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替他洗拭傷口,他偶爾吃痛,臉上抽擰一下,她便會更加放輕手勁。
“忍耐點(diǎn),傷口一定要清干凈才行,不然會感染!彼Z氣好溫柔。
他怔怔地看她。她怎還能對他如此溫柔?
她迎向他憂郁的目光,對他微微一笑,低下唇,輕輕吹拂著嘴角的傷口。
他盯著那柔軟粉紅的櫻唇,好想親她,卻只能拼命忍住,他擔(dān)心自己一旦肆意輕薄,會惹來她的怒氣,F(xiàn)在的他,承受不起。
她仿佛也察覺到他正忍耐著,微歪頭,對他贊許似地眨眨眼。
這是在稱贊他乖嗎?高晉風(fēng)的心狂跳。
消毒過傷口后,她開始抹藥,動作小心翼翼的,好像怕他疼。
“要貼OK繃了喔!彼崧暰!皶矗棠鸵幌。”
“嗯!彼c(diǎn)點(diǎn)頭,癡癡地望她。這點(diǎn)痛根本不算什么,倒是她如圣母般的溫和慈愛,才令他又酸又疼。
“好了!”大功告成后,她滿意地收拾急救箱。
他霎時若有所失。就這樣嗎?他真希望她能一直這樣下去,摸他的臉,替他吹走所有的痛苦。
“干么這樣看著我?”她感覺到他眷戀的眼神。
他赧然,搔搔自己的頭。
她注視他,良久,忽地幽幽嘆息。“為什么到今天你才來找我?”
他一愣!澳阍诘任覇?”
“我不該等嗎?”她嬌嗔地睨他一眼。
他的心又亂跳了!拔也桓襾硪娔悖矣X得……自己沒資格!
她不說話,靜靜地望他,眼眸清澈。
那樣清澈的眼神,總是令他自慚形穢。他咬咬牙!拔胰ヅ烙裆搅恕!
“玉山?”
“嗯,每當(dāng)心里有什么事解不開的時候,我會去爬山,讓自己慢慢沉淀,好好想一想。”
“玉山很壯麗吧?”她問,語氣帶著神往羨慕。
“很棒,空氣很清新,景色很美。”他頓了頓,遲疑地看她一眼。
“攻頂?shù)哪且豢,我站在山頭,看著眼前壯闊的景色,只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到你。”他沙啞地招認(rèn)。“想跟你一起看那樣的景色。不論到什么地方,不論看到什么風(fēng)景,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這就是他對她愛的告白吧!
善雅聽出來了,芳心悸動,看著眼前這傷痕累累的男子,止不住憐惜。
“你不相信我嗎?”他誤會了她的沉默,很惶恐。
她深深望他,又一聲嘆息。“你知道我為什么生氣嗎?不只是因?yàn)槟泸_了我,隱瞞你的真實(shí)身份。沒錯,你一開始接近我的居心不良,我很生氣,但我更氣的是,你連自己的哥哥都欺騙。那時候我忍不住懷疑,難道我看到的‘你’都是假的嗎?”
他遭她責(zé)備,愧疚地垂下頭,卻又忍不住想問!澳憧吹轿沂裁矗俊
她直視他!拔铱吹揭粋表面裝作不在意,其實(shí)很在乎自己家人的男人。他這些年雖然都在外頭游蕩,但其實(shí)內(nèi)心深處一直想回家,可又怕回了家,不受歡迎,他很愛哥哥,也很愛爸爸媽媽,雖然他嘴上老是嘲諷自己是個不肖兒子!
她每一字每一句都說進(jìn)他心坎里,他震動不已,驚愕地抬眸看她。
“究竟發(fā)生什么事?Wendell。”她意味深長地喚他,目光溫潤如水!盀槭裁茨忝髅魃類壑胰耍瑓s要這自己成為一個四處游蕩的浪人?是什么原因讓你下定決心離開臺灣?”
