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殘破的少年不發(fā)一語,眼眸直盯著辛巖,不顯畏懼,片刻后才掙扎著搖晃起身,瘦弱的背脊微駝,雙唇緊抿,像在極力忍受身體的痛楚。
少年的身高尚不及辛巖的胸口,瞪向他的雙眼帶著不服輸?shù)墓饷ⅰ?br />
“好,就是這種眼神。”辛巖嘴角揚起,多像啊……這少年和當(dāng)年的他是多么相像!
“你若能平安活下去,三年后來找我辛巖!
少年沒回答,依舊用陰沉的眼神瞪著他。
看他這模樣,辛巖不怒反笑!安粊頉]關(guān)系,我沒損失!闭f完即步至賀蓮依身旁。
“沒事了,走吧。接下來還想吃些什么點心?烤餅還是湯泡膜?”
“為什么不把他帶在身邊?你的軍隊不也需要打雜的少年幫忙工作?”她頻頻回頭。
辛巖的手臂攏在她肩后,雖未觸及她,卻逼她不得不前迸。他是故意不讓她留在原地的。
“多讓他體驗幾年現(xiàn)實生活,到時候他會更加努力往上爬。”他云淡風(fēng)輕的解釋,這些路他都走過,明白其中的苦甜酸澀。
原來如此。她又把畫糖咬得喀喀作響。方才她一見那名少年,就覺得他和辛巖的少年時期有幾分相似,正是因為這一點,辛巖才會叫他三年后來找他吧?
他心地挺好的嘛!沒辜負(fù)她小時候的期望。
“老板,來碗杏仁豆腐花。”想到這兒,她心情很好,走到攤子前說道。
“馬上來!崩习逵妹聿敛翑傋优晕ǘ䦶堊雷,隨即用大勺子自了兩碗豆腐花送上。
“兩位請慢用。”
“真好吃!笨诟袦貪櫱蚁銡馑囊绲亩垢ㄒ蝗肟,她滿足地嘆了口氣。
辛巖也端起碗食用,不知怎的,向來不愛甜食的他,竟也覺得這玩意兒口味還不錯。
他溫和地看著賀蓮依,見她終于露出笑客,感到十分暢懷。
他希望她每天都能快快樂樂,像現(xiàn)在一祥。
她專心地吃,吃到一半突然驚呼!斑?有水滴進(jìn)碗里……”
“下雨了。”他在桌面上放下銅錢。
“快找地方躲雨!
“沒關(guān)系,雨還不大,別浪費食物,把它吃完好了!彼ь^看了下天空,然后又低頭吃起來。誰知她才吃了兩匙,雨勢轉(zhuǎn)眼加劇,連頭皮都有些濕潤了。
“淋雨會受風(fēng)寒!彼脷庥趾眯Γ鹚氖志蛶е。
“喂!你你……”牽她的手做什么?她不能自己跑嗎?
“有什么話等會兒再說!彼痪湓挾伦∷酉聛硐胫v的。
街上到處都是躲雨的人,他左閃右避,沒讓別人撞到她。
賀蓮依邊跑邊怔望握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他的手心好溫暖……這輩子注定牽著她手往前走的人,就是他了嗎?
幼年時的游逅,她當(dāng)他是個需要幫助的大哥哥。
在佛寺和他巧遇,她怦然心動,卻以為只是段短暫的美夢。
洞房花燭夜,她怒氣攻心,他深情以待。
免兜轉(zhuǎn)轉(zhuǎn)那么多年,命運還是把他們纏繞在一起,這個人,將伴她一生。思及此,壓在她心頭的煩憂,好像霎時間淡化模糊,變得不那么重要了。他寬闊的背影看起來很可靠,握住她手腕的手抓得牢牢的,這一瞬間,她竟有跟著他跑到天涯海角也無妨的念頭。
她是怎么了……
不知何時,辛巖已將她帶進(jìn)一戶人家的屋檐下躲雨。雨越來越大,她站在檐下,思緒恍恍惚惚。
一方素面巾帕遞到面前,她愣看那條帕子片刻,才轉(zhuǎn)頭面對辛巖。“擦干手臉,別受寒了!
