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很清楚那一晚對我們來說非比尋常!
「忘掉吧,我不想談這個!故姘仃览潇o地說:「讓我們換個話題。前幾天林傲軍的律師打電話給我,他說原本林傲軍已經獲得保釋,你卻設計陷害他,拿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栽在他身上,警察在他住處搜出毒品,他辯解這些都不是他的。聽說他被取消保釋,檢察官打算另外起訴他,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插手這些事?」
岑子黎面無表情地說:
「就算是又怎樣?他也沒那么無辜,我只是在掃除社會的害蟲!
「萬一他出獄報復你呢?萬一他被你逼得狗急跳墻呢?」
「那也要好幾年之后的事。不過,聽妳的語氣似乎在為他說情,我沒聽錯吧?或許妳完全忘了他過去是怎么對妳的?」岑子黎微挑著眉,無法理解地看著她。
「我知道他心態不正常,但我在跟你談公理和正義,你不應該用非法的方式羅織他罪名,更何況你不明白他的想法有多偏激,萬一他做出可怕的事怎么辦?」
岑子黎不想跟她談這個話題,他語氣強硬地說:
「放他出來他只會再度威脅妳,下次妳逃不逃得過我不知道。更何況他捅的是我,又不是妳,我想怎么對付他是我的事,跟妳無關。」
知道自己無法扭轉他的看法,舒柏昀沉重地嘆氣。
「明顯的事實,我和你的價值觀天差地遠。易洛施倒是非常適合你,我曾經試著想幫你尋找理想的未婚妻,看來還是你最了解你自己,再也沒有別的女人比她更適合成為你的伴侶!
她眼中有著說不出的哀愁,語氣卻充滿嘲諷,岑子黎挑釁地說:
「是嗎?我倒想了解妳的想法。妳怎么定義那一晚發生的激情?我不懂,我想娶妳,妳卻拒絕我,等到我和別的女人有婚約,妳卻又舍不得,這算什么?或許妳非常喜歡玩多角的游戲,這樣比較刺激嗎?」
他譏嘲的話語惹得她快火冒三丈。該死!她竟然看到他嘴角浮現邪氣的微笑,舒柏昀試著冷靜下來。
「別想太多了,我和一般女人沒有兩樣,有時也會失去理智,而你那晚是那么悲傷,就當我是在安慰你好了。」
「我不需要妳的安慰!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不會再發生了!
「妳確定?」岑子黎從西裝外套的夾層口袋里拿出空白支票,簽了名之后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你想干嘛?」舒柏昀困惑地望著他。
「我正想在結婚之前再玩一次,妳寫一個數字,讓我們再玩一次!贯永铓庋鎳虖埖卣f。
無法相信岑子黎會說出這樣的話,舒柏昀突然沖動地想呼他巴掌,卻得竭力控制自己,深呼吸,想盡辦法撫平激動的情緒。
「你覺得有可能嗎?你不要異想天開了。」舒柏昀語氣嚴肅。
「在我眼里,所有的東西都有價格,就看妳肯不肯進行交易!贯永柙俅翁翎。
他們之間發生許多事,舒柏昀幾乎忘了他是當初那個冷酷無情、眼中只有錢的男人。然而舒柏昀不懂,明知道這么說會激怒她,為什么他還要嘗試?
或許是因為,岑子黎是一個完全不能承受女人愛他的男人。
每次舒柏昀一有愛上他的感覺,他就要說出惹她厭惡的話語,好似要阻止她不該輕易愛上他,讓她在愛和惡之間糾結。
岑子黎一定是故意的。
他不要女人愛上他,這樣他就不需要負擔她愛上他的責任。
于是,舒柏昀想讓岑子黎承受她的痛苦,她要把內心的煎熬、寂寞、難堪和悲傷全部推回給他。
凝視眼前的空白支票,舒柏昀說:
「我不知道我們在一起一個晚上值多少錢。由你告訴我一個數字,要多少,我才能買到你的愛?」
不僅無言,岑子黎竟完全愣住,沒料到她會這么問。
舒柏昀抬起臉看著他,清麗的雙眼盈滿淚光。
「我可以隨時跟你走,你碰我,我會變得非常柔順,然后當你再次離開,我只能獨自一個人心碎,你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因為我愛你!
岑子黎沉默的臉色變得陰郁,微瞇起雙眼,他不相信她說的話,隔了一會兒,他冷笑地說:
「妳不要開玩笑了!
