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沙盤推演了各種可能發(fā)生的情況,包括魏家珍自動上門強烈請她潔身自愛,勿再糾纏她的未婚夫;包括有人自動請纓到店里鬧事讓梁茉莉不得不走路;或是正義感強烈的范明萱為朋友挺身而出,對她曉以大義,勿再和舊情人糾葛不清;她甚至不妙地猜測,李思齊可能也不會易放過她,再度指使以公正協(xié)力廠商自居的李擎祭出法條請她履行新的合約……
每天煩憂懸心,食欲急退,整個人更為清瘦。她索性稱病推掉一些小案,每天來去匆匆,不在店里多逗留,就怕突然有人上門指責她是狐貍精,讓她飯碗不保。
但一切靜悄悄如常,沒有異狀,店內(nèi)所有工作人員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他們認定了李思齊這類有錢人總是心血來潮,不按牌理出牌,沒有不得已這回事,取消拍照不過一句話;因為酬勞照付,無人損失,且又獲得了免費頂級民宿二日游,再多的臆測也及不上實際的好處。
只有梁茉莉,沒有人看出她的私人宇宙翻騰不已,每天波濤起伏,無有寧靜。
兩星期后,她認定是自己庸人自擾,開始強打精神,走進店里上班。
下午店經(jīng)理看見她,朝她招招手!败岳,來一下!
她跟進辦公室,心神不寧地等著對方開口。
“最近怎么啦?精神不好喔!苯(jīng)理一臉關心。
“沒事了,一點小感冒!彼魺o其事地笑,笑里盡是疲憊。
“那就好!苯(jīng)理看著她,遲疑了一下,眼里透出三分正經(jīng)、七分好奇。“那個一這幾次你替魏小姐他們拍照,有沒有感覺這一對有問題?”
“什么問題?”心猛烈一震。
“就是——”眼珠子轉了轉!案星槌鰡栴}啊!
她肩膀向后一縮!盀槭裁催@樣問?”
經(jīng)理揚手,接著壓低聲音:“你不覺得奇怪嗎?這個李先生對拍照這件事感覺不是很熱中,好像都是魏小姐一頭熱,拍了一半他大爺說不拍就不拍,這也就罷了,還有更沒道理的事!笔持盖们妙~角。
“……”
“前兩天魏小姐和范小姐來挑照片,她們把兩人的合照全挑光了,但是把李先生的全刪了,一張都不剩,真的一張都沒有喔。”兩眼發(fā)出異光。
“……”
“而且魏小姐決寶不補拍了,只愿意把挑出來的照片合裝成冊。拜托,我承認你把那兩位小姐拍得很差,但結婚照只有兩個女人沒有新郎象話嗎?好歹也挑個兩張合照放在婚禮的宴會廳或制作喜帖。 闭f到激動處,右手拍了桌面一掌。
她呆住,驚異不已。
“喂!嘴巴合起來,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你觀察力這么好,總看得出一點不對勁吧?”
她揉揉發(fā)酸的眼皮,感到偏頭痛突然發(fā)作,清了清干澀的喉嚨后,她敷衍兩句:“我真的不知道。這種私事他們都是很謹慎的,怎么會讓我們探聽到?”
她再次稱病告假,延后所有拍照檔期,頭暈眼花地走出婚紗店。
李思齊能否順利抱得佳人歸已與她無關,為何她盡是闖了大禍的心虛?
她漫無目的繞走在大街上,不停地編織各種理由為自己開脫,每一條都相當薄弱,說服不了自己她那天出現(xiàn)在李思齊的私人房間絕對無法掀起風波。
但哪個女人會將另一半的照片全數(shù)刪光?
她不停地走,心不在焉,闖了幾個紅燈,穿越幾條主干道,越走越心煩意亂,步伐越快,終于額角起汗,雙腿酸痛。她佇立在一個大型十字路口,稍微喘口氣,抬頭尋找路標,隨意環(huán)視一遭,赫然發(fā)現(xiàn)李思齊那棟辦公大樓就在對街斜右方。
為何她怎么走都朝向他的方向邁進?沒有思考太久,她直接撥打他的手機。
接電話的是助理!氨咐习逶陂_會,不方便接電話,請問哪里找?”
“我姓梁——”她忽然結舌,失去留言能力。“沒關系,我再打來!
她截斷通話,放棄過馬路了,手機卻響起。
她有氣無力應聲,對方簡潔有力發(fā)話:“找我?”正是他。
她說不出話,呆默了幾秒,李思齊倒是笑了,問:“人在哪里?”
