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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心人 第九章

  當秋風吹落了花葉,冬雨洗凈一地塵埃,春陽再度燦暖了。

  這幾天,電視新聞下停報導陽明山櫻花盛開的消息,一再一再地提醒民眾出游賞櫻,勿錯過良辰美景。

  櫻花開了啊。

  憑立窗前,董湘愛愣愣望著藍天上幾朵雪白的流云,心神有些恍惚。

  仿佛才不久以前,她才在腦海里編織著春季與情人共沭櫻花雨的浪漫幻想,而今,櫻花雨紛飛,可她的情愛已遠。

  風吹來,撩起鬢邊一綹發(fā)絲。她輕輕一綰,將亂發(fā)收束耳后,也收攏了一顆彷徨的心。

  離開窗前,關掉電視,她輕悄悄地踏進臥房,俯望正躺在床上沉睡的兒子。

  依然這么甜美,這么純凈,不知人間憂愁。

  她微笑了,低頭在嬰孩額上印下一吻。“但愿你永遠不知道,寶寶。”

  喃喃低語方落,叮咚門鈴聲忽地響起。

  她微微蹙眉,不覺瞥了一眼腕表。下午兩點。在這樣非假日的安靜午后,照理說她不該有任何訪客啊。

  打開門,她意外地迎進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徐英,徐浪遠的父親。

  “伯父您好!倍Y貌地請客人就座后,她送上一杯冰水!罢垎栍惺裁词聠?”

  徐英沒立刻回答,先飲了一口水,接著銳利的眸掃過董湘愛一身,然后才緩緩開口,“寶寶在睡覺?”

  “嗯!倍鎼埸c頭,在他對面坐下,靜靜等待他說明來意。

  她知道他不會是來看寶寶的,這幾個月她給了徐浪遠許多次照顧兒子的機會,她相信他一定也會把寶寶帶回家讓爺爺看。

  如果只是為了看寶寶,徐英不會挑她在家的時候,他來,想必有話對她說。

  果然,他再深吸一口氣后,開門見山地說:“湘愛,我希望你帶著寶寶回家來!

  “回家?”她挑眉,“伯父是指徐家?”

  “當然!

  “那里從不是我的家!彼卣f。

  “只要你肯嫁給浪遠就是了!”提到這,徐英不禁有些生氣,“浪遠告訴我,只要你愿意,他隨時可以把你娶回家,問題是,你偏要當個單身媽媽!”濃眉一緊,“為什么?湘愛,難道你到現(xiàn)在還怪浪遠?”

  她搖頭。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肯答應他的求婚?”

  “并不是我不怪他就表示我愿意嫁給他,伯父。”她淺淺地笑,水眸澄澈,“這是兩個問題。”

  “我認為是一個問題!”徐英粗聲低吼,“我真不明白,浪遠有哪里不好?徐家有哪里不好?放著優(yōu)渥的生活不過,偏偏要寶寶跟著你吃苦,就算你不在乎自己,難道不心疼兒子嗎?”

  “我并不認為自己在吃苦!倍鎼壅,“也不認為寶寶跟著我會吃苦。就算他以后不能過那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太子生活,至少也會衣食無憂!

  “是嗎?”徐英冷冷撇嘴,“好吧,就算你現(xiàn)在的薪水很足夠養(yǎng)活你跟寶寶了,可是以后呢?他還要上學呢。而且你總不可能一輩子在天上飛吧?總有一天得退下來做地勤,據(jù)我所知,地勤人員的薪水可沒那么多!

  董湘愛不語,只是展眸凝睇前來尋釁的老人,許久,她靜靜問:“你真的希望我嫁給他嗎?伯父,我記得您以前并不想讓我跟他在一起,甚至還拿自己有病為借口騙我勸他回家!

  “這——”徐英一窒,驀地有些狼狽,“你都知道了?”

  “仔細想想也就明白了!

  “我承認……我承認那時候是不希望你們在一起,我以為你配不上浪遠,可是——”

  “難道我現(xiàn)在就配得起他了嗎?”