「相信我,在所有的男人里我最不想愛上的就是你!
在哀愁的背后,舒柏昀以清冷的目光直接無畏地看著他,繼續說:
「我知道你不想要我愛你,我知道你只想要激情,要到了你就放手。那我怎么辦?就算知道你的企圖,我還是無法停止愛你,你難道不能站在我的立場為我想嗎?」
岑子黎沉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需要你愛我,像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那樣單純。像一個男人會陪我去最喜歡的餐廳享用晚餐,他會把煩惱向我傾吐;他陪我去電影院看電影,即使他知道那些浪漫的劇情可能會讓他睡著。如果吃漢堡嘴角有甜醬漬,他依舊會忍不住想吻我,做愛后他不會一聲不響的離開,他會說他愛我,像我愛他一樣深。
「這些,我知道你都做不到,而我甚至無法因此而恨你!
溫熱的眼淚流出眼眶,緩慢滑落在她臉頰上,她只是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和皮夾,對著表情凝重的岑子黎說:
「你去娶易洛施,讓她鞏固你的商業利益,然后你應該放我走,讓時間治愈我的傷口,給我再次愛人的勇氣。」
關于這場愛情,舒柏昀先輸掉自己的心,那等于輸掉全局,但她至少將了他一軍,讓他動彈不得,忘了反擊。接下來,驕傲頑固的他將開始感到痛苦,一如她所承受的,即便是這樣,也無法讓她稍微好過一點。
她離開餐廳,也離開他。關掉一室青春熱鬧的喧嘩,和跳躍流動的搖滾樂,留他一個人坐在原位,無法控制地思念她。
*
早晨,舒柏昀送巫心寧進手術室。
巫心寧被推入手術室之后,舒柏昀搭乘電梯離開這個樓層。昨晚她花了很多時間和安德烈討論巫心寧的手術,討論惡性腫瘤在大腦爆開引起腦出血的危機,還有它們蔓延的范圍是否危及正常大腦的運作;有些腫瘤根植在正常的神經周圍,以巫心寧為例,如果切割不完全,腫瘤無法根除,或者牽動到附近的正常神經,就有可能造成失明的危險。
不過,這種手術,安德烈做過四次,其中有兩次成功兩次失敗的紀錄。技術上不成問題,重要的還是得視個案的狀況而定。
手術的時間很長,或許得等到下午才有結果。舒柏昀心情忐忑地離開醫院,到附近的市區閑逛,等待安德烈出手術室后通知她。
時間流逝的速度從沒有這么緩慢過,舒柏昀沒有辦法獨坐在咖啡館等消息,去星巴克買咖啡帶走,然后逛了書店,書中的文字卻無法進入她的腦海,她隱約有著不祥的預感,急于將不祥的預感揮去,因為她不愿相信巫心寧的手術會失敗。
去唱片行逛古典樂CD,舒柏昀戴上耳機試聽音樂,刻意跳過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她大概會有段時間不想聽到這首交響曲。
這是十月的最后一天。舒柏昀只知道岑子黎會在這個月結婚,但她不知道是哪一天,也許是今天,也許他已經結婚了,一切和她再也沒有關聯。
古希臘的哲言:人以理性思考為喜,以感性思考為悲。以前這句話很有用,但這次在舒柏昀的身上失靈了。目前她清楚知曉,愛情的解藥不是維持理性的思考,時間才是緩解眼淚和疼痛的唯一方法。
她必須讓歲月無聲滑過,心的痛感愈變愈淺,直到漸漸消失,而其中有些關鍵的事物不要被回憶起,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就是其中之一。
整間唱片行只有兩個人,除了柜臺年輕的店員之外,就只剩下舒柏昀了。在她之后,有兩個年輕得像是高中生般的女孩走進來。她隨意點播試聽機里的音樂,正在低頭研究,眼角忽然瞄見一雙黑色的臟皮鞋走近她身邊,然后是改造手槍拉開保險閂的聲音,等她想反應,已經來不及了,槍口正對著她的太陽穴,一雙變態猙獰的三角眼兇狠地瞪著她,是林傲軍。
