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著濕發(fā)踏進廚房,楊景書看著那跪在地上抱著垃圾桶的背影,毛巾下那張臉轉(zhuǎn)向坐在餐桌前看電視的王仁凱,低問:「還沒吐夠?有那么多東西可吐嗎?」
「剛剛開冰箱說想喝冰水,看到上層的生牛肉,大概勾起感覺,就又吐
了!雇跞蕜P無奈地?fù)u頭,眼睛盯著電視,手里一根甘蔗啃了一半。
楊景書拿了王仁凱面前的煙包,敲出一根,點上。凌晨兩點多才睡,六點就被電話擾醒,他揉揉因睡眠不足而有些酸澀的眼,想著她看見生牛肉表情大變的畫面,嗤一聲,笑了出來。
「嘔……」聽見她聲音,他煙塞進嘴里含著,又把毛巾往肩上一甩,倒了杯溫水走過去!负赛c水!
游詩婷抬起臉,看著面前那杯水,伸手接過!钢x謝。」
咕嚕咕嚕喝光水,部分還從嘴角流下來?此碌妙~上、鼻頭上滿布細(xì)汗,下巴又濕一片,楊景書把毛巾遞過去!覆烈徊。」
把杯子擱地上,她接過微濕的毛巾,擦著臉和嘴角。毛巾布料有些粗糙,卻帶著清爽的香味;她仰臉看向他,才發(fā)現(xiàn)他發(fā)濕著,身上已換上干凈的衣物,隱約看得見布料略有濕氣,大概也洗了澡。
游詩婷站了起來,雙手扭著毛巾,紅著臉頰看他!笇Σ黄,吐得你身上都是臭味!
他正在吸煙,半瞇著眼看她;吐煙圈時,他才擺手,一臉不以為忤!改隳且慧缢岢舾舻某舯绕饋,根本不算什么!
「……」靠,他這是在安慰她還是打擊她啊。
「好一點沒?」
她搖頭!敢恢甭劦侥欠N味道!顾碌接X得胃好空,好難受,因為她一直嗅見尸臭味,隱約好像還有一點蒜味,可她都離開現(xiàn)場了呀。
「拿去!箺罹皶褵熯f給她,她接過,深吸一口,吐出煙圈后,他問:
「這樣呢?」
她呵口氣,搖搖頭!高是有味道啊!
他皺了皺眉,抽走她手里的煙,塞進嘴里!改銇!顾D(zhuǎn)身就走。
納悶地跟上他,他站在廁所前,推了推她。「進去,鼻子洗一洗。」
「?」她怔怔地看他。
「鼻子灌水,擤出來,這樣應(yīng)該就不會再聞到那種味道了!
她半信半疑地打開水龍頭,雙手捧了水,想起什么,她看著他。「你出去啦!
「我干嘛出去?我總要看你是不是會洗呀,難道你想繼續(xù)聞那種味道?」他兩手抱臂,靠在門邊,懶洋洋地說著。
「洗鼻子有什么好看?我會洗啦!顾挪灰屗匆娝┍亲拥哪。
楊景書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臉好笑!改悻F(xiàn)在是怎樣?裝淑女?都吐得我一身了,你洗鼻子的樣子還怕我看?」
她不大甘愿地捧起水,臉一低,鼻子吸了水后,輕輕地擤。
「你這樣洗得干凈才有鬼。」他看不下去,走到她身邊,將塞子往排水孔一壓,待洗手槽的水過半時,他一掌貼上她后腦勺,往前一壓,她整張臉埋進水中,她雙手凈扎了下,他手立即一松。
她張嘴想罵人時,他又將她頭壓低,另一手的手指壓住她鼻側(cè)。「擤出來,用力一點。」
她沒辦法,只能用力把鼻子里面的水擤出來。兩邊輪流洗過后,他問:「這樣是不是就好了?」
游詩婷深呼吸幾口,眼睛亮了!膏培培,這樣好多了!
他含著煙看她,冷笑了聲。
「干嘛笑得那么陰森?」
「你活該啊你!亂說什么他很重。你知不知道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說?這就是給你一個教訓(xùn),下次看你還敢不敢亂說話。」
「……」她又不知道有這種規(guī)矩。她為了證明自己可以勝任這樣的工作,所以在她吐過、又等檢察官驗過尸后,仍是硬著頭皮進去抬那具大體。
她不知道人死后還會那么重,期間脫口說了句「他怎么這么重」,結(jié)果愈抬愈重,后來幾乎抬不動,是他馬上對那具大體說「抱歉,她新來的不知道規(guī)矩,請放心讓我們送您最后一程」后,她與他才又能抬動那具遺體。
楊景書瞇著眼看她!敢院笥涀,別在遺體前說那種話,嫌重他就真的讓你搬不動;夸漂亮或稱贊帥氣,他晚上就跟你回家!
