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早上,等候看診的病人多達三十幾個,平均每個病人和舒柏昀對談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想在限時五分鐘的短暫時間判斷病患的心理癥狀,對任何一名醫生來說都不太可能。
下午的狀況也好不到哪里去,病患一個接一個,連續不斷進到看診室,如果不是因為岑子黎帶給她極大的心理負擔,舒柏昀也不會對看診感到疲累。
結束醫院的工作之后,舒柏昀正要離開醫學中心大樓,走進地下停車場準備開車,皮包里的手機響了,是岑子黎的秘書羅涵打來的,竟是詢問她生日要什么樣的禮物。
舒柏昀一口回絕,表達自己什么都不要。羅涵就以催繳帳單的制式語氣說:
「我會列一張詳細的禮物清單寄到妳的電子信箱,里面有大到珠寶小到鮮花等多樣選項,請您在下個星期四之前回信給我就可以!
「我已經說了我不想要!
「抱歉,舒小姐,這是我的工作,我必須達成岑總裁的要求,如果我沒有收到妳回信,我會隨機勾選三樣送給您。不好意思打擾了妳,再見!
「不必麻煩了,我──」舒柏昀話說到一半,只聽見手機傳來已斷訊的聲音。
舒柏昀懊惱地坐進汽車里,心想岑子黎的秘書羅涵怎么和他一樣,缺乏感情般頑固,血管里流淌著的彷佛是冰冷的鋼鐵,而非溫熱的鮮血。
如果不是二十年沒有見面的父親打電話給她,舒柏昀恐怕到現在還弄不懂岑子黎想繼續維持婚約的用意。說穿了,他到底還是一個以「利」為考量的男人。
舒柏昀的父親是百貨巨子舒擎峰,母親費珍珍曾是二線連續劇演員,在青春貌美、花樣年華的歲月里,曾經參與過幾部膾炙人口的戲劇演出,不過都是演陪襯主角的女配角,始終紅不起來。父母很年輕就閃電結婚,卻也在極短時間內以離婚收場。
費珍珍是在離婚之后才知道自己懷孕,拿了贍養費獨自生下舒柏昀之后,很快就恢復戲劇演出,直到上小學以前,舒柏昀都是和外婆一起生活。外婆去世之后,舒柏昀開始跟著母親過著居無定所和不斷更換繼父的日子;母親身邊的男人從來沒有斷過,但關系始終無法維持長久,第三個繼父林傲軍甚至是舒柏昀生命中揮之不去的惡夢。
五歲那一年,她和舒擎峰見最后一次面;那天舒擎峰帶她到百貨公司九樓的兒童游樂場,她記得那個午后她玩了咖啡杯旋轉座、太空船和碰碰車,還拿到紅氣球、彩色筆等禮物,那是她生命里最快樂的一天,她以為這樣的快樂會持續到永遠,卻沒想到會在日后的記憶里褪色成不連續的光影,像一張老照片或是一部老電影……
之后,舒擎峰離開臺灣,帶著再婚的妻女到加拿大定居,并且經營連鎖大賣場。舒柏昀左心房上父親的位置就這樣永遠缺席了,父女唯一聯絡的方式,變成一張張從國際航空郵寄而來特定節日的卡片,或是一些包裝精美卻不太實用的禮物。
岑子黎完全沒知會她一聲,徑自通知舒擎峰他們正式訂婚的消息。舒擎峰二話不說,將最近剛買下、專門制作高爾夫球桿的公司送給岑子黎當作結婚禮物。公司老板因為其它投資失利,瀕臨破產邊緣,公司本身的營運倒是非常正常,工廠設在中國大陸,擁有低廉勞力資源,產品一直有穩定的通路行銷至世界各國;整體營運數字頗豐,公司經過重整更名之后上市,股票將由岑子黎和舒柏昀兩人共有,岑子黎不需花費任何資金,甚至連提供公司改造和技術長才都不需要,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獲利,條件僅只是將原來未婚妻的名字「應可柔」改成「舒柏昀」即可。
這就是岑子黎無意取消婚約的原因。
想起岑子黎銳利的眼神、冷笑的眸子凝視著她,舒柏昀有一種自己挖了一個陷阱,又逼自己往下跳的感覺。
舒柏昀正在苦思辦法,她必須解除婚約,掙脫岑子黎設下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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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是舒緩人心的,而空氣中正飄散著摩洛哥玫瑰、苦橙花、橙花的馨香。
這是一間十坪大、位在敦化南路國父紀念館附近巷弄里,芳香診療師巫心寧的個人工作室。舒柏昀曾經是巫心寧的心理醫生,巫心寧因右腦長了惡性腫瘤,無法開刀處理,因而服用類固醇等藥物控制病情,卻因此水腫胖了好幾公斤。
長腫瘤的壓力加上水腫后的自卑感,曾造成巫心寧重度憂郁。在診療的期間,舒柏昀發現巫心寧的嗅覺特別靈敏,甚至可以用氣味來記憶人事物,于是在舒柏昀的建議下,巫心寧開始研究芳香精油,不僅成功治療了自己的憂郁癥,還成為專業的芳香診療師。
