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齊抬起頭張望一眼人行道,頷首道:“不跟了,轉(zhuǎn)彎后找個方便的地方停車,請她上車!
司機應(yīng)一聲,急速轉(zhuǎn)彎后,切進一個剛好空下的路邊車位,停好后便下車。
李思齊向左挪移出空位,稍事等候,不久,右側(cè)門被霍然打開,梁茉莉怒氣沖天鉆進車廂,三只滿滿的購物紙袋擠放在腳前,轉(zhuǎn)頭對他怒目而視。“你跟蹤我?”
“不算跟蹤,想等你好好購物完再和你聊聊!彼麖娜莶黄鹊鼗卮稹
“聊什么?”她防衛(wèi)地問。
“把醫(yī)院的檢查報告給我。”他伸出手。
她至為訝異。原來他一路從婚紗店跟到醫(yī)院,再尾隨她步行購物,到底用意何在?
脫口就要責(zé)備,只見他不茍言笑,表情有不容違逆的嚴峻,她不再作聲,乖順地從背袋里取出醫(yī)院的檢驗報告單放在他手上。他展開細閱,過了一會兒,他眉頭放松,露出笑容,將報告單交還她!八源_定沒事?”
“沒事!
“知道原因嗎?”
“醫(yī)生不清楚,只說不用擔心,不是什么并發(fā)癥!
“什么時候開始的?”
“……在婚紗店遇見你那時候開始。”
他安靜地注視她,她面無表情,望向窗外。“我可以走了嗎?”
“買了什么東西?”
她不禁回視他,不明所以!笆裁?”
“都買了哪些東西?讓我看看!彼荒樥J真。
太怪異的要求,她無法配合,扳動門鈕就要下車,他直接伸臂構(gòu)住袋子的指繩,拽提到面前,她大吃一驚,揮手阻止他。“干什么你——”
他不為所動,打開第一只袋子翻出內(nèi)容物。他皺起眉頭,幾套運動型胸罩、內(nèi)褲,黑、灰、白三種安全色系,和她以前慣穿的艷色蕾絲內(nèi)衣大異其趣。她從里到外癖好都改變了,倒是沒發(fā)現(xiàn)她替男友購置貼身用品。
“你有什么毛!”她忙不迭將內(nèi)衣褲塞回紙袋,又羞又氣。
他繼續(xù)掏翻第二只袋子,一雙女性球鞋,一件防風(fēng)外套,一條牛仔褲,都是過季打折品,她的確過得很儉省。
“別翻了,你到底想看什么?你這個人真是——”她不解其意,只能滿腹怨氣收拾他攤開的物品。
眼看他舉起第三只袋子就要傾倒而出,她想到了什么,向前直撲不放;他抓緊紙袋,她傾全力以上身壓住他的雙手,兩人呈現(xiàn)詭異的糾結(jié)姿勢。
“起來!彼崧暶。
“你先放手!
“你不起來我怎么放手?”他失笑了。
她的臉埋在他小腹位置上方,勉強抬起一側(cè)面頰!拔也挪恍拍,你莫名其妙,憑什么看我的東西?”
“沒什么鬼怪為什么怕我看?”
“李思齊你——真是災(zāi)星!”因為只能偏起一眼瞪他,她很快感到酸澀,趕緊閉上眼,乍看仿佛在他大腿上小憩。
他俯看堅不放棄的她,使力從她身下抽出一只手,輕柔地撫模她腦后長發(fā),慢條斯理說著:“你再不起來,別人會以為我們倆正在做什么呢?,有人往里瞧了。要是被多事的人P0上網(wǎng),我是無所謂,你可就不必向姜浩中解釋我們的關(guān)系了吧!
恐嚇立即生效,她慌忙仰起身,回頭探看,只見司機在車外就近走動,沒讓閑雜人等靠近,才一閃神,就聽見東西一古腦兒被翻倒出來時包裝紙的摩檫聲,阻止為時已晚,她眼睜睜看著李思齊睜大眼端詳那些小巧可愛的絨球毛線帽、各式棉襯衣、連帽外套、不同造型長短褲,尺寸均為不到一米的幼兒制作;還有學(xué)步鞋,特制卡通水杯,總之,不該是她生話中的必需品,她卻大量購買。
一陣無言,他面色陰沉,利眼盯著她不放。她低下頭,要件件迭好入袋,繃著臉不準備解釋,拎起購物袋開門下車,他按住她的肩。
“買這些東西做什么?”