“不用……我自己有帶手絹!彼氖稚爝M(jìn)袖里,找半天卻找不到,她早上穿衣時明明有放進(jìn)來的,怎么不見了?
“先用我的,你的頭發(fā)在滴水!
“不要!彼悬c生氣地回應(yīng),繼續(xù)翻找以梁君懷寄來的絲料栽成的帕子,找來找去還是不見蹤跡。是不是剛才跑得太快,掉在路上了?
“或許掉了,我這帕子是新?lián)Q的,你拿去用吧!
“我說不要就不要嘛!彼艞墝ふ,頹喪地坐在檐下的長凳,突然間明白了一些事。
過去已經(jīng)過去,掉在路上的手絹該去哪里撿回來?時光怎能倒轉(zhuǎn)?她早就不是從前的賀蓮依了。
皇帝的圣旨推翻她十幾年來的認(rèn)定,她自覺辜負(fù)了梁君懷,帶著對他的愧疚嫁入將軍府,原以為能用冷漠抗議辛巖的卑劣,護(hù)衛(wèi)自己的心和自尊,但他對她的好卻逐漸融化她的防備,她的心已被他古據(jù),這一次,她徹底背叛了梁君懷。
雙手掩住面孔,盡情讓淚水流淌而下。
辛巖靜靜陪著地,不多說一句話,讓她哭到盡興。
她這陣子的情緒一直受到壓抑,藉由哭泣宣泄出也好,他寧愿她表現(xiàn)心中所想.也.不要她將心事悶在心里。
沒有半點不愿,他和她并肩而坐。
雨水沿著屋檐滑落,像道透明的簾幕。在這小小天地里,只有他和她,而簾外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他不想看也不想管。
他只在乎,此時和她在一起的人是他,靠得這樣近,連心和心,好像都接近了一些。
他甚至傻氣地想,只要能陪在她身邊,就算要他永遠(yuǎn)坐在這里他也愿意。
只要
她在身旁。
在初冬時節(jié)淋雨又吹風(fēng),賀蓮依大病了一場。
她病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間總聽見小娃娃輕軟的聲音在呼喚她,叫她快點醒過來,娃兒的話語經(jīng)常終結(jié)在男人低暖的勸阻聲中。
那人常扶起她的身子喂她喝藥,一口一口慢慢喂,就算溢了出來,還是不嫌臟地用袖子抹凈她嘴角,耐心的喂她喝完。
每當(dāng)她有些許意識時,都能聽見他的聲音,低柔平靜的聲調(diào),撫慰了她因高熱帶來的不適。
偶爾撐開沉重的眼皮,朦朧中依稀可見他拿著帕子,手勁輕柔地幫她擦去額上汗水。
“我怎么了?”她抓住額上的帕子問,喉嚨干澀,連說句話都困難。
“你受了風(fēng)寒,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
他把她的手拉下來,“口渴了吧?起來喝點水!彼⌒姆鏊鹕,端來蜜茶讓她喝下。她貪甜,一口氣喝了半碗。
“還要多喝些嗎?”
“我眼睛好熱,看不清楚……”
“喝了藥病就好了。”他耐心回答。
“手腳沒力氣……”
“沒關(guān)系,睡一覺醒來就能下床走動!
“你一直都待在這里?”
“對,我一直都在!
“那……可不可以靠著你睡?”
“……可以,你放心地睡!
