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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休夫 第一章

  夏日炎炎,伴著蟬鳴吱吱聲,位在京城東區(qū)的駱大學(xué)士府后花園,園中一池青荷朵朵盛開,偶有微風(fēng)吹來,池水便泛起陣陣漣漪,荷瓣輕輕震顫,那嬌柔的模樣,會令人忘卻暑氣的熾熱,流連不已。
 
  但──
 
  在池旁一處畫閣上,卻傳來破壞此等優(yōu)雅情致的冰冷聲音。
 
  “嗯哼!瞧瞧這個女人寫得多好,‘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我說穎兒,咱們生為女人真是可憐,出生不到三天,就要被人放在床下面,好明白我們是下等人,只能玩一些瓦磚之類的東西,好明白我們這一輩子活著的目的就是要天天勞動筋骨,努力持家,嘖嘖,寫得真是好呀!哼,好個‘卑弱篇’,”那不時夾著冷笑的聲音,聽來叫人毛骨悚然。
 
  穎兒吞口口水!疤!又來了!彼哉Z說道,開始迅速將繡閣內(nèi)所有顯眼、易碎的物品收起來。
 
  任誰見到穎兒,都會喜歡上這個頭上綁著雙髻,有雙靈活、精明的大眼,說話又得體的侍女,但此刻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卻布滿了山雨欲來的憂愁,雙眉緊皺的望向坐在書桌后面的美麗女主人。
 
  “好極了,現(xiàn)在來到最重要的部分,‘三從四德’……”急促翻頁的聲音充分顯示持書者心情的紊亂。
 
  “小姐,您一定要念嗎?不是早背熟了?”穎兒小心翼翼地說道,試著做最后的勸阻。
 
  “豈止背熟?每字、每句都已經(jīng)深深烙印在我身上每一處,但是能不念嗎?身為女人就是得時時刻刻念著這些東西,這樣才叫‘賢慧有德’!哼,從父、從夫、從子,女人一輩子全都是跟從男人。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所謂的‘真女子’就是不要有大腦,不用想、做啞巴、不用打扮、天天做家事做到死為止。哼,好個班昭呀!我真恨不得回到漢朝去,把你狠狠揍一頓!
 
  隨著一聲重重的拍案聲,一本書也隨之被大力的丟棄于地,書皮上寫著兩個大字“女誡”,著者:班昭。
 
  穎兒舒口氣,彎身拾起那本書,準(zhǔn)確地往身后的簍子丟過去,主人恨透了這本書,做奴婢的又怎能喜歡呢?雖然這本書可是當(dāng)朝所有女子奉為圭臬、最高生活、事夫要項,德行指導(dǎo)原則的“圣書”,不過在戚家待久了,還真覺得這本書是個相當(dāng)自虐的女子寫出來的。
 
  她望向那個開始抓起墻角的稻草人,狠狠踢、揍的女主人,若那是真人的話,肯定不到一時三刻,便會氣絕身亡──誰受得了那種重?fù),不由嘆口氣,這世上可以讓她美麗女主人戚荻蓮抓狂的原因就只有一項,那就是姑爺今天從朝廷返家了。
 
  戚荻蓮,是先帝生前最信任的“威鎮(zhèn)大將軍”戚慕翔次女,母親宮霓裳出身江南第一繡坊富家,而她的長姊宮荻蘭曾被先帝指定嫁與當(dāng)時的昭德太子做太子妃,家世可說是相當(dāng)顯赫。
 
  而她本身更是承襲了父母的絕頂容顏,有張美若天仙,不亞于她大姊宮荻蘭的絕美容貌。
 
  倘若用花來比,宮荻蘭有若一朵傲世的寒梅,孤伶卓絕,不輕易受人擺布,也絕不向命運(yùn)低頭。
 
  而戚荻蓮,則有若一朵白玫瑰,絕美、純真、無瑕,全身散發(fā)吸引人的清甜香味,總是毫不做作的表現(xiàn)出心中的情感。
 
  戚慕翔和宮霓裳的個性可稱是天下第一奇絕,豪邁不受世俗牽絆,這點(diǎn)從兩人不畏世俗眼光私奔成親可見一斑,連教養(yǎng)孩子的方法都與當(dāng)世不同,使得他們的孩子都有著相當(dāng)驚人的作為。
 