巫心寧在按摩油里加上五滴摩洛哥玫瑰、四滴苦橙花、兩滴橙花精油,可以治療舒柏昀沮喪的心情。心情沮喪不僅是因岑子黎帶給她的壓力,還有她對舒擎峰的失望。
舒柏昀感覺自己像個標上價格的商品被交易了出去,從小缺乏父愛就算了,天底下有哪個父親會不問女兒的感受,只寫一封e-mail通知她,三個月后的結婚典禮他會回國參加。
「放輕松,妳的肩膀很緊繃。」巫心寧邊按摩邊說。
舒柏昀半裸上身,背朝上,躺臥在一張長椅上,試著放松身體,維持均勻的呼吸,享受難得的清閑時光。
結束按摩之后,舒柏昀和巫心寧喝著花草茶邊聽音樂邊聊天。
巫心寧嘆了一口氣,忽然說:「我最近開始作化療了,妳有感覺我的頭發比以前少嗎?」
「沒有呀!故姘仃狸P心地問:「安德烈怎么說?」
巫心寧的主治醫生是安德烈,他擔心腫瘤有蔓延變大的現象,怕是漸漸壓迫到她的視神經,有失明的可能。
上個星期四,她在幫一名女客戶做芳療,莫名其妙眼前一片黑,還差點昏倒。
「醫生建議我開刀,可是開刀的風險不低,成功率只有五成。要是化療無法控制病情,我才會考慮開刀!刮仔膶幷f。
一半的機率等于是將一個銅板往上拋,猜測人頭或數字的機率,說來輕松簡單,卻是一個二十五歲生命繼續存活或死亡的機率。舒柏昀凝視著巫心寧平靜的神色,忽然問:
「蔡鈞彥呢,妳有和他商量嗎?」
「沒有。我們協議暫時分手!刮仔膶幩坪醪幌胩崞疬@個比自己小五歲,還在大學念書的戀人,決定換個話題問:「妳呢?冷酷無情的總裁先生這個麻煩解決了沒?」
所謂「冷酷無情的總裁先生」是舒柏昀和巫心寧對岑子黎取的別稱。
「還沒。不好處理,他有著難纏的個性!
「妳對他解釋清楚了嗎?他是不是很生氣?」巫心寧問。
「我解釋得很清楚,他卻把事情弄得更復雜。」舒柏昀將整個情況詳細說明。「他竟然完全不想解除婚約,還硬說就當喜帖上的名字印錯了!
「妳真的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巫心寧只是隨口一問,卻令舒柏昀眉頭深鎖。
「一點感覺都沒有絕對不是正確的說法,岑子黎一直都帶給我很強烈的印象,只是里面的感覺不全都是好的,負面的部分也很多!
「有好的?說來聽聽!刮仔膶庍以為岑子黎把婚姻當作交易籌碼,除了冷酷無情之外就沒有別的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優點。
凝視巫心寧好奇的表情,舒柏昀開始后悔開啟這個話題,她略顯羞怯地猶豫著。
「這真不知道該怎么說。」
「喂,快說,不要吊我胃口!刮仔膶幾穯。
「他很會接吻!故姘仃老肫鹩喕檠缒翘,她以為岑子黎只會蜻蜓點水地吻她一下,沒想到他的吻既深刻又纏綿,還帶著說不出的柔情。
巫心寧瞠大雙眼,一副「妳確定?」的神情,只見舒柏昀一臉的懊惱。
「跳過這個話題,我們換別的!
巫心寧不打算放過她,笑著說:
「那妳還猶豫什么?很會接吻至少可以讓愛情持續一段時間了!
舒柏昀收斂笑容,正色說:
「或許吧,不過他要的是結婚,連愛情的邊都扯不上。而且我們的價值觀、人生觀天差地遠,我不能因為他很會接吻就嫁給他吧。」
「說的也是!
「我想,換作是妳,妳也不可能靠一個吻就決定結婚,更何況我一開始只是想幫助應老先生!
「按照妳的說法,我想我們冷酷無情的總裁先生可能不像他表面上那樣惹人厭!
「嚴格來說,我對他一點都不了解。」舒柏昀將花茶一飲而盡!覆贿^,似乎也不需要太深入了解,我很確定他絕對不會是我的心靈伴侶。婚約非解除不可!
巫心寧好奇地問:
「妳已經想到脫身的辦法了?」
「心理學上有一種治療法叫當事人中心治療法,也就是說完全站在個案的立場去協助他,嘗試從他特殊的狀況設想,試著讓他成長!
「所以?」巫心寧等著她說下去。
「他要一個能為他帶來商業利益的未婚妻,我就幫他找一個條件比我好的女人取代我。」舒柏昀流露得意的微笑!高@是妳剛才幫我按摩時,我想到的辦法!
「妳是說……」
「替他物色一個未婚妻;蛟S我可以幫他找到一個和他人生觀一致、思想接近的女人;而且,幸運的話,他們會相愛也不一定。」
「妳是說找一個女人給岑子黎?」巫心寧挑起眉,笑了起來。「或許這不失是個辦法。問題是,妳要上哪里去找?」
舒柏昀早已想好管道。她母親費珍珍經常參加時尚派對,照理推算,應該知道不少商界名媛淑女的背景資料。最困難的,就只剩下說服岑子黎接受她的介紹;她沒有十足把握可以說服他,但至少這次她是站在岑子黎的立場設想,照理來說,他應該沒有拒絕她好意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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