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竹姨就常用大小爐鼎煉制藥丹、藥膏,但修行者以人為爐鼎,那是以真身深進對方肉身,在對方身子里神煉行氣,待有成果后再回流己身。
當(dāng)她不知嗎?
她耳根潮熱,面上故作鎮(zhèn)定。
“哪,我也知自己不是修仙的料,也沒想修的,人家我這三年也不是毫無建樹啊,我通過武試進到峰下城大衙里當(dāng)差,可不是靠姨爹牽線,是我實打?qū)嵰魂P(guān)關(guān)打上去,我我才不要當(dāng)?shù)に,更不要?dāng)誰的“爐鼎”。”
白凜似笑非笑,然不管他到底有笑沒笑,睥睨表情是絕對的。
“進大衙當(dāng)差,結(jié)果是險把一條小命玩完,官差姑娘好威能。”
“唔”又被刺了。
好吧。今日倘若無他,她與那孩子都不知是何下場,他很有資格笑話她。
原垂頭喪氣小小遭打擊,但換個想法唉,算了。
她撓撓臉,苦笑嘆氣!鞍讋C,謝謝你啊本以為死定了,沒想到你真的出現(xiàn),見你虛空現(xiàn)身,就懸在那兒,還跟我臉對臉、眼對眼,呵,你不會曉得我有多驚喜,喜到只會傻怔怔瞪你!
這一次白凜沒有立即毒舌回去,倒是靜了會兒才冷悠悠道——
“你喊我名字喊得凄厲響亮,整座凜然峰都山震了,我耳力奇靈,怎可能沒聽到?自然需來瞧瞧地盤上出什么事。”
“才沒山震!彼a面紅撲撲駁道,悄悄溜動的眸光瞥見那棵剎那間枯槁的松樹,神情微凝!八宰鞴值氖且恢焕纤蓸溲?”因此遭她暗器飛刀所傷后,才會拖著傷躲回真身里。
白凜亦睨了眼那棵枯松!澳净删,稱不上妖,僅是一團魑魅!
“老松枯死,它也就沒了是嗎?”不想又有奪舍附身的事發(fā)生啊。
“誰知道呢?春風(fēng)吹又生也是可能!焙谀募毭驾p挑。
秋篤靜心頭小驚,卻聽他宛若自言自語嘲弄道——
“也該好好收拾,沖關(guān)久沒露面,不象樣的玩意兒都能稱大王了!
噢,竹姨說狐族的男女皆美,她想,眼前這位定然是皆美中的最最美。
尤其睥睨眾生時,他耍起來實是氣場強大,快把她的魂魄拖過去。
兩手暗攥了攥,穩(wěn)下心,她問:“你不是在大樹心里閉關(guān)嗎?”神識既進入另一個境界,哪能輕易聽到她?
清逸俊顏又露出譏誚神色,頷首道——
“是啊,今日今時好不容易圓滿出關(guān),閣下這樣迎接我,當(dāng)真有心了!
所以說噢,他又沖關(guān)成功,修煉至更高層級了!
“白凜——”歡呼,開心,完全不理他的嘲弄,就是單純?yōu)樗麣g喜。
她雙眸晶晶閃亮,笑得太顯柔軟的梨渦又跑出來見人。
忘情地抓住他一只闊袖,她搖啊搖著。“這三年來,我偶爾還是會因為血氣驅(qū)動,睡著、睡著就發(fā)現(xiàn)自個兒神識又出竅到樹心那兒尋你。你入定的樣子彷佛跟老樹連根,而根深入地中,像在那靈寂之地得到許多我就想,你究竟什么時候出關(guān)呢?會不會我七老八十了才會再見你靈臺醒轉(zhuǎn),那時你見著我,定是認不出我來,想著就令人惆悵啊!