  老大宮荻蘭雖然進(jìn)宮當(dāng)太子妃,但在巧妙的化解政治上的斗爭后,卻因愛上宮廷第一侍衛(wèi)長,并在聞其死訊后而以“跳崖殉情”來表明心跡,徒留人唏噓,尤其太子最感到歉疚,即使登基做了皇帝,仍基于歉疚心理,對戚家相當(dāng)照顧。
 
  而老三戚荻柏則因長姊“死亡”,便繼承了富家繡坊的職責(zé),堂堂七尺男兒,卻天天拿著繡針率領(lǐng)一票娘子軍在宮家繡坊里刺花繡鳥的,引來天下人的側(cè)目,衛(wèi)道人士紛紛搖頭嘆不值。
 
  而當(dāng)中最無驚世作為的老二戚荻蓮,則在皇帝姊夫好心作主下,嫁給了當(dāng)朝擁有第一才子兼天下第一美男子兩個稱號的駱靖堯,做起了“閑”妻良母。
 
  穎兒一直很慶幸自己從小是服侍戚荻蓮,雖然在三姊弟中,她的才華不是最出色的,但個性卻是最討人喜歡的,坦率、活潑、直性子,有點(diǎn)迷糊、有點(diǎn)沖動,跟在她身邊,天天都可以遇到好玩有趣的事。
 
  但這一美好的一切,全都在她嫁人之后,有了極大的轉(zhuǎn)變。
 
  而這最重要的關(guān)鍵點(diǎn)正是她的姑爺──駱靖堯。
 
  駱靖堯,為龍圖閣大學(xué)士駱銘的獨(dú)生子,二歲能識字,三歲會吟詩,五歲會做對聯(lián),天才之名滿天下,十二歲通過鄉(xiāng)試,十五歲為狀元郎,十八歲入學(xué)士府做了翰林大學(xué)士,成了皇上的政策擬定顧問團(tuán)一員。
 
  年僅十五即為狀元郎,不僅轟動整個朝野,而見過其容貌者,更驚嘆其貌勝過潘安數(shù)倍,為千古難得一見的絕世美男子,有人稱其為自三國魏晉陸遜、陸杭、陸機(jī)、陸云四大風(fēng)流人物的傳人,集天地英靈之氣于一身之天之驕子。
 
  是呀!她家姑爺容貌的確是絕色,穎兒撇撇嘴,可個性真的是……
 
  從沒看過如此固執(zhí)、自負(fù)的男人,人就好像塊萬年寒冰,方圓十步內(nèi),就可以感受那冰冷的寒氣,臉上表情永遠(yuǎn)都是平靜無波,而那雙炯亮的眼睛里,毫無任何情感而言,即使在面對親人朋友時,也是這么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雖說小姐和姑爺?shù)幕槭率腔实酆靡獯楹系,但最終決定權(quán)仍在小姐的身上,除非小姐點(diǎn)頭,要不皇上也不會賜婚,但誰知──小姐一見了他,根本忘了一切,心甘情愿的嫁給了這個大冰塊。
 
  這一年來,她親眼見到小姐如何從一個熱情如火的女子變成一個咬文嚼字,處處講求禮儀規(guī)范的模范“賢妻”;原因無他,只因為姑爺是個極重禮教的人,在婚前的聘禮上,即贈上“女誡”、“女則”、“孝經(jīng)”、“女論語”這四本書,他要求小姐在婚前一定要好好研習(xí)過這幾本書,在明了精義后,方有資格進(jìn)他駱家門,要不他情愿抗旨不娶。
 
  這是多大的羞辱呀!
 