是什么原因呢?高晉風(fēng)繃著身子,悄悄握拳頭。這件藏在他內(nèi)心最深處的秘密,他從來不曾告訴任何人,現(xiàn)在,卻有股沖動想告訴她。
“是因?yàn)椤腋!?br />
“你哥?”她意外。
“我離開臺灣前,有一陣子,我哥失蹤了!彼忉尅!皣(yán)格來說也不算是失蹤,后來他有打電話回家,說自己過得很好,只是需要一段時間,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
“為什么他要那樣做?”她奇怪。
“我想是因?yàn)樗谶@個家壓力太大了,從小到大,他一直努力做我爸媽心中那個好兒子,為了討他們歡心,他幾乎沒有自己!彼麌@氣,停頓片刻,這才毅然吐實(shí)!澳悴恢腊桑科鋵(shí)我哥他……不是我爸的親生兒子。”
“什么?”善雅驚駭。
“我也是六年前才偶然知道的。我媽以前當(dāng)過……酒家女,有個客人讓她懷孕,那人騙我媽說要跟她在一起,之后卻拋棄了她,而我爸深愛著我媽,主動表明愿意當(dāng)這個孩子的父親。就因?yàn)檫@樣,我媽一直覺得很對不起我爸,對我哥的要求也特別嚴(yán)格,不許他讓爸爸有一點(diǎn)失望,必須讓爸爸以他為榮。我想我哥一定過得很痛苦……”高晉風(fēng)苦澀地低語,話說到后來,情緒逐漸激動起來,胸臆翻滾著狂潮。
“善雅,你知道我有多崇拜我哥嗎?他是我從小的榜樣,我很愛他,可是我的存在也是他痛苦的一部分,我已經(jīng)獨(dú)占了我媽的寵愛,又怎么能跟我哥競爭爸爸的關(guān)愛?我不能跟他搶,這樣他……太凄涼了!”
他哭了嗎?善雅震撼,望著面前的男人,他眼眶泛紅,隱隱含淚。
“所以你才決定離開家,故意使壞,當(dāng)個浪蕩子?”她輕聲問,也跟著心如刀割。
“也不能說故意使壞!彼猿暗仄财沧臁!拔冶緛砭筒幌裎腋缒敲凑J(rèn)分,我愛自由,受不了太多束縛!
“可是你還是想回家的,對吧?”她看透他隱藏的真心。“除了你哥,你也愛你爸媽!
他沒答話,低著眸,掩去傷痛的眼神。
她心一緊,不禁站起身,伸手將他攬入懷里。
他震住,這是第一次她主動擁抱他,而且還用她的手撫摸他的頭,他可以感覺到其中不言而喻的憐愛。他心跳著,全身上下流過一股異樣的溫暖。
她俯下臉,親密地在他耳畔細(xì)語。“帶我去見他們吧!”
“見誰?”
“你的父母,還有你哥哥。”
星期天,萬里無云的好天氣。
高家人很驚訝地接待善雅。自從所謂叔嫂不倫戀的丑聞爆發(fā)后,高、荊兩家的長輩由于太過尷尬,就此斷了聯(lián)系,沒想到善雅竟會主動表明要來拜訪。
她究竟來做什么呢?
高家父母及高晉安摸不著頭緒,高晉風(fēng)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忐忑不安。
“伯父、伯母,您們好。”善雅很有禮貌地問安,還帶來一只自己做的玻璃花瓶作為禮物。
“善雅。”高明義夫婦倆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面對曾經(jīng)是未來長媳婦的她。
該愧疚或是該責(zé)備,他們掙扎于矛盾的情緒中,雖然不認(rèn)為發(fā)生這樁丑聞的主要責(zé)任在她身上,但她背著自己的未婚夫跟小叔來往,卻也是鐵錚錚的事實(shí)。
“你今天來有什么事呢?”高明義終究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勢,開門見山地問。
善雅也回答得很干脆。“我來,是有兩件事想說。首先很抱歉,我跟晉安的婚約必須取消了!
那當(dāng)然。高家父母互看一眼,總不能讓爆出丑聞的兒媳婦進(jìn)家門吧!
“這件事不用多說了,我們知道怎么做!备呙髁x沉聲道!澳惆謰屇沁叄乙矔覀時間親自跟他們溝通!
“是,真的很抱歉!鄙蒲牌鹕,溫順地鞠躬,跟著揚(yáng)起清澈的眼眸。“另外還有一件事想請伯父伯母答應(yīng)!
“什么事?”
