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可樂了，追著鞭炮聲撿拾未爆的炮竹，歡喜的尖叫聲與鞭炮聲熱鬧的交織在一起。
小孩子笑瘋了，大人們驚著了，紛紛打開大門探出頭，看是誰家辦喜事，居然響炮連天。
鞭炮聲足足響了半時辰，等濃煙散去，這才發(fā)現(xiàn)喜炮的盡頭竟是周仵作家，周康生和所有人一樣訝異的走出家門，向街坊鄰居詢問發(fā)生什么事，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可沒等人回答，敲鑼打鼓的來了。
教人掉了眼珠子的，那是花鼓隊，敲敲打打跳著迎春舞，涂紅抹綠的大娘咧開血盆大口，哼著不成調(diào)的古曲。
花鼓隊后縣衙門沿街一敲的大鑼，哐！哐！哐！讓人回避，百姓讓道，空巷以迎大事。
就在眾人一頭霧水之際，一抬一抬的聘禮大隊出現(xiàn)了，從街頭到街尾是不見邊的一長串，抬進(jìn)了羊角巷周家。
頭上插了朵女紅花的媒婆扭脖擺臂，手上的帕子一揺滿是濃烈的脂粉味，那氣味像倒了十斤香粉。
「恭喜呀！周仵作，來給你送喜了，你家姑娘迎喜鵲了，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等等，孫媒婆，你是替誰說媒呀？怎么沒人知會我一聲？」周康生都有些暈頭了，腦子糊成一團(tuán)。
嘴角點(diǎn)了大紅痣的孫媒婆嗓門奇大，呵呵呵的直笑。「哎呀！你都成貴人了還跟我開玩笑，不就是咱們英挺俊秀的縣太爺來提親，說的是你家的姑娘，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共結(jié)秦晉之好，縣太爺為表誠意，連聘禮都抬來了……」
「縣太爺？！」周康生驚得說不出話來。
「爹呀，好多東西，我們院子放不下�！挂荒橌@慌的周曉冬跑了過來，七月的天氣熱出一身汗。
「什么，搬進(jìn)去了？」啊！他都還沒同意呢！這些人的手腳未免太快了。
在一群抬聘禮的挑夫中，周康生看到幾張熟面孔，大刺刺地和他打招呼，竟是衙門里的同僚。
「對呀！他們說是給咱們家的聘禮，要給姊姊下聘�！怪軙远彩且荒樺e愕，姊姊怎么突然就要嫁人了，他完全不知情。
周康生苦笑道：「去叫你姊姊來，爸問問她�！姑饺说戎插X，揺著帕子驅(qū)熱，聘禮繼續(xù)往院子里抬，一抬抬的迭高，沒事做的小敢算著抬數(shù)。
太多的聘禮把雞舍壓垮了，咯咯咯叫的下蛋母雞慌得四處逃，牠們逃到驢舍里，窩在草堆上直顫抖。
一進(jìn)院的屋子全擺滿了，連轉(zhuǎn)個身都困難，后進(jìn)的聘禮便搬到二進(jìn)院的天井，一樣層層迭迭，好幾抬聘禮迭成山，揺揺晃晃的都要掉下來了，塔高的夕奴連忙來挪正。
「爸，你挖到金了？」周靜秋從自個兒房里夾到前廳，一路上看著這些個大箱子、小箱子，一個個箱籠，少見的擺件，琳瑯滿目，她的眼兒都要看花了。
天哪，這還是她家嗎？最重要的是，寸步難行。
「這話是我問你才是，你不是說縣太爺病了，你只是暫時去看顧他幾天，為什么媒人會上門提親？」大人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得他們這種小戶人家不敢高攀。
周康生有自知之明，自家的女兒怎么看怎么好，誰也配不上，他得好好替女兒挑個會疼人的夫婿，可是女兒再好也攀不上年少有為的知縣大人呀！這樹太高，枝干粗，一沒攀緊，可是會摔個鼻青臉腫，周家門檻低，哪敢爬朱門大戶，當(dāng)官的要娶親，多的是名門閨秀匹配。
「你說媒人……」一臉不解的周靜秋看向站在櫻桃樹下?lián)仜龅拿狡牛幌伦宇^也大了。