跟她回家?不要吧……她瞄他一眼,頓時淚眼汪汪。「我知道了啦!
她那不甘心的表情實在好笑,他忍著笑,不經(jīng)意間,覷見她胸口,他倏然別開眼,不自在地說:「臉擦一擦,臟死了。」
「哪里臟?只是水而已嘛。還不是你,洗鼻子就洗鼻子,干嘛把我壓進水里,很難受欸!」她叨念著,抓了一把衛(wèi)生紙,擦著臉。
她看著鏡里的自己,擦過下巴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上衣在方才那一陣洗鼻子的混亂中,被水濺濕了一片,胸下的蘋果綠胸衣隱約可見,她霎時熱了臉。
從鏡里看見他看著一旁的側(cè)顏好像有些不自在,她猜他一定是看見她的內(nèi)衣了才會轉(zhuǎn)過臉。她又惱又羞,開了水龍頭,掌心掏水就往他身上潑。
「喂!」楊景書面上、臂上一陣濕,他看過去,她又一掌心的水潑來!改隳睦镉袉栴}啊你!」
她根本不管,水直往他身上潑,他一惱,一手抹臉,一手抓她手臂,她空著的那手繼續(xù)往他身上潑水;他氣極,臉也不抹了,有樣學(xué)樣地捧水往她身上潑。
她尖聲叫,「你欺負(fù)女生啦!明明是你先把我壓進水里的!」
「小姐,搞清楚,我是想辦法讓你不要聞到那種味道……靠!」她居然用牙杯接水。
他一把抓住她雙手手腕,搶了杯子;她一驚,尖叫著彎身躲進他懷里,下意識想著,這樣他就不會潑了,否則他也會濕,卻不想兩人這刻姿態(tài)有多親密,直到聽見他的心跳透過胸膛傳來,她一怔,不動了。
「喂!你干嘛?」他笑問了句,低眸時,對上.她抬起的視線。她目光如水,兩頰紅滟,一時間,他挪不開目光。
什么時候,她也有這么溫柔的眼神了 ?他忽然想起她說她有喜歡的男生,難道是因為有了喜歡的人,才有此神態(tài)?
「你們兩個演完瓊瑤戲了沒?我想種芋頭,可以讓我種一下嗎?」王仁凱靠在門邊,雙手拉著褲頭看向里頭那對身上半濕的男女。
楊景書回過神,松開手,一臉不自在地說:「你是不會去別間種?」
「所以你們還要繼續(xù)潑哦?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王仁凱轉(zhuǎn)身,忽想起了什么,又回首道:「對啦,你阿公阿嬤回來了,還有阿姑也在,在客廳等你!
等他?心里隱約有底。
他走到客廳時,姑姑果然開口:「不是有跟你說,中午要去吃你表嬸婆二兒子的喜宴?」
「唔,阿嬤有說!顾蛻(yīng)了聲。
「那你一早跑去哪?」楊嘉君瞪著他。
「就……有點事!
「有什么事?我那天跟你說今天要公休,因為要去吃喜宴,你還說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結(jié)果你一大早就跑得不見人影!箺钭鲗W(xué)看著孫子。
「又給我跑去收尸厚?」李素枝同樣瞪著孫子。
三雙眼睛瞪來,他有些承受不住,道:「唉唷,你們不要管啦!
「所以你真的還在做土公仔那種工作?不是跟你說那種工作不好,你怎么就是講不聽?」楊嘉君質(zhì)問后,一改口氣,語重心長地說:「景書,不是姑姑喜歡念你,你不喜歡讀書就算了,找個正當(dāng)工作做不好嗎?你去做那個土公仔有什么前途?」
楊嘉君看著兄長唯一的孩子,又道:「你這樣跟人家混,外面那些人把你阿公和阿嬤講得多難聽,現(xiàn)在你又去做那種工作,你讓阿公還有阿嬤的面子放哪?在市場工作時人家不會對他們指指點點嗎?」
「人老了還要什么面子?」李素枝擺擺手。「我只是擔(dān)心景書,他這樣和一群兇神惡煞在一起,什么石頭、冬瓜南瓜的,哪天會出什么事都不知道!
