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提醒你分寸要拿捏好,別把事情弄擰了!
“怎么說?”
“她現(xiàn)在有男友了吧?”
“怎么確定的?”
“一通電話讓原本要和你杠下去的女人改變了心意,你說是男人還是女人?”
“……”
“你說得沒錯,她渾身都不一樣了,我的確很驚訝,但只有在講那通電話時,她和以前一模一樣,那種口氣就像——哎呀,我學(xué)不了,總之我聽過幾次,就是以前你們交往時她對你說話的口吻,我勸你收斂一點,免得不清楚底細的人找上門!
“……知道了!
手機彼端的李思齊陷入沉思,他分神許久,被連聲老邁的嗓子叫喚后才聚焦眼前,他漫應(yīng)到:“聽見了!
他的父親厲眼審酌他,嘆口長氣道:“多大的人了,還搞不定女人,搞得一張臉,真是!公司的人會怎么看你。”
“知道了。”他耐住火性,心不在焉地搜尋手機電郵。
“別讓你媽看見。”
“所以我才挑這時候來呀!彼^也不抬,心煩意亂。
“你大嫂昨晚生了老四了,有空去探探吧!崩罡柑嵝阉。
“哦?”他終于生出了點興致,偏頭查看了一下他父親的神色,心里有了數(shù)!坝质桥ⅲ俊
李父不說話,低頭翻閱報紙。他的希望落了空,連到醫(yī)院探視的心情都沒有;而李思齊一樁婚事延宕至今,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卻問題頻傳。他年事已高,龐大的事業(yè)體雖然順剎交給了長子,眼看后繼無人,愈發(fā)胸口悶得慌,整日愁眉不展。
“想開點,什么時代了,女孩也很好,大哥自己會安排的。”
“嗯,你倒會說風涼話,你怎么不幫點忙?”李父扶起鏡框看他。
他攤開手,挑眉道:“這不就幫忙了嗎?總得先結(jié)婚啊!
“你這家伙,從小做事就沒讓我舒心過,老實說,我信不過你,不是砸了事就是出其不意搞事,我對你寄望也不大,好好把婚禮辦好給魏家一個面子,你想做什么我管不了你。”李父啐道。
“不是說了么,我討厭婚禮,勞民傷財,表演給誰看?”他十足沒好氣。“拜托別擔這個心。”
兩父子話不摶機都不再作聲,心思各自飄遠到天邊。李思齊這廂不停地揣想,梁茉莉到底看上了什么樣的男人?那樣的溫柔交付給了誰?
令他悵惘的是,曾經(jīng),他也擁有過那樣的溫柔。
那盤豪華松餅送上桌時,兩個女人不約而同“哇”了一聲。香醉豐厚的餅層表面布滿了厚厚一層奶油花,各種色彩鮮艷的水果切片嵌綴其中,核果碎片奢侈地勻灑在四周,光是欣賞就令人為之精神一振。
“你吃吧!倍琶魅~催促梁茉莉。“我還是乖一些好了。”
梁茉莉不解!斑在害喜呀?”她摸了一下好友微隆的小腹。“都四個月了,不吃怎么行?”
“但是吐了更難受啊!倍琶魅~無奈嘟起了嘴!凹依锒蚜艘欢褷I養(yǎng)品動都沒動,我老公都在生悶氣,每天逼我吃一堆維他命,好煩。”
“唐紹裘是好男人。”她拿起刀叉,開始大快朵顧!拔疫\氣就沒那么好了,已經(jīng)不相干的前男友竟然要告我傷害。”
“不是吧?”杜明葉愕然!澳阒傅氖巧洗文羌翗屪呋鸬氖拢俊
“嗯。”她盡情享受松餅美味,胃口絲毫不受影響。
“不可能的,老板不是這種人,你確定?”杜明葉仍習(xí)慣稱李思齊為老板。
“沒什么不可能的,都正式請了律師來當面談了!
“啊,這樣……”杜明葉捏著下巴思索。“就我了解,不踩中他的地雷,他是不會下狠招的。雖然你把他修理得挺慘的,他也不會這么沒風度!奇怪,像他這么直來直往怕麻煩的人怎么會想到要興訟呢?你知道他寧可花多點錢資遣不適任的員工也不會讓他們告上勞工局的。”
“忠誠的明葉,你真是他的知音,他聽了一定超感動!
