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不是夸張的搖頭音樂,是慢板的JAZZ。但是,舒柏昀一推門進去就聞到濃重的酒味混合著醫院消毒藥水的氣味。有兩個身材姣好的女人坐在岑子黎的病床上,有三個穿著飛行員制服的男人在待客的沙發上喝酒聊天,有個女人坐在浴室的馬桶前嘔吐。
岑子黎半躺在病床上,頭上的飛行帽歪斜戴著,嘴上叼了根煙,悠哉的笑著。
舒柏昀走進病房里,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她只好故意用力地清清喉嚨。
其中一個坐在沙發的男人抬頭看了她一眼,笑著說:「她是遲到的小夢嗎?過來過來,遲到的人要罰喝三杯潛水艇。」
坐在床沿的女人看了舒柏昀一眼,回答:「她不是小夢,你認錯人了!
「那她是誰?」沙發上男人回答。
「她是我的未婚妻。」岑子黎說。
病房里的人突然停下動作,噤聲不語地望著舒柏昀,半晌,才有一個長相粗獷帥氣的男人自我介紹,說:
「妳好,我是簡昕,不是加薪減薪的減薪,是簡單的簡,日字旁的昕,我是岑子黎的小學同學。」
「你好,我是舒柏昀!故姘仃滥樕蠜]有笑意,語氣禮貌,態度則是不贊同他們這樣喧鬧打擾病人。
「妳好,我是加薪。」
「妳好,我是加班!
「那我是什么?我是上班嗎?」
其他人開始一人一語起哄笑鬧,病房里頓時喧嘩起來;舒柏昀走過去拿開岑子黎嘴上的煙,將它放到煙灰缸里捻熄,清了清喉嚨說:
「我想病人需要休息,這里不是喝酒的地方!
簡昕瀟灑一揮,拿起桌上喝到一半的威雀純麥威士忌,招呼其他人離開,準備另尋它地飲酒作樂,還不忘把岑子黎頭頂的帽子搶回來戴到自己頭上。
「下個禮拜飛回來,我再打電話給你!购嗞繉︶永枵f。
「好!
「你的未婚妻長得很正。」
岑子黎抬眼看著一臉嚴肅的舒柏昀,笑而不答。簡昕則左擁右抱,和一群人離開病房。舒柏昀站在病房中央,以眼睛巡視病房到處丟放喝完的空酒瓶,不以為然地看著岑子黎。
「你的醫護呢?」
「被我趕跑了!
「你才住院五天──」
「就無聊到死!贯永枳I嘲地接下她沒說完的話,以微醺的迷蒙表情盯著她!笂吙梢圆灰灸敲催h嗎?」
舒柏昀走過去把他床上的空酒瓶放到床底下,凝視著他說:「你這樣對傷情一點幫助都沒有,醫院怎么會放任到完全不管你?」
「誰敢管我?而且我會這樣都是妳害的。」語氣任性得像個七歲的小男孩。說完,他抱住她,親密地將頭埋進她的長發柔絲里,聞到檸檬草的清香味。
然而,舒柏昀卻聞到了他身上好幾種混雜濃郁的香水,他的睡衣領口上甚至還有沒擦掉的口紅印,她耐著性子推開他,語氣認真地說:
「你喝醉了。」
「我沒有喝很多。」他的聲音很正常,只是語氣有些無賴。「我就是想要妳,妳,妳!
感覺他熱燙的唇在她臉龐上光滑的肌膚廝磨,舒柏昀不是完全無動于衷,只是她不能接受現在他這樣的狀況。她理智地說:
「第一,我不能接受男人喝酒找借口亂來,因為酒精會讓做愛的品質降低。
「第二,我不想和一個男人發展復雜的男女關系,你確定你是健康的嗎?我不想冒著有梅毒或是愛滋病的危險。
「第三,你只是要我,并非愛,那是荷爾蒙作崇。我不想被荷爾蒙沖昏頭,在發生關系結束之后感到懊悔。
「還有第四,動作太大,你縫合的傷口絕對會裂開。
「更不要說還有第五。你知道和你相同癥狀的病人只要彎腰綁鞋帶,脾臟就會破裂,引發腹腔積血,最后休克差點病危嗎?」
他在對她調情,她竟然還可以說這么多,這是考試需要申論嗎?岑子黎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或許妳是性冷感,因為國中時期發生過不好的遭遇,從此對男人有陰影!顾痤^看著她,語氣充滿嘲弄。
到底是誰有精神分析方面的學位?他竟敢分析她!還說什么性冷感。舒柏昀眼底蘊含怒意,卻冷淡地瞄了一眼他領口上的口紅印。
「我討厭你身上的香水味。我想沒有一個女人能接受這種狀況!顾恍⌒奶叩沽舜驳紫碌目掌,瓶子在地板上滾動,發出一陣聲音。
順著她的視線,岑子黎看到衣服上的口紅印漬,嘴角勾起微笑。
「所以,妳吃醋了?」
「我沒有!故姘仃婪裾J。
「妳知道那沒什么,那只是──」
「逢場作戲!顾鄣椎呐鈹U大,不以為然地看著他!溉绻阋f的是這四個字,我勸你最好不要說出口,因為我最討厭的成語就是逢場作戲。」
岑子黎雙手一攤。他確實是想這么說,卻被她搶先了一步,見她轉身要走,他突然哀號起來。
舒柏昀不敢相信會聽到岑子黎喊痛,那天被刺傷的時候倒是沒聽他哼半聲,現在卻喊痛喊得死去活來。不過,岑子黎實在不是太好的演員,哀號之聲夾帶隱約的笑意,他在考驗她的同情心。舒柏昀猶豫停步,轉身斜瞄著他,他像個無賴似夸張地慘叫起來。
舒柏昀走過去掀開岑子黎的床單,把他的衣服拉開查看一下傷口,他的手指卻有意無意玩弄她垂墜在側臉的柔細發絲。
確定傷口無礙,舒柏昀抬睫凝視著他,他的臉靠過來要吻她,這次她同意給他一個吻,安慰他受傷住院的寂寞心靈。
這個吻溫柔靜謐得宛若一條河流,蜿蜒流過溫暖的綠色沙洲。但是,她只同意給他一個吻。她的手指輕輕撫摸著他冷峻的臉,問他:
「距離上次你為愛而愛是什么時候?」
「這種事從來沒有發生在我身上!