「解大人是怎么跟你說的，你趕緊跟爹說說�！钩弥付Y還沒搬完前趕快說開，要不真要成禮了。
前陣子是有聽說縣太爺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秋兒是他未過門的未婚妻，當(dāng)時女兒的回答是誤會一場，因?yàn)樗簧髀渌�，為了不讓她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這才找了托詞以堵眾口。
這事喧鬧了幾天便停歇了，本來有些擔(dān)心的周康生看沒人再提起了，他高高吊起的心也放下了。
后來縣太爺?shù)牟『昧耍畠阂不丶伊�，兩家像平常那樣往來，飯桌三大桶白飯照樣搶個精光。
他以為日子就這樣平平順順的過下去，等到了八月女兒及笄，他再給女兒說一門好親事，來年出閣，年頭上花轎，年尾生個白胖小外孫叫他外公，那他真要樂得不見眼。
誰曉得人在家中坐，媒人上門來，還大張旗鼓送聘禮，聲勢浩大的讓他沒法拉下老臉拒絕。
知縣大人這一招用得奇呀！教人措手不及，即使心里有幾分不情愿也得吞下肚，笑臉相迎。
周靜秋蛾眉一蹙，「他這么大費(fèi)周張，爹你拒得了嗎？」這也太張揚(yáng)了，她周家才多大的地兒，全騰出來擺聘禮也擱不下，解冰云這是給她充場面還是打臉？
面上已有皺紋的周康生慨然一嘆�！妇懿涣恕！�
「拒不了就收下，他擺明了不讓我們往回送，官大勢就大，我們斗不過就等著看，他還有后招�！拐嬉蘖藛幔克@心七上八下的，總覺得太倉促了，沒有一絲新嫁娘的期待和旖旎。
「真給收了？」周康生拿不定主意，不安的搓著手。
「不收還能扔了不成？」在這時候周靜秋還能笑得出來，柳眉彎彎，綴著編貝白牙，竟也有幾分女子的妍麗和嬌美。
她的五官很美，杏眼如秋水，熠熠生輝，瑤鼻尖挺，透著秀氣，櫻桃紅唇潤澤豐美，像等人采擷，曬不黑的珍珠白膚色有著玉的光譯，柔嫩光滑。
沒有女人不愛美，周靜秋亦然。
只是她不愛妝扮，案面朝天，黑網(wǎng)般的烏絲簡單的一挽，以一根木簪固定，幾綹細(xì)發(fā)垂落兩頰，天然去雕飾，麗質(zhì)自天成，無須上粉點(diǎn)唇也能看出她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氣韻。
「可是咱們真能允了親嗎？那是知縣大人呀！爹怕你受了委屈。」一入了門就成了官夫人，女兒性子冷，不喜與人打交道，日后免不了要吃虧。
做父母的為兒女總有操不完的心，小時怕養(yǎng)不大，天天摸著才安心，大了憂婚嫁，嫁妝夠不夠，聘禮足不足，一旦成了家，又有新的煩惱，幾時才能抱到孫。
周康生的心情便是如此，既想女兒嫁得好，又唯恐高枝不好棲，當(dāng)媳婦規(guī)矩多，不如做姑娘自在。
「他既然敢娶，我為什么不敢嫁？要是哪一天他對我不好了，夫若無情我便休，一紙和離書各分東西，爹還不收留我嗎？」周靜秋眼一眨的裝可憐，好似真成了無家可歸的棄婦。
「秋兒……」唉，真舍不得女兒嫁人。
「哎喲！我的姑奶奶，還沒成親就想休夫，你也太大膽了，咱們知縣大人可是一等一的好夫婿，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你別占著茅坑嫌屎臭。」哎喲喂呀！夜華玉猛地一陣肚子疼，笑得，在京城香噴噴的搶手貨，到了萊陽連驗(yàn)尸的都嫌棄。
現(xiàn)世報呀！教他挑，挑來挑去挑刁了眼，這下挑上個女仵作，他大概要天天裝尸體她才會多看他兩眼。
他走在最后頭，等送完了聘禮才現(xiàn)身，穿著一身紅得俗氣的大紅蟒袍，話像個新郎官，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今日是他來迎親。