“唔,你仔細想想,是哪件事冒犯了他?”
“比起他接二連三冒犯我的那些事,我能冒犯他的根本微不足道!
“有時候事情不用多,一件就足夠。”
梁茉莉一聽,抬頭看著鄭重其事為她分析的好友,一臉莞爾。“這話有道理,不過不適用在他身上,他就是純粹一個沒風度的男人,以前我對他做的那些搞破壞他都還記在心上,這次我又出手傷了他,他當然得下狠招!
“真的要上法院?”
“不,暫時和解。”她吃下一顆剖半草莓,酸澀直達心底!拔医邮芩_出的條件了,你也知道我別無選擇。”她依序念出三項荒謬的條件,杜明葉聽得目瞪口呆。“知道他對我有多感冒了吧?不過你放心,這些我應(yīng)該可以應(yīng)付得來,只要他以后離我遠遠的!
杜明葉再度認真思考,一邊研究著刻意表現(xiàn)出滿不在乎的梁茉莉,不久,她道出感言:“我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想出這些怪條件,我只知道換作是我,我是絕不會讓一個我很感冒的舊情人在我眼前晃這么多天的,這不是自找罪受?”
梁茉莉放下叉子,陷入了怔忡。
她了解李思齊嗎?換個角度想,他的貼身助理所看到的李思齊,也許是她未曾知悉的面貌;而回顧那段他們相處的同居時光,她不得不承認,她其實并不真正了解他。
曾經(jīng),他們的熱戀就在他們散步經(jīng)過一條開設(shè)許多各式咖啡館和異國餐廳的小巷弄時到達轉(zhuǎn)捩點。
當時,她指著一棟十層樓剛興建好的嶄新小華廈,像個小女生看見櫥窗里的夢幻逸品一樣表情沉醉!斑@房子很可愛,它有好大的陽臺,我去參觀過。”
他往上眺望樓層外觀,左右衡量地處位置,生意人的嗅覺讓他搖頭。
“腹地太小,巷弄太窄,商店太近,不夠安靜,不是好的住家首選,買下來投資倒是可以考慮,租附近的上班族吧!
她撅著嘴沉默一會兒,輕聲細說:“我喜歡的房子不必大,陽臺最重要。我想在陽臺種滿我喜歡的香草植物和香花,旁邊放上兩張?zhí)僖魏鸵粡埿A桌,可以在傍晚時泡一壺花草茶看夕陽,吹吹涼風,巷弄近頭一抬就可以觀賞人們在底下來來往往,熱鬧極了,一點也不孤單。這么多店在附近多方便啊,半夜想買個東西穿著T恤拖鞋出門就行了。這邊有書店,有咖啡館,手工面包店,還有很多可愛的小店,在這些店里光顧的人們看起來都很愉快,很熱情,光是和他們擦身而過就很開心,你買下來租我吧!
他靜靜聆聽,望著樓宇笑而不言,接著,他的手機響了,他開始講起生意電話,她沒再提過這件事。
兩星期后,他拿出一串沉甸甸的鑰匙,放在她掌心!鞍徇M去吧,房租以后再跟你算。”
他們就這樣開始同居了,算是開了李思齊情史先例。
而她也如自己所夢想,將陽臺栽種得綠意盎然,芬芳可挹,只是在夕陽下喝花茶的通常是形單影只的她。她不介意,她知道他忙,她那龐大家族成員的復(fù)雜婚姻景觀讓她知曉如何不犯下愚蠢的錯誤,如何維系感情的熱度。
她努力保持美貌,表現(xiàn)懂事可人,貼心伶例;她費心學(xué)習(xí)烹飪,只做出合他胃口的菜色,生活起居大半都配合他的時程表而調(diào)整,她相信他是愛她的,無論是一個凝望,一個擁抱,一場歡愛,她都感受得到他對等的愛意,那愛竟一直未有半分褪減,有那么一段時間,她真的以為她的愛情找到了永遠的棲所。
然而,命運還是讓她失望了。早已記不得、想不清從何開始,源自哪一句失言,哪一場誤解,哪一樁撒嬌衍生的小小意氣,導(dǎo)致他們之間的熱度消退了。不,正確而言,是李思齊的愛竟冷卻了,在她渾然不覺中。