“附近。”
“上來吧,有話見面再說!彼麤Q事干脆。
希望這是正確的選擇。她想起姜浩中的嚴厲勸誡,躊蹉片刻,綠燈一亮,她直視前方,踏出斑馬線。
距離上一次造訪他的公司不算太久,當她一踏入氣派的門廳,幾名眼尖的職員認出了她,皆面有訝異,但都低頭假裝專心默不作聲。她一走遠,背后開始發(fā)出小小騷動,她為這些人制造了即時新聞——讓老板哉跟頭的女人再度上門,又有好戲看了。
雖然不自在,她卻連害羞的多余力氣也擠不出,徑自走到他個人辦公室里等待;大概已交代下去她的即將來訪,助理替她泡了杯咖啡,體貼地關上門。
這一等等了一個多鐘頭,她喝棹了兩杯咖啡,上了一次洗手間,環(huán)繞著辦公室走動幾圈,又自行斟了杯水喝,幾次動念想離開,終究還是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身軀一陷進舒適的靠墊,不到兩分鐘,她的眼皮開始一分一分垂墜,終至闔上。
幾乎一覺察到陷人空白的剎那,她警醒地睜眼,室內(nèi)一片黑暗,唯有左方辦公桌籠罩在光源里,李思齊坐在高背椅上,目視電腦螢幕,托著下巴檸眉思考。他僅點了盞桌燈辦公,窗外凈是暮色,她起碼盹了兩小時。
“怎么不叫我?”她驚跳起來,慌忙攏弄睡亂的長發(fā),面露責備。
他揚眉。“我喜歡看你睡著的樣子。”一聲輕笑!爸挥羞@時候你才無法武裝自己,運氣好的話,還可以聽到你說夢話,說一些你一直不敢對我說的話!
一席別具意味的話令她愕然,他挺起身,離開座椅,泰然站在她面前。
“找我做什么?不是說別見面了么?”背著光,他看起來特別高大,神情埋在陰影里。
拋開那席話的干擾,她整理了一下思緒,謹慎說道:“如果那天讓魏小姐誤會了我們的關系,造成你們的困擾,我可以親自向她解釋。至于照片,如果你還想拍,我可以——”
“沒什么可誤會的,我們的確是有關系啊。”
“你說什么?”她微瞇眼,想看清他的臉。
“何必掩人耳目?我和你關系非比尋常,你我心照不宣,早晚都會讓人明白,何必多費唇舌說些沒人相信的理由?那不是我的習慣!彼苯恿水?shù)卣f。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他以往爰逗她,說話有時真假難辨,故意讓她跳腳,藉此從中得到樂趣,但這次她不太確定了,他聲音果不含輕佻,坦率里有挑明了的意味。
“你不該這時候過來的,我對你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不過也無妨,我想看看你。”手掌伸向她的頰,溫存地托起她的臉。
“把握什么?”她不安地想躲開他。
“你到底有多愛我!
她大為震驚,轉念一想,他耍嘴皮也不是第一次,只是佩服他此時還有揶揄她的余興,她狠白他一眼!澳阍匍_玩笑我就走了!
她作勢轉身,他忽然喚她:“玫瑰!
和煦的聲音令她回頭,在斜映的一束光線下她看明他的臉,暫態(tài)楞住,他順勢將她環(huán)抱,一手捧著她后腦勺,讓她不能避開他的目光,那是久違了的含情脈脈,就是這樣的目光讓她萬劫不復。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要什么?為什么我不懂你做的任何決定?”他圈緊她,力道大得她手臂發(fā)疼,他俯唇溫柔貼著她的發(fā)際。
一連串奇異的問題令她無暇招架他的擁抱,問題看似簡易,實則需要長篇構思申論,她一時半刻無法回答,卻強烈意識到自己正瀕臨一樁危險的關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要回去了!彼辉搧淼,姜浩中說得對,她不能靠近他,他總能瓦解她的意志。
“你以為走了就能逃避問題?”他貼著她的耳畔柔聲低喃:“你知不知道,不管是玫瑰或是茉莉,一樣讓我難忘,無論如何怒力,我還是這么牽記你。我真的試過,試過不再想起你,試過和不同的女人來往,但沒有用,你一直在干擾我!彼拇窖刂骖a覆在她涼涼的唇上,在她聽得迷惘時不費力地探人,進行他想望多時的深吻。
他的吻愈溫柔愈繾綣,她的心跳愈快;不是迷醉,源于害怕,徹底的害怕。她不再猶豫,使力推開他,正色怒叱:“你總是這樣,你到底要到什么時候才肯安分? !你以為人人跟你一樣,只求痛快盡興?你弄錯了,我不是這種玩咖,從來就不是!上次和你上床是你強人所難,是意外,意外!你懂了么?我希望你不要再誤認為我還在為你意亂情迷,你讓我很困擾,我想我今天是多管閑事,你們一”她皺眉搖頭。“你們的事我管不著。我警告你,你好好和魏小姐說清楚,不準禍延到我身上!”