“朋衣小孩周歲禮物!
這個答案沒什么破綻,是她大動作逃避的態(tài)度令他不解。他觀察了幾次,她特別注意四周的幼兒,她替幼兒潔身時表情極為喜樂,她流連在嬰童服飾店的時間特別長,他從不知道她喜歡孩子,不滿三十的她年輕體健,結(jié)婚生肓的機會所在多有,為何在流覽輕觸那些可愛的小人兒衣衫時面龐總透著點憂傷?
他猜想,或許當時一度她是想留下他們的孩子的,但未來難測,兩人當時關(guān)系又形同崩解,有太多客觀因素使她不得不做此抉擇。他對她不自覺的精神折騰,某部分源自他對她缺乏堅持的怨懟;是的,他對她一直充滿怨憤,即使失之偏頗,即使放棄孩子這件事通常是女人難以磨滅的烙印,他仍然無法全然釋懷。他要她受罪,是她親手毀壞了他對她的想象、他的愛意。
“有一件事,沒向你提起過。那時候你父親曾經(jīng)來找過我,你應(yīng)該知道吧?”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往下滑,觸及她的手背,再用力握緊。
她停止下車動作,慢慢回身端坐,驚異莫名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說實在的,我還挺欣賞你變成茉莉的模樣,有話直說,干脆例落,至少我知道你不是在欲擒故縱!
她像腦袋當了機,完全無法回應(yīng)。她靜心解析他一番譏誚的話,重點在她父親,他提到她父親!八疫^你?”
“這并不難想象,不是嗎?”他微瞇眼更視她!拔耶敃r不是不奇怪,你父親對你管教一向甚嚴,怎么肯輕易答應(yīng)讓你和我同居?總會有圈內(nèi)好事之徒告訴我父親,你父親的家業(yè)早就一團爛賬,前幾年靠著你兩個美貌的姊姊找到好婆家,替沈家撐持了幾年,可惜沈家早就像根被蛀空的雕梁畫棟,中看不中用了;但你父親還有你,我們同居之后,類似的耳語沒有少過,我全沒當一回事。果然,你父親來見我了,他提出一筆數(shù)字的金援。老實說,數(shù)字不是問題,只要我愿意開口,我總有辦法讓我父親點頭,問題在于你父親表達了一個前提,這筆金援若不成,我們之間便不會再有后續(xù)發(fā)展,愿意與沈家結(jié)緣的候選親家并不少。”
一席話讓她面色暫態(tài)劇變,雙唇失去血色。
啊,歸根究底原來她從未正視過的錢才是主角,她真慶幸她父親重她抨斤論兩時她不在場,原來她不值一文錢
她冷不防打了個寒顫,怕冷似地屈起在他掌由的手指,然后猛力抽開。她緊咬牙根,避免不由自主發(fā)出格格撞擊聲。
“我沒有立即允諾或拒絕,我想你父親真是被逼急了,開始口不擇言。這不擺明了是買賣嗎?即使是買賣,也不該難看的露出底牌,我當然知道這類互蒙其利的婚姻屢見不鮮,甚至是商界的慣例,偏偏我李思齊不吃這一套,所以當時我打賭一件事,你絕不會向我開口!彼D了一下。
捏住她下頷,迫使與他正面相對。
“但是我開口了……”她幽幽介面,因為淚意,黑眸出奇清亮。
就那么一次,她在老父親及兄長們的百般央求下親自向李思齊提出詢問,不很慎重地,輕描談寫地,在尋常談笑間探問這個可能性。她不是不困窘,所以只提了一次便不再追問,這么一想,她陡然追憶起前后被遺漏的細節(jié),她的世界急轉(zhuǎn)直下的分水嶺不就從那一天開始嗎?那一天之后,李思齊開始疏遠她、冷錟她,終至離開她。
“不僅開口,你間接承認,在我們認識之前,你已經(jīng)知道你父親那些投資出了問題了!彼潇o地凝視她。“我沒有問下去的是,你鎖定的交往目標,是你父親替你揀選的嗎?”
她痛苦地闔眼!八裕阌X得我是個讓你大失所望的籌碼是嗎?”