他的言語不再富有情調(diào),他的注視短暫而疏冷,他沒有時間擁抱,他的吻蜻蜓點水,他經(jīng)常晚歸,他不再與她同榻而眠,他偶一為之才回到他們的小屋。他的理由充足,他必須全神貫注在競爭激烈的事業(yè)上,而她,像一朵不再被澆灌養(yǎng)分的玫瑰,慢慢頹萎。
堅毅的她很快振作,她深植的愛意讓她不輕言放棄,旁敲側(cè)擊的種種方式無法得到最切中要害的答案,因為他總是回避問題,從未正面回應(yīng)。
那么,她還能做什么呢?或許她應(yīng)該開始調(diào)整自己,或許他并不欣賞一個女人全副精神投注在男人身上,逐漸失去了自我。
她和家人商量,不該只有漂亮的頭銜,她想確實地到父親的公司上下班,努力投入工作。這不難,實際上她被分派的工作內(nèi)容低微繁瑣又耗時,但這正好令她不至于太想他;她只敢在夜晚時與他通上電話,約定共餐時間;她不再問他何時回到小屋,她理智冷靜又忍耐,她設(shè)想一切低潮終將過去,他會想念她的好,她擅長等待。
不幸的是,她得到的回報是加倍失望,他甚至不再涉足他們的小屋了,流言蜚語輕易流傳到她耳里,負面的八卦大家都萬分熱情傳遞,加油添醋更不嘴軟,他們說他有了新情人了,她已淪為舊愛,她終于不愿再裝聾作啞,尋到他私人的住處和他大吵一架。
日后無數(shù)次回想那次爭執(zhí)真是一場災(zāi)難。她全面失了控,令彼此難堪,坐實了他疏遠她是正確的抉擇。他冷峻又陌生的眼神擊潰了她,他清楚宣布兩人關(guān)系到此為止,長痛不如短痛。
怎能輕易接受關(guān)系斷裂的事實?她閉門不出了兩天,那兩天簡直是困獸之斗,她仿佛眼睜睜看著所有的美好如細沙般從指縫間慢慢漏失,卻無能為力。失眠了兩晚,黎明到來,她想出了飲鴆止渴的方法。
她想盡辦法籠絡(luò)他的貼身助理杜明葉,得到他的私人行程表;她從家族成員斗爭中冷眼旁觀了一些小人路數(shù),全用在那些新歡身上,讓他的新戀情無疾而終。感到痛快的同時,她亦失去了快樂,每一晚,她在冷清中咬嚙痛楚,抱著微弱的希望,等待天曉,天曉之后依舊是漫長的等待。
她的陽臺已經(jīng)全面萎謝雕零,冰箱里塞滿冷凍速食和礦泉水。她無心再妝扮自己,也不在公司露面了,她的憔悴面容干燥枯荒難以敷上彩妝,她長日避居小屋一隅,等待那難得響起的電話鈴聲,和霍然開門聲。
何時才情愿放手,重新選擇另一條道路?直到親睹那位知性美女汪靜的絕麗豐姿后,她一顆如頑石執(zhí)拗的心慢慢意識到,他再也不會回頭了。
就這樣吧,她想與他作最后的道別,然后再徹底給予他最廣闊的自由,反正她不會再有更多的損失了。沒有人知道,即使在被放棄的時刻,她仍然強烈思念他的擁抱、他的親吻。
最后一次,她孤注一擲用了巧計與他發(fā)生關(guān)系,如她所料,絲毫未能擊退汪靜,反而強烈地激起他的反感,堅定他離開的念頭。所幸她的感知已鍛煉至麻木,一切為愛拚搏的努力,至此走向記憶的一環(huán),注定被埋葬,一路相伴的僅有杜明葉的純真友誼,可惜她未能更早將杜明葉的勸誡聽入心。
實不愿再回搠,每一次艱難的回搠總令她胃痙攣,并且附加更多的不解,不解他們的愛是如何從高峰急轉(zhuǎn)直下,終至如斷線風箏般遠逸?
而被剜空的心,還能痊愈嗎?這是她當時提著沉重的皮箱離開那間小屋時的唯一疑問。當然,后來她終究是痊愈了,很重要的一劑處方是,再也、再也不要見到李思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