“希望您們兩位能同意我跟晉風(fēng)交往。”
什么?別說高家長輩駭異,就連高晉風(fēng)也很意外,沒想到善雅堅持來訪竟是為了主動表明要跟他在一起。
一向矜持內(nèi)斂的她怎么敢做出這么大膽的聲明?又是什么促使她做出這番聲明?
高晉風(fēng)望著善雅,心緒紛亂如麻,忍不住開口!吧蒲,你是認(rèn)真的嗎?”
她望向他!澳悴辉敢鈫?”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他太愿意了!問題是——
“這太委屈你了。”他囁嚅。“我是這么一個……我是說,我太放浪了,而且又騙了你,我……”
“我喜歡你!彼郎貪櫟卮驍嗨巩(dāng)著眾人的面表白。“而且你是個很好很優(yōu)秀的男人,只是你不太讓人看出來。”而她看懂了。
她是這個意思嗎?高晉風(fēng)心臟狂跳,呼吸不爭氣地急促。為何這個女人總是出乎他意料?她究竟是什么做的?竟能令人如此溫暖,只想融化于她指間。
她這個說法也令高家父母很驚奇,這個放蕩不羈的兒子,他們一向視之為家里的黑羊,拿他沒轍,想著外人對他的評價肯定不堪,沒想到這位出身傳統(tǒng)名門的優(yōu)雅淑女卻是這般鐘情于他。
高明義不禁沖口而出!吧蒲牛銢]聽說過這小子以前的情史吧?他可是很風(fēng)流的,身邊從來不缺女人——”
“老公!”高夫人連忙制止丈夫!澳阏f什么?怎么這么說自己兒子?”
“我說錯了嗎?”高明義擰眉,粗聲道:“這小子是不中用!”
那你也不用當(dāng)著外人的面給兒子下不了臺!高夫人用眼神嗔斥丈夫,高明義看懂她的意思,悶聲不語。
善雅旁觀兩位長輩的臉色,心知肚明,卻是神態(tài)從容,從紙袋里取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三個盒子,一一打開。
“這是什么?”高夫人問。
“我開了一個玻璃工藝班,晉風(fēng)前陣子在我那兒上課,這三樣?xùn)|西是他的作品,是特地做給伯父伯母還有晉安的。”
“做給我們的?”
父母與兄長同時訝異地望向高晉風(fēng),他倍覺窘迫,責(zé)備地掃視善雅。
“你帶這些東西來做什么啊?怎么不跟我說一聲?”
“這個杯子是他第一個正式的作品,是給你的,晉安;這個煙灰缸,做得有點(diǎn)變形,這是給您的,伯父;還有這個小方盒,可以裝一些飾品,雖然形狀不漂亮,但顏色調(diào)得很不錯,對吧?伯母,這是給您的!鄙蒲乓灰环峙洹岸Y物”。
三人接過,都愣住了,還是高晉安首先回神,走過來用力拍拍弟弟的肩。
“謝啦,晉風(fēng),這杯子很特別,我會珍惜的!
“哥,你就別糗我了。”高晉風(fēng)臉發(fā)熱。
高晉安哈哈笑,高家父母翻來覆去地看著兒子做給自己的禮物,一時百感交集。
善雅又揚(yáng)嗓。“其實(shí)晉風(fēng)第一次來我店里,就挑了兩樣禮物想要送給伯父伯母,但他似乎沒有送出去!
“為什么不送?”高晉安望向弟弟,高晉風(fēng)更窘了,別過眸。
“因?yàn)樗ε掳伞!鄙蒲庞朴普f道!八鋵(shí)有一番孝心,想討爸媽歡心,卻又怕得不到認(rèn)可,這些年來他的表現(xiàn)實(shí)在太糟了,跟爸媽處得不好,他不確定自己的心意是否會受到歡迎。”
她怎么能……怎能這么了解他?
高晉風(fēng)震撼了,近乎酸楚地凝望善雅,胸臆波濤洶涌,滿溢著對她的愛。
她太懂他了,他的膽怯,他的脆弱,她都默默看在眼里。
在她面前,自己還能遁逃嗎?逃不了了吧!她已徹底馴服了他野性的心。
“伯父、伯母、晉安,其實(shí)這些年來,晉風(fēng)會離家在外頭流浪,是有原因的。”
“善雅!”高晉風(fēng)慌了,想阻止她進(jìn)一步爆料。
她朝他溫柔地微笑,安撫他的不安,然后轉(zhuǎn)向其他人,繼續(xù)說道:“這件事原本不該由我來說,但我想,以晉風(fēng)倔強(qiáng)的性子,他是怎么也不會自己開口說的,所以請你們聽我說好嗎?”