她歪歪斜斜地倚著他的肩膀,將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陷入半昏迷。突地,她的頭猛然往前一點,他及時伸手護(hù)住她的額頭,讓她靠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懷很溫暖,她能聽得見他的心沉穩(wěn)規(guī)律地跳動著。
直到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他的存在那么令她感到安心。
她病著、夢囈著、半睡半醒著,等到她的雙眼不再灼痛,能清楚看見他的身影時,已經(jīng)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她睜開眼睛就看見辛巖。
他坐在床沿,靠著床柱小睡,沒發(fā)現(xiàn)她醒了。
紗窗外的陽光淺淺,大概是太陽初升時候。
她望著明亮的窗外,感覺這一覺醒來,像是蛻去了一層舊賣,整個人輕松不少。
病中,她多次夢見已不太記得面貌的梁君懷,她低著頭對他說了好幾次對不起,他沒回話,再抬頭時,她看見他唇邊銜著淺淺的微笑轉(zhuǎn)身離去。
他原諒了她的背信,她是這么解讀的。
即使只是一場夢,對她而言卻是慰藉,讓她放下心中大石,不再懷著沉重的歉疚。
眼中稍感濕潤,她轉(zhuǎn)頭靜靜望向這些天不辭辛苦照顧她的人。
在微光中,他五官顯得特別靜謐樣和。她一一掃視他臉上那些細(xì)碎的舊疤,猜想他躲過敵軍刀槍時有多么驚險,又要有多大的勇氣和身手智慧,才能從一個落魄的少年,搖身一變成為威震四方的大將軍?
過去十多年,他所付出的努力遠(yuǎn)遠(yuǎn)超過她所能想象的范圍,這么了不起的男子,卻為了她無怨無悔的付出,不求回報。他呀……她輕輕嘆了口氣。
僅是一聲嘆息就吵醒了他,他轉(zhuǎn)頭見她醒了,臉上透著淡淡欣喜。
“好些了嗎?”他的手輕貼她額頭,觸手溫涼,不再是高溫,讓他懸著的心稍微放松下來。
“都好了,我精神很好,手也有力氣了。”她坐起身想要掀被子下床。
“等等,”他按住被角道:“你現(xiàn)在身子還很虛弱,先別下床!
“好吧。但是我肚子餓,都快鬧胃疼了!彼謮褐亲樱槹櫝梢粓F(tuán)。
他笑,寵溺地,“剛剛怎么不叫醒我?我這就叫人去準(zhǔn)備。”
“我要吃包子!
“馬上來!彼叩介T口向在外面待命的丫頭吩咐幾句,不到半刻時間,丫頭就端著一盤食物進(jìn)來,每一樣餐食都香噴噴的,還冒著熱氣。
他先將那盤包子拿過來,送到她面前。
她拿起來就咬,包子皮光潔飽滿,不帶濕軟的水氣,像是剛出爐的一祥,若不是他叫師傅隨時做新的出來,等她醒了隨時可以吃到最新鮮的,怎么可能這么快就送來如此可口的包子?
“你也吃!彼闷鹨粋包子遞到他面前。“我現(xiàn)在沒胃口。”
“你照顧我很累吧?就算沒胃口也要吃,吃了才有精神!彼掷锏陌涌煊|碰到他的前襟了,他迫不得已只好接過來。
“快點,熱騰騰的很好吃,我最喜歡老師傅做的包子了!
“你為什么這么喜歡吃包子?我們頭一回見面時,你也是在吃包子!笨此?!那么高興,好像多美味似的。
“你沒感覺到幸福的味道嗎?每次吃包子的時候,我都覺得好幸福,所以每天早上都要吃上一個,整天的心情就會很好!彼χ诌B吃了幾口,嘴里滿是肉餡香氣。
“那我要好好善待師傅他老人家了,他若辭了工作回鄉(xiāng)去,我可就苦惱了!彼y得地開著玩笑。
“你苦惱什么?該苦惱的人是我吧……”話說完她才了解他的弦外之音,心中泛起一股暖意,她對他笑著,晶亮的眼瞳里,再沒有以往的防范!爸x謝你……”
“謝什么呢?我只希望你過得開心,不要你說謝。”
雖然還沒痊愈,她的笑容卻很燦爛,朝他又遞來一個包子!霸俪砸粋吧!
“好,一起吃!辈煊X到她大幅度的轉(zhuǎn)變,他欣喜不已。蓮依,他心愛的女人。今后,他會盡力讓她感覺到,即使不吃她最喜歡的包子也能感到幸福。
這里是她的家,他愿她的快樂能持續(xù)到永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