這瞬間,舒柏昀明白,不祥的預感并非來自巫心寧的手術,而是她忘了看晨間的電視新聞,否則她就會知道清晨在押送犯人進看守所的路途中,林傲軍竟然脫逃。
。
一整個早上,岑子黎瀕臨失控邊緣。
全是因為許多微小的瑣事不順遂地接連發生。首先是宿醉。岑子黎早晨起床后頭痛欲裂,接著他發現手機被那只叫費加洛的黃金獵犬咬壞了,另外一只叫茱蒂的黃金獵犬則被地上碎裂的酒瓶割傷腳,一大早就流血不止。
昨夜是岑子黎結婚前的單身派對,簡昕在五星級飯店替他舉行的,照例請了脫衣舞娘從蛋糕盒中跳出來,有人表演魔術,男男女女喝得醺醉,除了酒還是酒。
派對舉行到一半,岑子黎無聊地逃回自己的別墅,而獨自飲酒對他來說非常危險,他一喝醉立刻陷入無法自拔的回憶中。等到他早上酒醒之后,才發現休息室被他用撞球桿砸得面目全非,連水晶燈都掉到地上,而狗也在意外中受傷。
早晨,頭痛欲裂地醒來,他對著鏡子刮胡子,卻把臉刮出一道傷,而他即將在黃昏和易洛施舉行婚禮,卻已經開始有嫌惡婚姻的感覺。
他嫌惡地凝視鏡子里自己那張臉。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變得愈來愈像冷酷無情的爺爺。可憐的是,盡管再怎么冰冷無情,他雙眼的深邃處還是隱藏不了那種狼狽的寂寞?珊薜氖,舒柏昀不能在說愛他之后隨即轉身離開,那像魔咒,留他獨自一個人漫無止境、瘋狂地想念她。
她不能和所有的人一起勸他要放開,卻持續不斷鉆進他的腦海,讓他失去控制,惹他每個夜晚反復去夢……
黑白光影中,她心碎,而他寂寞。他獨坐在青春爛漫的餐廳里,不能去尋找她。
夢見她是那么容易,但要在現實中看見她卻變成一種奢侈。
他的心滯留在那一夜夏末熾烈的狂愛,拒絕離去。她怎么能殘忍地說愛他,留他一個人獨自徘徊在沒有出口的回憶場景?他要怎么去結婚,去娶另一個女人?
岑子黎小時候的褓母黃嫂站在浴室門外,出聲說:「獸醫打電話來,茱蒂腳傷已經包扎好了,問要不要在診所多留一天?」
「不要;槎Y結束,我會去接牠回來!
「你會把新娘帶來嗎?」黃嫂期待地問,說要結婚,可到現在她連易洛施本人都沒見過。
「不會。她想住市區!
「那你呢?」黃嫂不以為然地皺起眉頭。要接狗回家就表示他要住這里,怎么才結婚兩人就分居?
岑子黎頭痛欲裂地看了黃嫂一眼,一副不希望她追問下去的表情。
黃嫂提醒他要吃早餐,識相地離開,看得出來他心情惡劣。
然后,在開往即將舉行婚禮飯店的路途中,周六市區道路塞得一塌糊涂,車速慢如步行,惹得岑子黎不耐煩到極點,偏偏他沒有聽電臺新聞的習慣,否則他就會聽到今早林傲軍在押送的路上脫逃,目前正和警方對峙、持槍挾持人質的社會新聞。
林傲軍給警方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內岑子黎不出現,他就要開槍射殺所有挾持的人質,當然他會先從唱片行的男店員下手,他覺得男店員最礙眼,另外兩個女高中生可以猜拳決定誰先,每隔半小時,他就要把她們的尸體輪流丟出店外;至于舒柏昀,照例要把她留在最后,她才是今天的大餐。岑子黎可以不來,最好是剛好趕來收尸。
岑子黎常用的手機被狗咬壞,因而無法通訊,備用的那支手機則放在辦公室里,警方的電話是先找上他公司負責保全的雷健,雷健火速聯絡其他人想辦法要找到他,等岑子黎開車到飯店,剛進電梯,就立刻遇見著急而來的女秘書羅涵,才得知這項消息。
時間早已超過一個小時,正午秋季的陽光放肆地灑在四周街道所有細微的角落,馬路上的車輛堵塞得很厲害,開車根本到不了,岑子黎穿著亞曼尼西裝得跑過兩個不同的街區,腳下每一步都加深了他內心的不安。
等岑子黎到達現場,雷健正在和警方商討對策,看著汗流浹背的岑子黎,猛搖頭。