  淡漠的譏諷刺得徐英眼皮一跳,他瞇起眼,不情愿地咆哮,“好!就算我錯了,那時候我不該那么小心眼!我以為你看上的是徐家的財富,我有眼無珠,行不行?現(xiàn)在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女人,也知道浪遠對你是認真的,所以……所以——”

  “你到底想說什么?伯父!

  他瞪眼,為自己在一個丫頭面前屈居下風懊惱不堪,“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堅持不肯跟浪遠結(jié)婚,那就別怪我無情!”

  “什么意思?”

  “我要爭取孩子的監(jiān)護權。”

  CC       CC       CC

  “你要爭取寶寶的監(jiān)護權?”

  沉冷的質(zhì)問敲擊著徐浪遠的耳膜,他一愣,直直瞪著難得出現(xiàn)在他辦公室的董湘愛。

  原本看到她出現(xiàn)時飛揚的心瞬間一沉!笆裁匆馑?”

  “這個!”她來到他面前,揚臂舉高一封標準信函,“律師信!”

  “律師信?”他一愕,接過信函匆匆展開覽閱,接著揚起蒼白的臉,“湘湘,你誤會了,這不是我的主意,我并沒有請律師。我……我知道這樣做你會——”

  她會難過,會心痛,而現(xiàn)在的他絕不會愿意如此折磨她。

  “徐浪遠,難道你忘了嗎?當初是你不肯認寶寶的,你不肯認,現(xiàn)在就沒資格跟我搶!

  “我知道,我知道當初是我錯了!我沒有跟你搶寶寶的意思,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看著她漠然瞪視他的神態(tài),他急了,“你相信我!”

  她沒說話,澄眸仔細凝睇他,像在評估他話語的真實性,終于,她緩緩開口,“你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他搖頭。

  “那么,是你爸做的了。”

  “我爸?”

  “那天,伯父過來找我,他希望我跟你結(jié)婚!彼忉,冷冷撇開唇角,“我不肯答應,他就威脅要奪回孩子的監(jiān)護權。”

  “爸他……真的這么說?”徐浪遠望著她,微微驚顫。他驚顫的并不是父親的舉動——他想得到他會這么做,令他難以承受的是她的表情,這么清,這么冷。

  對跟他結(jié)婚這件事,她真覺得如此可笑嗎?

  “湘湘,請你……請你體諒我爸,其實他也只是希望一家和樂,他希望能天天見到孫子,希望寶寶能過好的生活,也希望你……”

  “你的意思是寶寶跟我在一起只會吃苦嗎?”她打斷他的話,頰色刷白。

  “不,我的意思是——”他抬起手,不安地爬梳一下發(fā),“我只是希望你們母子倆過得好!我不希望……不希望你在飛行與寶寶之間疲于奔命,你總是很累,湘湘,不論李太太再怎么為你進補,我總能看到浮在你眼皮下的黑眼圈。這陣子你每回拜托我照顧寶寶都說你臨時有約會,可我知道不是,你其實只是跑到明琦店里是不?你想你可以找朋友聊天,可每一回都不小心在沙發(fā)上睡著。你……”

  “你怎么知道這些?”她微微拉高嗓音,明眸掠過一絲遭他看透的狼狽。

  “明琦告訴我的!

  “明琦告訴你這些?”她不敢相信。

  “她只是關心你!彼脸羾@息,凝望她的眸有歉意,有疼惜,也有藏不住的淡淡落寞,“其實大家都關心你,你又何必……這么倔強?”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應該跟你結(jié)婚羅?我應該放手讓你養(yǎng)我跟寶寶,每天在家里享清福、過少奶奶生活羅?我要這么做才不倔強,才對得起關心我的朋友是不?”她憤然低喊。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更喪氣了,開始在室內(nèi)踱起無奈的方步來。為什么他老會讓她把他的意思弄擰呢?為什么他明明有滿腔愛語想訴,卻總是無法清楚表達呢?從前那個在女人面前無往不利的他呢?為什么現(xiàn)在面對她,他總是詞窮,總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現(xiàn)在根本不像從前的他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從前那個徐浪遠……