「茅坑不臭你嘴臭，我倒是想問問，今日的大排場是誰安排的？這聘禮也太多了。」這已經(jīng)不是給人爭臉了，而是招賊惦記，他們家也就夕奴會點(diǎn)功夫，其它人是有多遠(yuǎn)閃多遠(yuǎn)，刀劍無眼。
夜華玉得意洋洋，嘴角上揚(yáng)。「是我準(zhǔn)備的，怎樣，還滿意吧？我可是費(fèi)了一番功夫才把小云兒給的十萬兩銀票給花光，快夸夸爺，辦事能力不在話下�！顾么跻沧隽艘患�(jīng)事。
「十萬兩？！」周家父女為之咋舌。
「沒辦法，你們家太窮了，配不上玉樹臨風(fēng)、風(fēng)姿卓爾的解老五，只好在門面上添點(diǎn)光彩，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湊成對。」解冰云的眼睛肯定出了問題，多少高門千金對他傾心，他卻對摸尸休的情有獨(dú)鍾。
被說家里太窮，周康生愧疚的看了看女兒，為沒給她一個好出身感到抱歉。
周靜秋只是淡然一笑，不以為意地回父親一個安撫的眼神，家里并不窮，窮的是人心，她有個疼她的父親，乖巧聽話的弟弟，小敢雖然淘氣，卻是重情的孩子，夕奴煮了一手好菜，讓她每天都吃得滿嘴油，她覺得自己再富足不過。
「嫌窮就別攀親，夜先生，你似乎不太看好，要不你和大人說一聲，就說這門親事門不當(dāng)戶不對，我們窮門貧戶的，不敢褻瀆神壇上的知縣大人�！股袷怯脕砟ぐ莸模亲呷肴巳号c百姓打成一片，自降神格。
夜華玉一聽，整個人驚恐的彈了一下，適才不可一世的神氣成了見了貓的老鼠，有洞他一定鉆。
「別別別，你別害我，聘禮都抬進(jìn)門了，此親也算結(jié)定了，你沒有反悔的機(jī)會，去去去，關(guān)起門來繡嫁衣，別再假小子的四處跑�！篂槿四飲D要學(xué)點(diǎn)規(guī)矩，不然入門后怎么伺候夫婿和公婆。
「是你說我們配不上的，我和我爹不高攀了還不成，神是你，鬼也是你，我們里外不是人。」誰說高門好攀，處處是陷阱，他們這種吃飽就不愁的小戶人家，怎么扛得住？
「是呀！我們踏踏實(shí)實(shí)的干話，憑雙手養(yǎng)活老小，真要和知縣大人這樣的天人結(jié)親，著實(shí)惶恐得很，你和知縣大人說說，這門親咱們不結(jié)了，成嗎？」周康生實(shí)在感到不妥，女兒那性子和知縣大人相處得了嗎？
被個小姑娘用話拿住，夜華玉的心里已經(jīng)堵得慌了，沒想到女兒是刺頭，父親成了石頭，堂堂的知縣大人上門求親，沒給好臉色也就算了，居然還一臉為難，左一句右一句的推托，搞得好像縣太爺強(qiáng)搶民女，他們能攀上安國公府是撞大運(yùn)，多少人求都求不到。
雖然吉兇難卜，可有老五那護(hù)犢子護(hù)著，遇兇化吉，否極泰來，他真要護(hù)著一個人時，就不會讓他有事。
「收收收……把你們的話收回去，我當(dāng)沒聽見，我只是送聘禮的，不管你們兩家結(jié)不結(jié)親，你們有話自個兒去跟知縣大人說，恕不傳話。」當(dāng)他傻了呀，吃力不討好的事誰肯做，說不定還會被倒打一耙。
「可這聘禮太多，屋子放不下�！怪芸瞪鄲乐B動一下都怕撞到一旁半人高的青花窄頸繪鳥獸花瓶。
「自個兒想辦法。」他看起來像飽學(xué)之士嗎？下巴一努，鼻梁一摸便想出解決之道，他只是來混日子的假幕僚。
周靜秋看了滿院子的箱籠，略有感蝕的說道：「下次換成銀票好收放，買了這些用不上的東西挺占地方。」
「你還想嫁幾次？」夜華玉把拳頭一握，朝她虛揮。
「咳！咳！閨女，沒有下次。」一次就快把人嚇?biāo)懒�，他老了，禁不起驚嚇，嫁女兒比開棺驗(yàn)尸還騎人。