「你來得太晚了,剛才聽說已有人質受傷!估捉≌f。
確定的訊息是其中一名女高中生要求上廁所被拒,林傲軍因為她的輕舉妄動而開槍打傷她的大腿,而舒柏昀則是因要求幫她止血而被他的槍托打傷鼻梁,鼻血直流。
「反正都要死的,還需要止血嗎?!」
林傲軍咆哮,已經完全不耐煩起來,焦躁地在唱片行踱步,警方不斷和他交涉,他一下要求車輛上高速公路,一下要求警方退出街區,一下要直升機,一下又要岑子黎非來交換人質不可。
簡直到了語無倫次的程度,可見林傲軍內心自知逃不了,卻復雜恐慌且復仇心旺盛。雷健推斷岑子黎進去更危險,他很可能把所有怒氣都發泄在他身上。
討論許久,警方決定從唱片行后門攻堅,林傲軍一個人面對四個人質,有利警方的突圍。但缺點是難保所有人質的安全。
岑子黎不顧危險,主動要求進去。最后結論,以岑子黎交換男店員,趁機轉移林傲軍的注意力,而警方則是從后門攻堅。情勢急迫,不容片刻猶疑。正當岑子黎舉起雙手走向唱片行準備交換男店員,林傲軍忽然反悔了。
當男店員走向警方,林傲軍從背后開槍射殺他,他在店門外不遠處倒下,然后林傲軍又把槍口轉向岑子黎,猛開了好幾槍,第一聲槍響起時,警方已經先將岑子黎按倒在地。
交易破裂。林傲軍突然改變心意拒絕岑子黎進來,他要把店內三個女人殺光之后再自殺。
救護車的聲音響徹云霄,秋季的天氣晴得不可思議。靜寂的面包樹街口彌漫一股肅殺的氣味,透過店窗看出去,舒柏昀看到岑子黎和警察退回去了,男店員躺在地上,隨即被醫護人員搬上擔架,地上一攤血漬,無形中彷佛荒漠的禿鷹已準備往下飛撲,透露兇多吉少的預兆。
到此,林傲軍已拒絕再和警方交涉,他躁郁的眼神顯得更加亢奮,舒柏昀猜測,從一開始他就不打算讓岑子黎進來,他已經走到末路了,拉三個女人和他一起陪葬,比起要對付一個比他力量還大的岑子黎容易多了。
舒柏昀曾去美術館看過雅典娜的雕像,青銅甲冑、火炯藍睛護衛著城池的雅典娜,是她心目中的女神。而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勇敢,然而事到臨頭,當林傲軍對著她說:
「一切都是妳的錯,都是妳不聽我的話,亂交男朋友。妳要知道我會怎么處罰妳,但我也把妳留在最后。」
然后,他粗魯地拉起其中一個沒有受傷的年輕女生,她們三個雙手都被膠帶反綁,根本無法掙扎,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粗暴地拉著那個女生,將她拖到另一邊的走道上。
舒柏昀永遠無法忘記女生眼底的恐懼,這一刻,她內心猛然涌上一股說不出的狠勁,腎上腺素大量分泌后的沖動,她用放CD的鐵柜邊緣磨損腳上的繩子,只能把繩索弄松,卻無法完全掙脫,她跳著沖到柜臺找到膠臺的利刃先割斷手上的膠帶,再割斷腳上的。
林傲軍正脫下褲子企圖強暴那個女生,舒柏昀從柜臺的工具箱中拿出榔頭,悄悄走到他后面,他蹲在地上拆下女生腳上的繩子,粗魯地撥開她的雙腿,舒柏昀狠狠地敲了林傲軍的頭。
「快跑!」舒柏昀大叫。
女生頓時跳起來,沖過走道,迅速往店門外沖。
林傲軍被敲得頭破血流,卻不顧傷勢沖向舒柏昀,狠狠揍了她一拳。她跌倒在地,他拉起她,他們四目相對,她美麗的眼睛毫無懼意,甚至笑了,這一刻,她不再是弱者。
林傲軍恨她眼里的笑意,拔起腰間的槍枝對著她,后門的警方悄悄潛進,已荷槍實彈等在一旁──
那一刻,世界一片蒼白。在唱片行的日光燈下,所有的事物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槍響。一聲。兩聲。三聲。數不盡的槍聲……
舒柏昀倒下去,林傲軍也倒下去,他們倒在一堆血泊中,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