  一念及此,徐浪遠驀地一頓,停住踱步的身軀。

  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反覆思量,驀地,恍然大悟。

  “你干嘛這樣看我?”突然轉(zhuǎn)向她的深邃眸光令董湘愛有些不自在,她顰眉,不解他為何轉(zhuǎn)變?nèi)绱酥臁?br />
  方才的煩躁、激動忽然一掃而空了,現(xiàn)在的他像終于把握了方向的水手,堅定地準備揚帆。

  他走向她,直直地、不容她逃避地走向她。

  “干什么?”

  他沒有立刻回答,深深凝視她半晌,“湘湘,聽我說好嗎?”

  “說什么?”她吸一口氣,先行武裝自己。

  “那次你對我說的話,這陣子我一直在想!

  “什么……什么話?”

  “你跟我說,你不會再戀愛了!彼硢〉卣f,凝定她的黑眸蘊著濃濃惆悵,“你說,你的翅膀已經(jīng)斷了!

  “我是這么說過!彼齽e過頭,“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是從前那個我了。”

  黯然的言語宛如皮鞭,狠狠抽擊著他。他閉了閉眸,“我知道,湘湘,是我讓你改變的!

  “既然你知道,你還想……說什么?”

  “我也不是從前那個我了!

  她彷佛一顫,可墨睫依然低低掩著,拒絕看他。

  他忍不住心痛,雙拳一收一放,來回好幾次終于鼓起勇氣握住她的肩膀,抬起她的下頷,強迫她直視他溫柔的眼。

  “我知道,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不可能向從前一樣不顧一切地飛向我了。如果我還是從前那個我,那么我永遠也沒有得回你的機會?墒窍嫦妫乙呀(jīng)不是了,以前那個徐浪遠已經(jīng)不在了!

  “我不……不明白你的意思。”她顫著嗓音,臉色蒼白似雪。

  “我的意思是,如果現(xiàn)在的你不可能愛上從前的我,那么,有沒有可能愛上現(xiàn)在的我呢?”他同樣白著臉,在等待她回應的焦心折磨下,臉色甚至比她更蒼白幾分。

  “……你到底想說什么?”

  “給我一個重新追求你的機會,湘湘!

  她聞言,身子倏地一顫,滿心震動,卻一句話也吐不出口。

  JJJJJJJJJJJJJJJJJJJJJ

  “各位旅客,飛機即將降落桃園中正國際機場,請盡快回到座位,并系好您的安全帶——”

  要降落了。

  收了幾個空酒杯后,董湘愛站直身軀,面帶微笑地通過走道,一面輕聲提醒乘客系緊安全帶。

  然后她來到廚房,將酒杯洗了洗,收到柜子里。

  “終于到家了。”一個同事笑著伸了個懶腰,“這趟折騰了十天,都快累死我了!

  “很快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倍鎼廴崧暤。

  “我啊,打算躺在床上好好睡個一天一夜再說!

  “你在歐洲還沒睡夠。俊

  “當然啦!每天飛來飛去的,哪有時間休息?就算有休息,那點時間連拿來‘血拼’都不夠!

  “看來你這趟又搜刮了不少戰(zhàn)利品!

  “也沒多少啦!蓖虏缓靡馑嫉孛l(fā)際,“你好像都沒怎么買哦,湘愛!

  “嗯!

  “為什么?難得有機會,干嘛不買一些名牌?在歐洲買可比在臺灣買便宜多了。”同事大嘆可惜。

  董湘愛只是淺淺地笑,可只一會兒,笑意便消逸無蹤。

  要降落了,再一次,她必須面對徐浪遠。

  而這一回尤其是個嚴重考驗,因為他在等著她的答案。這答案她早給過了,可他卻不死心,一再一再地逼問。

  他到底要她怎樣?到底想怎樣?