她義正詞嚴地表態(tài),不留余地,一邊轉動門把。
他一派鎮(zhèn)定,扳住她的肩問:“你在哪果把他生下來的?加拿大?”
她全身僵住,手握緊門把,握出了青筋。
“你下了這么大的決心,為何不讓我知道?”
她回頭面對他,滿臉不可置信。
“你不認為我有權利知道,也有權利參與嗎?你不該一意孤行一”
“那不是你的孩子!”她陡然喝斥,目現(xiàn)淚光,牙一咬,向前亂拳垂打他!澳銘{什么調(diào)查我? !你又跟蹤我一”
他抓牢她的手腕,語重心長說明:“我們不需要在這點上做無謂的爭執(zhí)了,DNA不會說謊。做這項檢驗不是懷疑你,是希望你誠實面對我,孩子是我的,我千真萬確相信,因為梁茉莉就是會做這種決定的女人。”
她呆了數(shù)秒,再次激動起來!昂⒆硬皇悄愕!他戶籍上的父親是姜浩中,母親是黃婉欣,我不怕你去查一”
“是我的就是我的,無論你做再多名義上的掩飾都無濟于事,上法院你不見得會贏!”他脫口而出。
“你一”她捂住嘴鼻,一道血流突然沖出鼻孔,漫至唇緣,他見狀一驚,欲靠近探視,她伸手阻擋,高聲喝道:“不要過來!”
她打開門,往外退走,兩眼浮現(xiàn)憂懼和哀傷,她疲累地閉了閉眼,聲調(diào)轉弱:“不要過來,求你——”近乎逃也似地,她迅速返身離去。
他佇立良久,難以理解她的激烈反應,但心情并未因而跌宕,反而輕躍無比,那長久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灰霧逐漸被一線光束穿透,見到了希望。他不由得笑了,他們原來一直擁有最深的牽系。
箱簍已堆迭了半個客廳了,寸步難行,房里倒是打掃得整潔有序,不留一點障物。杜明葉挺著肚子對著揮汗整物的梁茉莉道:“你真的不打算回來工作了?如果只是暫時性的,不需要把東西都搬走啊,你隨時可以回來住。”
梁茉莉堅決地搖頭。“不了,我了解他,他不會放手的!彼《琶魅~!白掳桑亲哟,別站士久。”
“孩子是他的,這也難免——”
“不是他的,是我一個人的!彼龍(zhí)拗地反駁。“我給過他機會,他以為那又是我的技倆你忘了嗎?”
“當時你們勢同水火,你也忘了嗎?”
“不是的,明葉,”她頹坐于地,臉埋兩膝間。“不是這樣的,他是存心離開我的。”
杜明葉輕拍她激動的背!熬瓦@樣一輩子嗎?”
“一輩子太長!彼劭粲譂窳!拔也幌脒@么多,但絕不能打官司。我在沈家這么多年,很清楚這些有錢人是怎么想的,他們寧可打官司要回孩子,不會讓孩子跟著我生話的。李思齊遲遲不婚,他大哥只有幾個女孩,你以為李家會不把我的孩子當回事?”
兩人無言以對好一陣,杜明葉試圖予以寬懷:“我總覺得,李思齊不是這樣的人,他嘴巴不饒人,做了這么多折騰你的把戲,或許其來有自?也許他后來想通了,還是你最適合他——”
“你怎么了?今天一直幫他說話?”梁茉莉勉強笑開。
“我只是不想看見遺憾!
“別擔心,他的生話很容易開啟新的一頁。明葉,你明白嗎?這才是我們不能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他的世界里怎能容許從此不再有別的女人?”
她直起腰,繼續(xù)搬移雜物箱,她不?,沒多久,已分不清楷的是汗抑或是淚水,它們嘗起來一樣咸,但其中一種源頭卻是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