「那么你愛過任何一個女人嗎?」
「我媽算嗎?」
舒柏昀凝視著他深邃的雙眸,然后對他說:
「我剛說的都是認真的,如果你不愛我,請你不要碰我。還有,欲火是你自己挑起的,請你自己滅火。」
這是今晚舒柏昀對岑子黎說的最后一句話。
在她離開之后,岑子黎察覺他們之間的情感無端蔓延。有關舒柏昀這個女人,是他遇見的女人中最理智、卻最性感的,她偏愛以合理且平穩的態度面對他,卻反而蘊含著靜謐的女性特質。
更不要說,舒柏昀不由自主地讓他想起那幅油畫。
過了今晚,岑子黎只會更想得到她,強烈的程度遠超過他原先的預期。
。
根據研究顯示,男性汗水中的化學物質對女性情緒、生理和心理的性反應,擁有絕對的影響。所謂的化學物質,也就是引起性反應的費洛蒙,氣味類似動物的麝香,經由人類鼻內的梨鼻器感應接收,再由大腦相應的神經元傳送反應。
有關他和她之間,舒柏昀不會使用愛這個字眼。強烈的吸引力,她不是沒有感覺到,只是她認為那純粹是因費洛蒙的,是生理面的影響而非感情面。
憑借吸引力,他們或許擦搶走火引起熱戀,只是期限恐怕很短暫,舒柏昀推測短則三個月,長不出半年,主因為兩人之間的價值觀差異太大,很快就會出現難以溝通的裂痕。
保持距離或許是比較理性的作法,但舒柏昀不愿意將他視為普通朋友,畢竟岑子黎是為了救她而受傷。
于是,要清楚去定位兩人的關系,對舒柏昀而言有些困難。
通常舒柏昀會在中午看診休息期間或是夜晚回家前去探視岑子黎;這天午后,當她發現岑子黎不明原因頭痛到無法休息,即使服用了止痛劑,還是絲毫不見效,她立刻請了好友巫心寧到醫院替岑子黎按摩。
巫心寧和舒柏昀站在病房門外,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巫心寧偷瞄了一眼病房內的岑子黎,和舒柏昀竊竊私語起來。
「妳說的冷酷無情的總裁先生就是他?」
「對。他說他頭痛得很厲害,在后腦左側的部位,我想可能是心理因素;他是個工作狂,似乎閑不下來,住院休息反而引起焦慮,他的大腦沒有受到外傷,或許芳香治療對他會有效!
「不是啦!刮仔膶幚∈姘仃,微笑地說:「我是說他就是那個很會接吻、卻拒絕跟妳談愛的總裁先生嗎?」
舒柏昀瞪了她一眼。
「我們可以不要在他面前討論這個嗎?」
巫心寧斜睨著她,眼眸的笑意逐漸擴張。
「我覺得他長得很不錯,很像某種……栗悍狂野、獸性的黑馬王子之類的!
舒柏昀微蹙眉宇,用警告的語氣說:
「等一下妳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到什么狂野獸性之類的!
「放心啦,我絕對不會泄露半點我們談話的內容。」巫心寧輕拍了下舒柏昀的肩,要她不要擔心。
誰知岑子黎固執到不肯讓陌生女人在他頭上按來按去,更不要說讓那些花花草草的香味停留在他皮膚上了。
「正確地說,那是可以舒緩頭痛的熏衣草、羅馬洋甘菊和天竺葵組合成的精油,不是花花草草這么簡單。」
巫心寧以專業的口吻對岑子黎解釋,岑子黎不接受就是不接受,他就是非常固執到寧愿痛死在病床上也不愿意嘗試的地步。巫心寧束手無策,只能在舒柏昀耳邊小聲說:
「我現在知道妳為什么說總裁先生既頑固又難纏到極點了!
「沒錯。他確實很難纏!