  她繃緊身子,正茫然想著時,飛機忽然一陣劇烈搖晃。她站立不穩(wěn),下意識扶住墻上的把手。

  “怎么回事?”身旁的同事著急地問。

  董湘愛搖頭,一定神,感覺機翼似乎傾斜了,轉(zhuǎn)了方向。她容色一白,連忙按下通話器,“機長,發(fā)生什么事了?”

  “塔臺不讓我們降落!

  “不讓降落?那是什么意思?”

  “好像出了點問題,要我們在空中再飛一陣子!

  “什么?”兩人面面相覷,多年的飛行經(jīng)驗讓她們直覺事情不妙。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

  白色寶馬宛如沖天火箭,以極速飆往機場。

  出事了。

  徐浪遠心神不定,緊緊握住方向盤的手指泛白。

  方才,一個正巧和董湘愛搭同一班飛機的客戶打電話給他,說他趕不及兩人約會時間。因為飛機遲遲無法降落,已經(jīng)在空中盤旋十幾分鐘了。

  他一聽說,一秒也不猶豫,立刻開車趕赴機場。

  一路上,收聽廣播新聞,他才知道飛機被某個狂人安裝了炸彈,揚言一降落就要引爆。

  機上兩百多人全成了他的人質(zhì)。

  天!

  思及董湘愛垂危的處境,徐浪遠激動難安,他緊緊地、緊緊地咬住牙關,心跳狂亂得幾欲奔出胸膛。

  他真不該讓她上飛機的!

  時有耳聞的大型空難,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現(xiàn)在又是炸彈……這么危險的環(huán)境,這么危險的工作,他實在應該說服她放棄的!

  他發(fā)誓,這次她平安回來后,他絕不會讓她再上機!絕不!

  可萬一她發(fā)生了什么事……

  一念及此,他驀地臉色刷白,急忙搖了搖頭,阻止自己再想。

  他不該胡思亂想,他必須冷靜。

  歷劫歸來的湘湘不會希望看見一個比她還倉皇失措的人,她需要一個值得依賴的人來安慰她。

  所以,他必須冷靜——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緒,徐浪遠來到了一片混亂的機場,在焦急的民眾與媒體記者的期盼下,與嫌犯周旋了兩個多小時的警方危機處理小組終于掌握了狀況。

  飛機趕在耗盡燃油前平安降落。

  機上的乘客一出關,大批媒體記者同時涌上,其中也夾雜著他們的親朋好友。

  鎂光燈此起彼落,映照一張張驚魂未定的蒼白臉孔,忽地,一個孩子的哭聲嘹亮回旋,更震動了倉皇人心。

  她在哪兒?

  幾乎對周遭的一切視而末見的徐浪遠,只是一心一意尋找著董湘愛的倩影。他推擠著人潮,拚命仰長脖子四處張望。

  她到底在哪兒?可平安否?

  他嘗試打手機,可對方卻沒開機,于是他只好繼續(xù)在漫漫人潮中彷如永無止盡的追尋。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汗水浸濕了他的襯衫,甚至逐漸透入西裝外套。他抬起手臂,抹去臉上豆大的汗珠,黑眸開始彷徨。

  他找不到她,找不到她!

  終于,當心弦繃緊到了極限,瀕臨斷裂時,他找到她了。

  她正蹲在地上,安慰著一個不停啼哭的孩子,然后在將他交還給匆匆前來尋他的母親后,她仍停留原地,一動不動。

  他用盡一切氣力排開如山如海阻擋他的人,急急奔向她。

  “湘湘,湘湘!你沒事吧?”痛楚的焦慮在沙啞的嗓音中顯露無遺。

  聽聞他的呼喚,她沒有回頭,只是纖細的肩頭微微顫動。

  “湘湘,你還好吧?”他伸展雙臂拉起她,著急地將她轉(zhuǎn)過身。

  映入他眸底的是一張蒼白的淚顏——蒼白、疲倦、惶然、驚懼,她像是壓抑了太多、太久,在這一刻,所有的情緒全融在淚水里,一顆一顆,不停墜落。

  “湘湘,湘湘,你別哭啊!彼X得心好痛,她的每一顆淚都像冰珠,狠狠落向他的心,“沒事了,已經(jīng)沒事了!闭贡蹖⑺o緊擁入懷里。

  她微微掙扎了一下,卻沒有抗拒,淚顏埋入他汗?jié)竦男靥牛煅士奁?br />
  “沒事了,沒事了。你已經(jīng)平安回來了,沒事了。”他笨拙地拍著她的背,笨拙地安慰她。