其實(shí)周康生并不老，也就三十來歲，還不到四十，他成親晚，生孩子也晚，才覺得心已老。
「這種事很難說，夫妻有緣才結(jié)連理，若是緣分盡了，就不要互相折磨，放手是一種成全，要有更合適的對象，當(dāng)然是各自婚嫁，明知果子有蟲還硬要吃下去嗎？」周靜秋說的是現(xiàn)代婚姻，合則來，不合則去。
不過她老是忘了用古人的想法去思考，未嫁先有離心，嫁了人不從一而終還想再嫁，已經(jīng)夠離經(jīng)叛道了，再聽聽她的話，無疑是驚世駭俗，拿婚姻當(dāng)兒戲。
難怪周康生和夜華生都驚住了，久久無法言語，她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就要嚇?biāo)廊搜�！這話是閨閣女子能說的嗎？
只是嚇著嚇著，他們也習(xí)慣了，一個與尸體打交道的女仵作，能指望她說出什么人話，不說鬼話就不錯了。
「老爺恭喜，姑娘恭喜，大家恭喜，好事成雙年年來，富貴花開有福氣，喜鵲跳梁好兆頭，好郎君喜迎嬌娘……」孫媒婆揮著帕子，好話說個沒完，笑得臉都僵了。
「爹，她是誰？」周靜秋看去一眼，困惑地問道。他們周家有這門親戚嗎？
「啊！忘了添喜，她是孫媒婆。」周康生在身上撈呀撈，撈出十枚銅板，他還真沒臉給人。
周家管錢的是周靜秋，他們家的現(xiàn)銀從不留超過五十兩，一有銀子就買地，原本十五畝的水田增至二十畝，還多了十畝旱地，照樣租人種玉米，六四分不坑人。
「怎么這么寒酸呀！我給�！钩鍪珠熅b的夜華玉習(xí)慣給大錢，他順手取下手上的玉戒，隨手賞了人。
青玉扳指，最少值一百兩，孫媒婆一瞧，喜得心花怒放，嘴上說貪財，手一伸就捉過來，用帕子包了又包往懷里一塞，接著扭著肥臀走出周家，那張涂滿五顏六色的大花臉都笑成一朵花了。
「夜先生，你給得太貴重了，不用那么多……」真是吃米不知米價，把銀子當(dāng)土撒。
想當(dāng)初他跟知縣大人剛到萊陽縣上任時，那時的縣衙可是苦哈哈的窮呀！馬主簿搜刮了庫房的銀子也不過百兩白銀，衙門里幾乎發(fā)不出月俸，知縣大人還要自掏腰包買米下鍋。
后來大人廣邀縣里富戶上一次酒樓聚聚，這才收了些「孝敬」貼補(bǔ)，又快馬加鞭追到前縣令平調(diào)的縣城要銀子，文大人被狠揍了一頓，拿出三萬兩紋銀，縣衙才得以正常運(yùn)作，有銀子修橋鋪路，辦一年一度的龍舟比賽，還提高獎金讓百姓踴躍參賽，官民同歡。
可這個敗家子……唉！是知縣大人實(shí)在太張揚(yáng)了，幾個月前連幾百兩庫銀都拿不出來，差點(diǎn)要開倉賣米湊官銀，如今卻拿出十萬兩銀子買辦聘禮，這前后落差太大，會不會落人口實(shí)，以為知縣大人貪取了不義之財？
別人收到豐盛的下聘重禮是樂不可支，巴不得敲鑼打鼓的炫耀，剛當(dāng)了知縣大人岳父的周康生則是苦不堪言，擔(dān)心成了收賄的同謀，日后東窗事發(fā)受了牽連，仵作當(dāng)不了還得抄家流放。
夜華玉財大氣粗的揮揮手。「呿！少小家子氣，這點(diǎn)小東西我還看不在眼里，回頭向大人要補(bǔ)償不就得了，他可是有錢的主，我給少了他還不高興，人比人不能比……」想他也是腰纏萬貫呀，要不是現(xiàn)下情況特殊，他又何必委屈，不過解冰云真把他氣得夠嗆了，借錢沒有，討好未來的小娘子倒是面不改色，一擲千金，不知情的人還真以為他得了天下首富那筆財富。
人家有錢還不擺闊，所以夜華玉一發(fā)狠的當(dāng)了一回土財主，把銀子一口氣全花光，置辦華而不中用的綢緞、皮毛、古玩、漆器、字畫什么的，壓得滿實(shí)送到女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