  偏偏中了邪的小姐,居然甘愿就范,硬是讓自己好好“拜讀”了這四本書,其中“女誡”、“女則”還是她以前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的書。
 
  在洞房花燭夜的那天,她同喜娘等新郎進(jìn)房了以后才退出新房,遠(yuǎn)走不到十步,就聽到新郎冷冰冰的聲音傳過來。
 
  “在我掀下你的頭蓋之前,我得先問你幾個問題?”
 
  “相公請問……”小姐羞答答的聲音柔柔響起。
 
  孰料,駱靖堯居然考起小姐那四本書里的內(nèi)容,饒是小姐真的下了苦功,所以對答入流,就這么折騰近二個時辰,新房的紅燭火才熄滅。
 
  而這只是開始而已。
 
  在共同生活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姑爺重禮法跟什么似的,凡事一板一眼,家法高懸廳堂,連奴仆也要恪遵,犯者從抄寫家法一百遍、當(dāng)眾棍打至驅(qū)逐都有,簡直是嚴(yán)得不得了,戚家也有家法,但是比起來,戚家簡直是樂園。
 
  但說也奇怪,在駱家的奴仆也是怪的,也不曉得是不是早習(xí)慣了,個個都是一副訓(xùn)練有素的模樣,對這種“嚴(yán)法”,不僅甘之如飴,恪遵不悖,而且還頗為沾沾自喜,似乎覺得自己同其他家的奴仆有不同之處,當(dāng)然不可諱言的,會有這種氣勢,自然是染自他們的主人。
 
  她和小姐初來自然不習(xí)慣駱府內(nèi)的冷凝嚴(yán)肅氣氛,但她為了小姐,也就入境隨俗,雖然心里老想著在戚家那段無憂無慮的、快樂做事的時光,而最叫她心疼不忍的,卻是小姐的轉(zhuǎn)變。
 
  荻蓮為了姑爺,壓抑住自己原有活潑好動的本性,言行舉止莫不遵照“女誡”、“女則”上的規(guī)定,出口必引用四書五經(jīng),有典有故的,雖聽得她頭發(fā)昏,卻也讓其他駱家下人甘拜下風(fēng),認(rèn)為這才有資格擔(dān)當(dāng)駱家的主母。
 
  但小姐這番努力在姑爺?shù)难壑袇s不當(dāng)一回事,始終冷著一張臉不茍言笑,對她辛苦持家認(rèn)為是理所當(dāng)然。事實上,他也的確將所有內(nèi)府的事全交給小姐全權(quán)處理,而他則專心公事,但最教人不值的是,駱靖堯因深受當(dāng)今皇上的器重,經(jīng)常留在學(xué)士府里處理公事,一個月才偶爾回家兩、三天,甚至待不到一天,從小姐進(jìn)門一年來,夫妻倆見面次數(shù)用手指頭再加上腳趾頭便可算得出來。
 
  至于閨房之樂,由于姑爺似有隱癖,不喜魚水之歡,所以即使回家也經(jīng)常讓小姐獨(dú)守空閨,小姐不是沒嘗試改過這種情況,她試著多加親近他,卻被姑爺冰冷斥回,要她別忘了身為大家閨秀的端莊,要她多學(xué)學(xué)班昭、長孫皇后的美德。
 
  原本小姐會有這么大的轉(zhuǎn)變,全是為了討好姑爺,但誰知兩人成親后見面機(jī)會少,即使碰面也是在冷冰冰的情況下相對著。
 
  這種情形持續(xù)了半年以后,小姐漸漸撐不住了,雖然表面上,還是平和有禮,但是要是和她獨(dú)處時,或者跑到位在池畔這幢獨(dú)棟繡閣時,便開始將心中的不滿,和郁氣發(fā)泄出來,將班昭和長孫皇后罵個臭頭,并拿起收放在壁后特地扎起的稻草人,當(dāng)作出氣筒般的打著,而這種情況到了每次和姑爺見過面后,卻毫無有所進(jìn)展時,也愈形嚴(yán)重。
 