  “我好……我好怕——”她哽著嗓音低語,雙手緊緊拽住他。

  “我知道,我知道。”

  “我好怕,可是我……還要安慰那些乘客,我還安慰他們……天曉得!其實我比他們還膽小啊!”她驀地喊道,微微歇斯底里。

  “不,你不膽小,你很勇敢!彼麥厝岬負嵛克,“你很勇敢,而且你平安回來了!

  “不,我不,一點也不。我怕得……怕得要命,我——”她忽地揚起頭,透過蒙蒙眼眸望他,“我想起……想起我懷孕的時候,想起我生寶寶的時候——”她一頓。

  突如其來的沉靜撕扯著徐浪遠,他哀傷地望著她朦朧的眼。

  她忽然用力地、憤怒地推開了他,甩了甩秀發(fā),朝他嘶吼,“我恨你!徐浪遠,我恨你!你知道我剛剛在飛機上想什么?我想起了你,想起我們的過去,想起你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話。我還想如果我死了,寶寶怎么辦?我想沒關系,至少你會照顧他,可他……以后一定會忘了我這個媽媽!他不會想我,根本不記得我的長相。他是我……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啊,可是他不會記得我——”她又哭了,委屈地、悲傷地哭了。“我真恨你——”極度的激動讓她的腦子開始暈眩起來,身子也一陣虛軟。

  徐浪遠連忙展臂抱住她。

  她試圖掙脫,他卻堅持不放,于是她開始槌打他的胸膛。

  “放開我!”

  他不語不動,屹立著由她發(fā)泄?jié)M腔怒火。

  “你來做什么?我生產(chǎn)時,一遍又一遍喊著你的名字……你那時候為什么不來?你現(xiàn)在來做什么?我不要見你!不想見你!走開!走開!”她發(fā)了瘋似地喊。

  而他,只是揪著一顆心聽著,抬手輕輕將她汗?jié)竦陌l(fā)繒收攏耳際。

  她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是發(fā)泄著、狂喊著、哭泣著,許久,她終于累了,虛脫了,再也尋下出精神與體力來支撐自己了。

  于是她身子一軟,頹然偎落他懷里。

  “為什么?那時候我怎么會想起你?”她喃喃,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說些什么,“為什么——”

  她真的不明白,不懂為什么在心緒最激動的時候,她會如此深刻而強烈地想起他?為什么?

  那讓她不甘心,非常非常不甘心!

  WWWWWWWWWWWWWWWWWWWWW

  他開得好慢。

  平靜下來后,董湘愛發(fā)現(xiàn)自己癱軟在徐浪遠愛車的椅背,而他坐在她身邊緩緩駕車。

  她瞥了一眼,時速才六十公里?而且在高速公路上?

  這不像他的作風啊!從前的他只要一有機會,抓準了就是一陣狂飆,不論跑車或摩托車,不論她在不在車上,他飆車的速度總令她心驚膽跳。

  可今天他卻放緩了車速,慢慢地、平穩(wěn)地前進,小心翼翼的模樣像在推娃娃車。

  “車子……有問題嗎?”她不禁輕聲問他。

  聽聞她開口,他似乎有些激動,急急瞥了她一眼,“你感覺好多了嗎?湘湘。”

  “……嗯!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氣,眼神轉(zhuǎn)為溫柔,“你放心好好睡一覺吧,我會慢慢開車的。”

  這么說他以這種從前肯定嗤之以鼻的“龜速”前進是為了她?

