觀察,看著媽媽憂傷憔悴的神情,路猷雅這才醒了過來。
她曾幾何時注意到父母的心情跟家里的狀況?
沒有,她每天只會沉浸在情傷里自哀自憐。
那天她去了很少踏足的倉庫,打開老舊鐵門,里面堆滿一箱又一箱賣不出去的蠟燭。
看著那些老舊安靜的機械,她痛哭失聲。
哭完了,她整理情緒安撫母親,兩人商量的結果是媽媽在醫(yī)院照顧父親,她去找工作。
找工作的難度很高,因為蕭夏川的關系讓她處處碰壁,要不就直接被封殺,幾度思量,她只好放棄自己熟悉的工作領域去咖啡癮找份工打。
淙淙的水聲不絕于耳,到底怎么了?她明明沒有哭,床鋪卻濕得不像話。
不行,她得開燈看看。
枱燈不亮,路猷雅只能下床。
然而,兩腳才剛落地,驟然從腳趾直竄到小腿的冷意害她完全沒有防備的滑了一跤,半邊身子泡進比冰塊還要冷冽的水中。
她嗆了一大口水。老天,這是怎么一回事?她忘記關浴室的水龍頭,還是廚房的?
這根本是個小游泳池,不對,這明明是她家。她努力的涉水去找電源開關,想不到開關也失靈了。
摸索著到廚房,跟著到浴室,確定家中的水龍頭是拴緊的,那問題出在哪?
涉著水走來走去,她冷得直發(fā)抖,感覺到水位似乎一直在爬升,然后她聽見了房子外吵雜的人聲,還有狗吠、車聲。
她把門打開,水趁勢傾泄出去,可是屋里面的水也沒減少多少。
對街的屋檐下擠滿人潮,也不知道誰報的警,救護車跟警車都來了。
看見她出現(xiàn),隔壁的一對老夫妻把她招呼到了人群中。
“我跟老雷還在想你出來了沒,幸好你沒事!睔W巴桑很熱心的把她拉到了身邊,至于歐吉桑正忙著跟其他鄰居交換消息,只回過頭來敷衍的朝她點了點頭當作招呼。
“這是怎么回事?”看到了外面的奇景,她開始犯傻。
“夭壽喔,也不知道哪里的水管破了,那么大的水,我家也一塌糊涂啊!睔W巴?绰烽嘌艑θ昧艣]興趣,拉起她抱怨起來。
“是不是挖路工程車把管線挖斷了?”三不五時的挖挖補補,埋這填那的,現(xiàn)在的施工品質是比爛的。
“地層下陷也有可能。”
許多揣測的聲音卻沒有人有把握。
路猷雅抹掉臉上的水痕,看著水勢幾乎是整個往她屋子灌去的奇景,龐大的噴水柱不只三層樓高,狂奔肆流,整條馬路也泛濫成災。
水勢肆虐的情況比臺風橫掃過后家家戶戶淹水的情況還要糟糕。
她看著那一股完全沒有消止趨勢的大水后知后覺的才想到,她什么都沒有帶出來,全身上下就一套保守還濕掉一大半的睡衣。不成,她有很多具有紀念性的重要東西在屋里,要是被水泡壞就報廢了。
舉步要往房子去,驀地卻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抓住了。
“你想去哪?”申衛(wèi)然沒有跟女子搭訕的習慣,可是行動比理智還要快速認出她來,阻止她的莽撞。
“我有很重要的東西在房子里面,我要去拿出來!
“太危險了。”
“可是……”
“沒有可是,你看警察已經(jīng)拉起封鎖線,進不去了!鄙晷l(wèi)然獨特的嗓音堅持道。
路猷雅茫然的抱著自己的雙臂,發(fā)現(xiàn)阻止她的那只手并沒有抽回去,于是瞥過去,看見了一張深邃的五官。這臉,有點熟,怎么好像在哪看過……
是他那個機車男。
“你怎么會在這里?”那眼,如白水銀里養(yǎng)著兩丸黑鉆,在這時候看見讓人份外覺得溫暖。
他身上有白天她聞過的柑果、木香和香草刮胡水的味道。
申衛(wèi)然晃了晃另外一只手提著的便利商店塑膠袋,顯然他是出來買宵夜路過這里。
“沒想到我們住的地方還很近!辈唤(jīng)意發(fā)現(xiàn)她,兩人一天內(nèi)見了兩次面,還真是有緣。
是這樣的緣份化解了白天的不愉快,此刻的他看起來似乎不再那么討厭,關心透過他的目光圍繞著她,讓她放軟了態(tài)度,覺得自己欠他一個道歉,認真而真摯的道歉。
“白天的事我很抱歉!蹦敲淳艿哪P捅凰@大外行弄壞,難怪他要生氣。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倒是現(xiàn)在,你有地方可以去嗎?”看她身子微微發(fā)抖,赤著雙腳,粉色的唇已經(jīng)凍到泛紫,氤氳的水眸像棄兒。
這樣的她讓人沒辦法丟下。
“如果只是一晚——要不要來我家?”
路猷雅怔了怔。他不是沒血沒淚的烏賊,白天她真的是誤會他了!澳阌惺謾C嗎?如果可以,借我打個電話!
“有!鄙晷l(wèi)然很大方的借出他的手機。
她按了恬娃娃家的電話,電話好一會才接通,是個粗暴又不悅的男聲,她連忙掛斷。
原來娃娃的阿娜答在家,這時候打擾人家,難怪要不爽了。
“怎么,對方不在嗎?”申衛(wèi)然問。
她搖頭,把手機還給他。
“那走吧!”看得出來她沒有地方可以去,他收留她一個晚上就當做善事。
路猷雅絕望的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家,帶著不安舉足跟在申衛(wèi)然身后。
泡了水的布料一直黏貼在肌膚上不只不舒服,冷意好像還鉆進了毛細孔,加上柏油路上許多小石礫老往她細嫩的腳心戳,讓她得小心翼翼的避開,簡直是舉步維艱。
“喂,你是烏龜啊,這樣要什么時候才會到家?”頻頻回頭確定她有沒有跟上的申衛(wèi)然不耐煩的兩腳一踢,脫下自己的夾腳拖鞋。“喏,你就給我將就著穿!
路猷雅反應有些慢的瞧著他干凈的大腳再看看自己的。她的家教、她的潔癖實在都不允許她套上任何人的鞋,可是看看那危機四伏的路面實在很掙扎。
“還遲疑,我的腳可干凈得很,你要是敢懷疑我有香港腳就死定了!”他低吼的威脅。
居然猜出了她的心思,知道她計較的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