一頓,她低笑了聲!叭缃衲銢_關(guān)大成,這樣真好,真的太好太好白凜,恭喜你!”終能再相見,能說上話,真的太好。
“嗯!卑讋C頷首,難得笑了。是那種凌厲盡去,僅留優(yōu)美柔軟的笑。
透皙的雪膚冷中帶潤,一雙細長狐貍眸少了銳氣,淺淺漾著歡悅。
他知她真心祝賀,不覺間便受她歡快心緒感染,更因她替他開心,他也就隨她一塊兒開心,全然是一種本能。
面前的她是個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娃兒般的腴頰消去許多,變成下巴略尖的鵝蛋臉。眸子依舊活潑清亮,也許是習(xí)武有成,眼波流轉(zhuǎn)時多出一股以往少有的剛毅,眉目間顯得英氣勃勃。
高高的束發(fā),暗紅色勁裝,藏青腰帶還配著暗器刀套,磨得油亮的牛皮綁手再踏上一雙黑緞功夫靴,還真有點初出茅廬的小俠女風(fēng)范當(dāng)然,略過她顎下挫傷、額角血漬,以及渾身塵土不提的話。
白凜單掌反握她揪著寬袖的手,她手背上的入符圖紋自他相贈一滴狐血后,似臣服于他,僅湛了湛,彰顯存在后便歸平靜。
“怎么了?”手突然被握住,秋篤靜心跳陡重,五指卻輕輕扣住他的。
也許是狐心大悅,白凜像方才“振衣滌塵”那樣,寬袍大鼓。
鼓出的氣從兩人交握的手匯向秋篤靜,令她衣褲亦都鼓起,連發(fā)絲都飄揚。
眨眼間氣散。
秋篤靜輕吁一口氣,一開始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腦袋瓜,雙眸眨眨,再眨眨,咦終于有感覺!因墜崖救人而造成的周身酸疼以及筋理錯位,突然間消失無蹤,骨骼無比松快,丹田氣足,宛若新生。
“白凜哇啊——”她甩甩手、踢踢腿,原地竄跳,血氣暢行無阻。∈求@喜、開心,她眸底還有閃亮亮的崇拜!澳闶亲钭顓柡Φ模
那是自然。
某位大人很淡定地微揚下巴,隨便擺個姿態(tài)都是清美奪人。
他掌心向上,伸出食指朝她勾了勾!斑^來。”
秋篤靜停下蹦竄,聽話地跨前一步。
她小臉仍歡快,此時更帶好奇,可就在毫無預(yù)警下,白凜澄透略涼的指撫上她朱潤的下唇。
瞬間,當(dāng)真是一瞬之間,她頭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如遭雷擊!
轟隆巨響,炸得腦袋瓜里一片空白,茫茫然間卻覺渾身顫麻,腦門到脊柱再到腰椎,既凜又麻且熱,五感紛雜混亂。
他、他他干什么呢?
想問,唇甫啟,他指端竟探深了些,觸到她濕潤的唇內(nèi),令她心都糾結(jié)。
她定定望他,那雙輕斂的狐貍美目則專注盯著她的嘴。
“破這么大口子,你又哭又笑又說的,都不覺疼?”
“唔嚕?”什么?下唇被他扳著。
“嘴破了!彼麤]好氣。瞧瞧,唇都腫了,嘴角滲血,這種事竟還要他提點!
方才鼓氣匯流是處理她的筋骨和氣血,身上見紅的口子還沒收拾。
秋篤靜明白他在瞧什么了,亦猜出他打算怎么做。
也不知緊張啥勁兒,心跳飛急,急得她熱氣直往腦頂竄,耳根赤熱。
她忽地兩手合握拉下白凜的衣袖,隨即后退一步。
“哈哈哈哈哈不能都沒傷啊,帶點傷才顯得英勇過人不是嗎?我好歹跳崖救人,這事往后可要拿出來說嘴,讓大衙那些鐵捕和老班頭們不敢小覷我,不帶點傷怎么可以?”都不知在胡謅啥兒了。
白凜臉微偏、瞇起眼,打量她的方式讓她心臟更是突突跳個沒緩。
“啊,好像有人上山!”她耳力練得不錯,大片松林外傳來模糊人語和馬蹄聲,似是一小隊人馬正要入林往峰頂來。
白凜老早就聽到聲音,不需元神出竅,靠靈耳簡單分辨了下,已知來者八人八騎,剛才還在山腰處,此時已抵下方松林入口,算來得甚急。
“一定是我家姨爹呃,教頭大人領(lǐng)好手一路尋來。”秋篤靜靦眺笑道:
“在家喊“姨爹”,但進到大衙巡捕房做事,就得稱呼姨爹“教頭大人”嘍白凜,我該走了!
她回頭拾起長劍,孩子仍靜靜飄浮,睡相安穩(wěn)。
而之所以能沉進黑甜鄉(xiāng)中安睡,定然是他施了法,只是術(shù)法一旦收撤,孩子總會醒的,醒來,又得面對世間事,而這娃兒還這般稚嫩
抑下悵惘心思,她側(cè)眸望向長身玉立的男子,傷唇微勾。
白凜仍在打量她,近乎鉆研,他抿著唇好半晌,最后才輕揮長指。
術(shù)法甫撤,孩子緩緩飄落,秋篤靜弓身一馱,恰將小小身子背上背。
馱著仍沉睡的孩子,她再次走近他,頰上有淡淡紅暈。
“謝謝你”嗓聲低幽,難以擺脫的靦眺亦挾著欣愉!鞍讋C,你心地真好。是真的、真的很好!