「阿嬤,是西瓜啦。哪有兇神惡煞,他們都跟仁凱一樣,是我同學(xué)啊!
「哪有共款?阿凱那孩子我也算看他長大,他本性怎樣我清楚,但是其他人我怎么看都不喜歡,你還是少跟那些人在一起,只會找你去打架,還會什么?」
「阿嬤,打架有什么不好?你不打人,人家就來打你,我只是自保!
「什么自保?人家打你一拳,你就要還一拳,這樣你來我往有那么多命可以打嗎?」楊嘉君責(zé)備的口吻。
「嘿啦,你阿姑說得對。人家打你,你閃嘛。有句話『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要想對你不禮貌,你笑一下,誰還打得下去?」
「阿嬤,你不知啦!你太單純,不知道人心的可怕。人肉咸咸,要殺要剮很容易,要是不比人家兇,人家以為我們好欺負(fù),隨便就想……」
「景書,」楊作學(xué)打斷他的話!改愣际、八歲了,又不是三歲孩子聽不懂我們的話。你阿嬤是擔(dān)心你,你要聽她的話,別讓她連在市場工作都還要煩惱你的事。阿公年紀(jì)也大了,哪天要是走了,可是要你來照顧你阿嬤,你就聽話一點,別和那些人混,別再去做葬儀社的工作,好不好?」
李素枝接下丈夫的話:「對啦,聽你阿公的話,那種工作不好,要是運不好,犯了煞很麻煩的!
楊景書雙手插在褲袋,垂著臉,微長的劉海掩了他眉目,瞧不清他神色。
見他不應(yīng)聲,楊嘉君微惱,開口時,音調(diào)重了些:「景書,阿公和阿嬤在跟你說話,你有沒有在聽?」
「姑,我只是……」他仍垂著眼,低道:「只是因為媽媽的頭還沒找到!
三人聞言,皆是一楞。楊嘉君先反應(yīng)過來,啞聲說:「都這么久了……」
「總是要找到。我從來沒夢過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沒頭,找不到路回來看我!顾麤]看任何人,聲音低低的、啞啞的,微微哽著。
這么多年來,他們有默契地不提當(dāng)年那件事,可他從沒忘過要把媽媽的頭顱找回來,他從沒忘過……
李素枝紅了眼!笧榱诉@樣你就跑去做那個工作?你這個囝仔實在是……」
「還有,你們工作那么辛苦,我也想要賺多點錢,讓你們輕松一點!
「錢的事你擔(dān)心什么?我們不缺你那份薪水,你認(rèn)真讀書比較實在。」楊作學(xué)拍拍胸,道:「阿公年紀(jì)雖然大了,但身體還很健壯,再工作十年也沒問題!
「才怪!」他喊出聲:「我都知道……每次楊嘉民回來臺北,就只會跟你們要錢。上次他又回來要錢時,阿嬤說她沒錢,他就嚷著說要賣房子,要是哪天房子真被他賣了,你們要住哪?」
李素枝睜大眼看他,心思有些浮動!改闶迨逅、他只是隨便說說的,不可能賣了房子,要賣也要有房地契,還有你阿公的印章身分證!
「阿嬤,你忘了他曾經(jīng)偷過我的存錢筒?」他有個存錢筒,里面都是平日阿公和阿嬤給他的零用錢,還有過年的壓歲錢,他記得他存了好多好多,有些還和阿嬤換成千鈔,可一次楊嘉民回來,他的存錢筒不見了;幾日后,楊嘉民離開,他在他房里看見他的存錢筒,錢自然不見了。
「他沒那個膽敢賣房子啦!估钏刂Σ幌肜^續(xù)這話題。
「媽,景書說的也沒錯,嘉民你和爸要防著點!箺罴尉_口接話!肝抑滥愫桶窒胙a償他,但也不能那么縱容他,他……」
楊景書看了看那三人,默默轉(zhuǎn)身,走回廚房時,見著女孩趴在桌上睡著了。
「你又被你姑姑罵了哦?」王仁凱將目光從電視機移到他身上。
他聳了下肩,無所謂的態(tài)度!冈趺淳退?」
王仁凱看了眼游詩婷!复蟾磐吕哿恕!
他笑了下,決定叫醒她,手掌輕輕拍上她時,才發(fā)現(xiàn)……她體溫高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