  董湘愛頓時有些茫然,她眨眨眼,感覺方才極度激動的腦子現(xiàn)今仿佛仍然缺氧中。

  她想不明白,只覺得一股莫名的暖流在胸口翻騰……

  “寶寶呢?還好吧?”她試著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

  “寶寶……前兩天發(fā)燒了!

  “什么?發(fā)燒?”董湘愛不禁拉高聲調(diào),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再度繃緊。

  “別擔心!毙炖诉h急忙安慰她,“我們?nèi)メt(yī)院看過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

  “沒……事了?究竟怎么回事?他為什么會發(fā)燒?該不會得了什么病吧?”

  “沒事,只是著涼了。小孩子身體弱,本來就容易生病,以后小心一點就好了。”

  她聞言,容色依然蒼白。

  他瞥了她一眼,心韻忽地開始急促起來。

  這也許是一個機會,也許他正好能藉此說服她,他必須試試……

  想著,徐浪遠深吸一口氣,“湘湘,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這樣……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彼o緊抓住方向盤,“寶寶還小,需要有人全天候地照顧。”

  “可是我已經(jīng)請了李太太來幫忙了……”

  “李太太雖然人不錯,但是畢竟不是專業(yè)保母,我想我們應該請一個比較專業(yè)的保母!

  “專業(yè)的?”

  “嗯.還有,寶寶現(xiàn)在是學習能力最強的時候,難道你不想……親自在他身邊教他嗎?”

  “我——”她咬牙,秀眉一緊,“你明知我不可能!

  “可能的。只要你……辭掉工作!

  “什么?”她驀地扭頭瞪他,“你要我辭掉工作?”

  他點頭。

  “不可能!”她毫不考慮,“我不能斷了經(jīng)濟來源!

  “經(jīng)濟方面的問題你不必擔心!彼B忙說道,“我是寶寶的爸爸,當然會負責他的一切花費。”

  “那我呢?”她譏誚地瞪他,“我可不是你的什么人,總不能要你也負責我的開銷吧!

  冰淡的回話令徐浪遠心一扯,他轉(zhuǎn)動方向盤,將車子開到公路旁,熄火,停下。

  “你干嘛?”她警戒地看著他。

  “上回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她不說話,只是展著一對迷蒙的眸,默默地、幽幽地睇著他。他甚至辨別不出,隱在兩汪朦朧薄霧后的是什么,是否如他所期待的,有兩簇小小火苗正埋在灰燼下悄悄復燃?

  她曾經(jīng)愛過他,也曾經(jīng)對他毫無感覺,用那對波瀾不興的水眸靜靜面對他。

  可方才在機場時,她卻是恨他的,那么久以來的漠然與冷淡崩潰了,她對著他哭泣,對著他怒吼。

  她恨他,她恨他——當他聽著她沖著他如此狂喊,當他看著她淡漠的容顏終于顯現(xiàn)激動,他傷感、痛苦,卻也不禁有些高興。

  是的,他高興,為了她恨他而高興,為了她“還肯”恨他而高興。

  她恨他,表示她對他還有感覺,哪怕只是一點點,他也迫不及待要牢牢抓住。

  “給現(xiàn)在的我一個機會吧,湘湘,求你!

  “……不!

  低微卻清晰的回應如喪鐘,在他腦海不;仨。他不敢相信地瞪她,心痛又愁苦地瞪她!盀槭裁矗肯嫦,為什么你一定要這樣折磨你自己?要這樣折磨我?剛才的事難道還不夠嗎?你還要飛嗎?還敢飛嗎?”

  “這是……我的工作。”她蒼白著臉,嘴唇倔強地抿著。

  “如果你非要工作,轉(zhuǎn)地勤也可以啊,算我求你,別再飛了好嗎?”

  “我需要錢……”

  “我可以給!寶寶的生活費、教育費,他的一切開銷你都不用擔心,你只要照顧你自己就好了,湘湘。”

  “我——”她握緊雙拳,極力克制顫抖的身軀,“我們不需要你!