「他不愿意配合我也沒辦法!刮仔膶幇丫头诺绞姘仃朗种,然后語氣曖昧地說:「或許我們的冷酷無情總裁先生愿意讓妳的手指在他的頭皮上發揮一點作用,畢竟你們很適合接吻!
「我不是說別提這個?還有,我根本不會按摩!故姘仃烙职丫屯苹厝ィ碇堑卣f:「或許我應該請外科醫生幫他照斷層掃描,確定他的大腦沒問題。」
聽見她們竊竊私語,似在密謀,岑子黎臉色顯現不悅,以冷酷的語氣對舒柏昀說:
「我的大腦沒問題,不要賣弄妳的小聰明!
「驕傲,又有很高的戒心!刮仔膶幮÷晫κ姘仃勒f。
「我說的沒錯吧,頑固、難纏、驕傲又有戒心。還有,這個冷酷無情總裁先生是我看過好勝心最強的病人。」舒柏昀完全贊同巫心寧的說法,點頭繼續數落岑子黎的缺點。
而岑子黎糾正她說:「我并不是妳的病人。」
「對,沒錯,他不是妳的病人,他是妳的未婚夫!刮仔膶幰砸环N看好戲的表情對舒柏昀說,然后又把精油塞回她的手中,轉身離去。
舒柏昀急忙叫住她,尷尬驚慌地說:「妳真的不幫忙?」
「我真的幫不上忙。或許外科醫生也幫不上忙,他不是真的頭痛,只是受不了醫院讓他失去自由,我每次住院超過三天,也會出現和他一樣煩躁不安的狀況。」
類似的感受,巫心寧不是沒有過。說完之后,巫心寧隨即離開,留下舒柏昀獨自面對岑子黎。他躺在病床上,閉著雙眼,看似正不耐地忍受疼痛,而她也不認為他有作假的嫌疑,至少絕對不像那次喝酒后的虛假哀號。
護士說岑子黎昨夜沒睡好,今天早、午餐幾乎沒看他動過餐點,舒柏昀走過去坐在床沿,他眼睛沒有張開,但是也沒睡著的跡象。
「你以前會像現在這樣頭痛嗎?」
「不可能。我煩的時候會上健身房,絕對不會躺在床上不動。」
「你再忍兩天,主治醫生說不是后天就可以出院?」
「我想現在就出院。」
「小說和CD一點都沒用?我以為它們可以打發一點時間。」
「小說我大學就看過了,古典樂我從不去聽它。」岑子黎不耐煩地說。
「是嗎?」舒柏昀疑惑地說:「你在客廳放了一架鋼琴,我以為你喜歡古典樂!
「我只有在思念某人的時候才會彈琴,我現在一點也不想思念她!
「或許你可以在院區內散步,到處看看!故姘仃澜ㄗh。
岑子黎連看都不看她,不耐煩地抱怨:
「到處都是病患、醫生和消毒藥水的可怕氣味,有什么好看的!
舒柏昀輕嘆一口氣,眼底流露關心,看著他微蹙眉的表情、眼眸因疼痛而染上微淺的憂郁,她的手輕輕碰觸他的臉。
「你愿意讓我幫你按摩嗎?」
「有何不可。只是我不覺得會有用!顾荒槦┰瓴话驳卣f。
「也許有用,不試怎么會知道。」
話說完,舒柏昀把病床的床頭搖高一點,坐在他身后,然后將按摩油倒在手掌中,空氣中飄散植物清香的味道,她溫柔的指尖緩慢地沿著頭皮按摩到他的后頸,直到緊繃的肩膀。
「放輕松!顾p聲在他耳邊說。
岑子黎覺得或許是她的手指發揮了一些作用,而非香精的療效,他真的感到有些舒服,甚至發出慵懶的聲音。她的指尖停留在他的太陽穴上,輕柔地按壓著。
「你可以想象一些令你感到幸福的畫面!顾f。
「像是什么?」
「陽光穿透海洋,你第一次潛進海底,魚群在四周,彷佛在飛翔,絢爛的紅珊瑚上點點氣泡吐出新的生命。」
「該死!我想到的是另一個畫面!贯永杌剡^身突然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的碰觸!高@只會讓我腎上腺加速!
舒柏昀不敢問他想起了什么,只督促他說:
「你應該聽我的,只想些干凈的畫面。」
「我的頭不痛了。」岑子黎斷然地說。
向來冷漠的他卻以熾熱的眼神凝視著舒柏昀,該死!她的香精治療讓他想起她穿著薄紗跨騎在一匹黑黝毛色的駿馬上,奔馳于青翠茂盛的曠野。
舒柏昀不相信他的頭真的不痛了,但他的眼神勸她最好停下來。糟糕!巫心寧的建議一點都不管用,她無端激起了他的欲火。
舒柏昀抽開手,突然站起身,尷尬的微笑著。
「我還是當精神科醫生就好了!
這時,護士進來要他吃藥,舒柏昀趁機離開病房,岑子黎怒瞪著她離去的背影,一臉不甘愿。
「我想出院!」
舒柏昀聽到他的怒吼,卻假裝什么也沒聽到,趕緊離開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