“你說吧!”高晉安溫和地同意,高家父母也點(diǎn)點(diǎn)頭。
善雅凝視高晉安,片刻,輕聲揚(yáng)嗓!傲昵埃阍(jīng)離家出走過一陣子,對嗎?”
高晉安聞言怔愕。
“這件事就是導(dǎo)火線,晉風(fēng)認(rèn)為你是因?yàn)榇谶@個家壓力太大,才會選擇出走,而他就是造成你壓力的來源之……”
善雅幽幽地,將高晉風(fēng)與她分享的心事跟高家人說明白,包括他在無意間得知兄長的身世,以及對于兄長的無限敬愛與歉疚!八嬖V自己,你承擔(dān)的太多了,失去的也太多,所以自己絕對不能再跟你爭搶爸媽的關(guān)愛!
是這樣嗎?
高晉安震驚,心疼地望向弟弟,高家父母也愣愣的,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
“是這樣嗎?晉風(fēng),你是這樣想的?”高晉安沙啞地問。
高晉風(fēng)不語,眼眶隱隱泛紅。
高晉安霎時領(lǐng)悟,眼眸也跟著發(fā)酸!澳阍趺础瓡@么傻?真是太傻了,你這……笨蛋。”
他心痛地斥責(zé),握拳賞了弟弟肩頭一記,跟著一把擁住他。
“早跟我說不就好了嗎?為什么要讓爸媽誤會你?你這些年在外頭一定很想家吧?怎么不早點(diǎn)回來!”
“哥……”高晉風(fēng)咬牙忍淚。
高夫人也過來,淚流滿面。“傻孩子,你這傻孩子!這不關(guān)你的事啊,你干么自責(zé)呢?傻孩子!”
最后悔的人是高明義,他完全看錯這個兒子了,原來他比誰都為家人著想,是個好孩子。
他緊緊握著兒子為自己做的煙灰缸,老淚在眼眶里泛光。
這個晴朗的星期天,高家人終于迎來多年來第一個真正的團(tuán)圓。
用過晚餐后,高晉風(fēng)開車送善雅回家,經(jīng)過上回蕩秋千的小公園,他停下車,拉著她再度坐上秋千,在后頭輕輕地?fù)u蕩她。
她微徽瞇眸,享受凌空的美妙滋味。
“今天謝謝你。”他感性地說道。
她但笑不語。
他也不再說話,兩人享受著靜謐恬馨的氣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讓秋千慢慢停下來,俯下身,深情地吻她的唇。
月光溫柔地映在兩人身上,許久,他放開她的唇,對她微笑。
“接下來換你了!
“換我?”她不解。
“跟我一樣,你也有不敢送出去的禮物,對吧?”
她眨眨眼,想了想,恍然領(lǐng)悟,臉頰微燙!翱墒恰
“這次換我不準(zhǔn)你當(dāng)膽小鬼了!彼{(diào)皮地捏捏她鼻尖,爽朗地笑。
于是,再下一個禮拜日,另一個美麗的晴天,高晉風(fēng)拖著善雅來到臺東那座曾令她心碎的小漁村。
他約好了她前男友的父母,而兩位老人家也早從醫(yī)院方面得知,原來善雅一直偷偷幫忙付醫(yī)藥費(fèi),他們很感動,為自己之前對她的惡意對待也感到懊悔。
老夫婦準(zhǔn)備了一桌簡單樸素卻心意滿滿的家常菜,四人有了一番懇切交談,善雅送上這些年來她親手做的各式各樣的玻璃海豚。
“這些,是為了紀(jì)念家翰。”她真誠地獻(xiàn)上禮物!跋M銈兡苁障隆!
老人家收下了,淚光閃閃,答應(yīng)會好好珍藏,成為自由自在的海豚曾是兒子的夢想,他們會為他守住。
最后,在告辭道別的時候,善雅落淚了,哭倒在家翰母親懷里。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再道歉,老婦人慈祥地拍撫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