  “湘湘!你——”他瞪視她,簡直無法再壓下心海強烈翻涌的浪潮。她為什么這么倔?這么好強?為什么要這樣對他?“你是不肯給我機會,還是不肯給自己一個機會?你明明對我還是有感覺的!為什么不承認?”傷痛的嘶吼在車廂里回旋,他握拳用力擊打車窗,像只掉入陷阱的野獸,既憤恨又痛苦。

  “我對你……已經(jīng)沒有感覺了,你不要……自以為是。”她顫著嗓音。

  說謊!她在說謊!

  發(fā)紅的眸瞪著她不敢直視他的眸——她為什么不敢直視他?怕他一眼就認出她倔強的謊言了嗎?

  “總之,我不會再讓你上飛機,湘湘!彼а懒⑹。

  他不能再讓她上飛機,不能讓她和自己再次承受那仿佛會將人噬進無邊地獄的恐慌和驚懼。

  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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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愛,你還打算飛?”汪明琦問,望著端著一杯紅茶坐在沙發(fā)上的董湘愛。

  “嗯!倍鎼埸c頭,恍惚地啜了一口熱茶,“公司體諒我們上回受驚了,特地讓我們休息一個月!

  “你不怕?”

  “公司安排了心理療程,挺有幫助的!

  “可是——”短短一個月便能讓受創(chuàng)的心靈愈合傷痕嗎?

  “別為我擔心,明琦!

  就是這樣堅決的神態(tài)才讓人擔心啊。汪明琦嘆息,正想再說些什么時,門鈴忽地響了。

  “我去開門!倍鎼蹟R下茶杯,從沙發(fā)上起身,拉開大門。

  是提著水果籃來看她的殷賢禹,他身旁還站著穿著綠制服的郵差。

  “小愛,有你的掛號信。”殷賢禹低聲道,嗓音蘊著某種不祥。

  董湘愛呼吸一停,眸光落向郵差手中拿著的制式信函,立刻明白那是什么。

  她簽了名,顫手接過,深吸了一口氣后才以最慢的速度展開。

  “是什么?”望著董湘愛讀信時蒼白的容顏,汪明琦也明白不妙,連忙站起身。

  “是法院的通知信!

  “通知什么?”

  “他們要我一個月后出庭。”董湘愛揚起頭,瞳眸點亮激憤火光,“徐家想要孩子的監(jiān)護權!

  “什么?”汪明琦一驚,愕然瞥向殷賢禹,后者凜著下頷,一語不發(fā)。

  “他真的……真的這么做了!”一字一句自董湘愛齒縫中進落,蘊著無限恨意,“他以為這么做就可以逼我跟孩子回到他身邊嗎?”

  “湘愛,別激動!蓖裘麋B忙走向她,伸手擁住她顫抖的肩,“我相信浪遠不是故意要這么做的,他只是太絕望了,你知道,他一直不想讓你再上飛機,又想不出辦法阻止你,所以……”

  “不要幫他說話!明琦,他不值得!”

  “我不是幫他說話,我只想你們冷靜下來談一談。跟他談談,湘愛,別真鬧到對簿公堂!

  “要上法庭的人是他,不是我!”

  “湘愛——”

  “該冷靜的人是徐浪遠!币恢蹦徊徽Z的殷賢禹忽然插口,“他太過分了,竟然用這種方法來逼小愛,難道他不曉得這么做只會傷害她嗎?”

  “賢禹!”汪明琦蹙眉,“怎么連你也這么說?”松開好友,她窈窕的身子逼臨殷賢禹,正想質(zhì)問他時,董湘愛堅決的嗓音阻止了她。

  “禹哥說得沒錯!

  看來就這件事,他們兩人已經(jīng)達成共識了。

  望著殷賢禹鼓勵似地緊緊握住董湘愛顫抖的手,淡淡的刺痛驀地襲上汪明琦的太陽穴。

  她忽然很想抽煙。

  “禹哥,你認識什么好律師嗎?”

  “當然。交給我吧!

  在殷賢禹攬下委托律師的重責大任時,汪明琦明白一切已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她只希望,這件官司不會讓任何人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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