  唉!她真是擔(dān)心,小姐再這樣下去會瘋掉。
 
  穎兒幽幽從思緒中回過神,這時荻蓮已經(jīng)停止踢打稻草人──因為已經(jīng)全散了,滿頭大汗,氣喘不已的坐在地上。
 
  穎兒轉(zhuǎn)過身,從水盆中擰乾一條毛巾,走過去開始為她拭汗。“小姐,又怎么了?姑爺又惹您了?”雖然明知道答案,但還是不得不問。
 
  荻蓮無力的搖頭!斑不是同以前一樣,要我別吵他,乖乖在房間里繡花。”接過毛巾自己擦拭!皫臀覝(zhǔn)備水,我想凈身。”語氣已不若先前的怒急。
 
  穎兒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咬住下唇,哇地一聲哭出來!拔以僖彩懿涣死!小姐,您何苦要這樣委屈、傷害自己,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啦!嗚……想您在戚家是多么受寵、是多么快活,怎么、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嘛!”
 
  荻蓮愣了一愣,看著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侍女兼好友居然為了她哭成這樣,也不由覺得心酸,可是淚水還來不及掉下,突然從樓下傳來呼喊。
 
  “夫人,您可在上面?”是府里小廝在叫喚。
 
  荻蓮沒有馬上回話,因為此刻的她,全身都是汗,頭發(fā)散亂,珠釵歪斜,這等容貌實不宜見人。
 
  “夫人?”小廝再次喚道。因此繡閣乃是荻蓮的隱私地,一般下人是不可接近。
 
  穎兒迅速抹去頰上的淚水!拔蚁氯フ泻羲,您先把頭發(fā)放下,我一會兒上來幫您整理!狈f兒啞著聲音說道,由于駱府最忌諱丫鬟大呼小叫的,所以她立刻沖到樓下應(yīng)對。
 
  望著穎兒離去的背影,她內(nèi)心不禁一陣絞痛,剛剛穎兒哭著喊道: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她不禁畏縮了一下,她到底變成了什么樣?
 
  荻蓮將臉埋進(jìn)膝間,整個人連動都不想動。
 
  這時穎兒又碎碎地跑上來,本想對她說,在駱家是不可以這樣大聲跑的,可是穎兒不是一般的丫鬟,而這個繡閣是她嫁來駱家唯一可以盡興做自己的地方,她干么還要在這設(shè)下那撈什子的規(guī)矩?
 
  穎兒的臉看起來臭臭的。
 
  “怎么著?”
 
  “老爺喚您去書房見他!
 
  什么?他居然會主動要見她?頓時忘了先前的委屈和不滿,臉上瞬間散發(fā)出動人的光彩。
 
  穎兒一見著小姐整個人像死灰復(fù)燃般地振起精神,不禁心中暗嘆。前世,小姐到底是怎生欠著姑爺了?
 
  “穎兒,快來幫我換服梳妝,我不能這個模樣去見他!陛渡彺掖易呦騼(nèi)室。
 
  穎兒再度重重軟口氣:“是!這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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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荻蓮有些心慌意亂的,匆匆走向她丈夫的圣地──書房,腳步有些急促,若不是怕府內(nèi)奴仆心臟病發(fā),她早就使出戚家的上乘輕功,一舉飛到她丈夫的身邊。
 
  天!成親一年來,他對她的影響力還是那么大,并未因她嫁他而稍減。
 
  當(dāng)然啦!這跟她一年與他碰面不到二十次有很大的關(guān)系,而且每次碰面,他都不當(dāng)她是一回事,總是冷冰冰將她趕走,不讓她有任何機(jī)會親近他,即使是那寥寥數(shù)次的敦倫之禮……他亦不曾……
 