見他袖底擺動,以為又想祭出法術(shù),她瞠圓眸子連忙搶道——
“等等、等等啦!你別動,別忙著動手啊!我曉得你不愛聽這些,以前一提及你心軟、心善,你就挺惡霸地斷我話尾。那個我說完這一次,以后不說就是,白凜,我以后絕不會再夸你的,真的真的,你別又把我弄睡!”
為何她這么說,讓他聽著心頭更火?!
俊龐猶罩一層寒霜,薄紅唇瓣繃起,只是姓秋的大姑娘對他的冷眉肅目完全沒有違和感,瞧不出異樣。
“我走了,你也快走,別讓人瞧見!彼郎芈暯淮
“為什么?”聲調(diào)似雪湖裂冰。
“。俊笔裁礊槭裁矗克UQ,表情茫然。
驀地,人聲與馬蹄聲猛一波傳響,看來離得頗近,且越來越接近中。
秋篤靜背著孩子拔腿就跑,奔出去幾大步后,她倏地頓住,回頭望他。
“白凜,我下回帶好吃的過來,你喝酒不?我沽酒請你!我現(xiàn)下是小捕快,每月有法規(guī)一兩銀子呢,我有銀子了,是自個兒賺來的,我請你吃酒。【秃取袄咸拇骸钡男踊ň坪貌缓茫俊
立在一片幽寂松林中的男子依然靜默不語,素身與雪發(fā)平添奇清,卻有種淡到幾要融入景中的空無感。
秋篤靜朝他笑,心有些糾起,于是笑得加倍燦爛。
然后她毅然轉(zhuǎn)身,提氣往前方飛竄,將那抹淡漠身影留在原地。
被留下的男人內(nèi)心正陷進前所未有的矛盾風(fēng)暴中。
快走,別讓人瞧見。
即便知道他寬袍赤足的樣子教眾人瞧見,九成九要引起騷動,但聽她說出,就滿心不痛快!
像被嫌棄了。
他誰啊?!
高高在上的九尾雪天狐,擁有千年以上的道行,術(shù)法其強無比,修仙或成魔全憑他一念之決,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要拯救蒼生亦是荼毒人世,全在他想與不想之間。
她,一個小小凡人,即便半巫半仙體也僅是凡胎,竟膽肥到敢趕他快走?!
說完這一次,以后不說就是,白凜,以后絕不會再夸你,真的真的
是怎樣?他不值得夸揚嗎?!
以后絕不會再夸他聽進耳里,心火就噗噗噗直竄!可惡!
當(dāng)然,此時的天狐大人完全不會想到,其實是他先強烈表現(xiàn)出不愛聽那些關(guān)于“心軟”、“善良”之類的話,才使得某位姑娘家對他的贊揚之詞就此封口。
腹誹不停,罵人家姑娘過河拆橋,罵人家不道義,大大地暗罵一頓后,腦中浮現(xiàn)的是她帶傷的臉龐。
于是一幕刷過一幕,徐徐倒退——
他看到懸在崖壁上的她,驚懼在她眸底翻滾,她很怕,非常害怕,他看得出來,但明知是通往死域的險路,她終究跳下崖救人。
若然無他,在千鈞一發(fā)間無他出手,她將如何?
腦中浮出摔得粉身碎骨的肉身,是她的,充滿靈能與元氣的一具肉身,支離破碎散在那兒,眼是灰撲撲的,愛笑的唇失去血色,血流盡,將雪地染作朱紅
在天與地之間游走了那么久,久到彷佛觸及到永恒,他早明白緣起緣滅、緣生緣死之則,此一時際卻極難忍受那想象而出的破碎場景。
有個極荒謬的念頭劃過心中。
若然那姑娘沒了命,他會為了再續(xù)緣分,耗掉千年道行只為救活她嗎?
令他氣息一頓、沉眉斂目的是,他竟無法毅然決然作答。
可笑!
唬地一甩袖,像在斥喝自己。
無端端的,就是完全不懂因由,清楚又浮現(xiàn)她的臉。
哈哈哈……帶點傷才顯得英勇過人不是嗎?
她臉蛋赭紅,紅到顴骨明顯暈開兩團,她害羞了?是嗎?
但,為什么?
我有銀子了,是自個兒賺來的,我請你吃酒啊……
想罵她,心頭卻一陣軟。
想到她總說他心軟,讓他又想狠狠開罵。
矛盾啊矛盾!
決定了,下回要是遇上,她倘使食言,沒帶上好吃的、好喝的來“供奉”,他他就吞掉她了事!
省得她這樣禍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