她抵起嘴角,想到此刻不太適宜強顏歡笑,她深深吸口氧氣進入肺腑,希望讓自己的聲音聽來無恙,但眼眶的酸澀卻越來越濃。
“你說呢?你把自己當過籌碼嗎?”他聲音越是輕淡,話越是尖銳:“那時候,我真不想把這問題端上臺面,那讓我無法忍受,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該結(jié)束在這種難堪的事上。我想,就讓你認為我喜新厭舊吧,追求誰都一樣,只有這樣你才會自動離開,我們不必落于叫價買賣的關(guān)系,沒想到你韌性堅強,用盡方法挽留,你真以為我不知道明葉為你做的那些事?”
這么說來,她后來那些瘋狂的挽回行徑根本形同鬧?
她緘默許久,安靜地看進他眸底,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沒有機會這般仔細端詳他了。不愧是李思齊,他活得很有勁,他事業(yè)一樣出色,他甚至愿意被套牢走進婚姻了;可她百思莫解,他生性不羈,他們那一段感情就算曾令他不愉快,如同意外刮傷,結(jié)的痂也早該掉落了,何至對她窮追不舍令她難堪,再一次剝奪她得來不易的清靜生話?如此攤牌,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攏了攏垂散的長發(fā),低聲道:“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替我父親的失禮行為道歉。不過……我真的沒想到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如此脆弱,禁不起一點質(zhì)疑,一點沖擊;如果你當時好好問我,我會好好解釋一切讓你清楚了解的,起碼我不會做出后來那些讓大家都不好受的事,但是你沒有,你轉(zhuǎn)身就走了!
他哼笑道:“我想不出來你還能解釋什么。”
她兩手放在膝上,十指勾纏,垂首想了想,怔了老半天,咽了口苦水,心底話呼之欲出,又橫梗在齒間。言不由衷是如此艱難,多希望她可以不再違逆自己的心道出一切,但終究是大勢已去,事實為何已不重要;她閉眼眨去濕意,呵口氣,啞聲道:“我這個人,或許沒什么值得贊揚的長處,但有一項優(yōu)點是你不了解的。我從不追悔過去。我曾經(jīng)做過不算明智的選擇,就算有遺憾也不會后悔,我只向前看,現(xiàn)在談?wù)搶﹀e還有什么意義呢?我想,你耿耿于懷的原因是精明如你竟然錯看了我,對吧?如果這在你所向無敵的情史上添上了不光采的一筆,那么我真心再向你道歉一次。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這樣能讓你消氣嗎?”
“——你能說的只有這些嗎?”他露出強烈的失望神色。
“是,我無話可說;而且,我們不應(yīng)該再這樣見面了!彼难凵襻尦銎蚯笾狻!鞍萃胁灰俅蛱轿业氖铝耍椰F(xiàn)在過得很簡單,不會再對你形成干擾,更沒什么值得你關(guān)注的地方。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外拍那兩天的行程能不能麻煩取消?我想這對你來說不是難事,可卻是一項對大家都好的決定,我會很感激你的!
他緊擰雙眉。為什么要乞求?為什么不據(jù)理力爭?為何不悍然反擊?
她示弱的最終目的不過是據(jù)理力爭?與他的牽纏吧?
他掉開目光,寒霜罩臉!安,一切按照原定計畫,我不想讓家珍失望!
他的答案在她預(yù)料之中,她輕輕點了點頭。“好,那你是不是也能答應(yīng),我們別再這樣見面了?”
他直視前方,不予正面承諾!澳阕甙。”
她提起紙袋,推開車門,向恭候在前方的司機欠身致意,再反方向快步穿過街道,轉(zhuǎn)進陌生的巷弄,于一處公寓圍墻邊止步。
她急欲觸摸上唇的一片濕涼,湊眼查看,幸好僅是漫延的涕淚,不是血。她緊密闔眼,讓昏眩淡去,心跳走穩(wěn)。
很好,梁茉莉,你做得很好,李思齊對你的沖擊不再無從抵擋了,總有一天,你可以應(yīng)對如常,讓一切徹底過去。
她一邊為自己加油打氣,一手扶著墻面行走,午后陽光正盛,不知為何,她的心房的一片奇異的寒涼。她拿出手機,撥了她列在第一順位的號碼,清了清沙啞的喉嚨,試著朗笑:“婉欣,是我,我的Honey Bear在做什么呢?”
她閉上眼,側(cè)耳傾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