  一想到此,她心就痛,微咬著下唇,來到書院前,她瞪著那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覺夢書院”好半晌,這里他從不讓她進(jìn)來,連打掃也不許。
 
  她連吸了好幾口氣,才讓自己慢慢走進(jìn)去,守在書院的書僮見了她都恭敬的行禮,并為她敲門通報,和她早先聽到丈夫回來時,要求見丈夫卻將她擋住門外的高傲態(tài)度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當(dāng)聽到那清冷的聲音說進(jìn)來時,她心跳不自覺加劇,雙腳有些顫抖,慢慢地走進(jìn)室內(nèi)。
 
  她的夫婿就坐在正中央的書桌后面,低頭寫著字,專注的態(tài)度令人不敢出聲打擾,而在這一年少數(shù)幾次會面中,她早就學(xué)乖了,若是他沒開口她卻先說話了,準(zhǔn)會被喝斥不端莊,然后命她回去再讀“女誡”,所以她耐心的等著。
 
  在等的過程中,照理說得目不斜視地看著地上,直到他叫她抬起頭來,但她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她的夫婿,便小心地覷眼望過去。
 
  才一個月沒見,他還是那樣俊美、好看,打從她在皇帝姊夫御書房的屏風(fēng)后面第一眼見著他時,就深深被他的絕世容顏給震住,她作夢也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會有這么好看的男子,即使是她早已看慣了美男子──因為家中就有兩個,但是駱靖堯那種俊美和她那有著陽剛美的父親及儒雅美的弟弟完全不同,他更顯得陰柔、飄忽、卓然。
 
  一見著他,她的視線就再也無法拔開了。
 
  所以當(dāng)皇帝姊夫問她愿不愿意嫁給駱靖堯為妻,她幾乎毫不猶豫就點(diǎn)頭答應(yīng),她想要跟他在一起,永永遠(yuǎn)遠(yuǎn)的,這種前所未有的渴望燃燒掉了她所有的理智,她近乎瘋狂地崇拜他這個幾乎稱得上完美的丈夫,心甘情愿的臣服在他腳底下。
 
  他要一個端莊、有禮、賢慧的妻子,她就想辦法讓自己達(dá)到他的要求,強(qiáng)迫自己去念那些從前視為迂腐的書籍,將它們從頭到尾背得滾瓜爛熟,甚至跑到宮中,要求當(dāng)今的皇后介紹女官,教她所有相關(guān)的禮儀和合宜的姿態(tài)──那真是段慘痛的回憶。
 
  但也因此徹底改變了她以前在家中不拘小節(jié)的生活習(xí)慣,一舉手、一投足都完全符合所謂“大家閨秀”的標(biāo)準(zhǔn),連說話也得講究,因為只要稍一出錯,便會立刻得到重罰。
 
  雖然很苦,可是她甘之如飴,因為她相信只要她做到,一定能討她未來夫婿的歡心,讓他喜歡她、疼愛她。
 
  但事情總是出人預(yù)料。
 
  “夫人,你又在發(fā)呆了?”冰冷不滿的聲音倏地竄進(jìn)她耳中,她猛地抬起頭,見到靖堯那張俊美無雙的臉上,此刻正一臉不悅瞪著她。
 
  “相公……”她的聲音細(xì)若蚊吶,真是要命,一看見他的臉,她就會像變個人,總是膽怯、害羞,心跳快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說不出話來。
 
  靖堯冷冷看著縮成一團(tuán)的妻子!皠e忘了自己的身分,說話要大聲一點(diǎn),要不別人怎么聽得見!
 
  她深吸口氣!笆!边@次夠大了吧?她眼睛低垂看著地面——女人不可直視男人,她多想抬起頭好好看著他,可是又怕自己在見著他的臉時,只會像白癡般的瞪著他瞧,啥話都說不出來。
 
  “半個時辰前,我就差人喚你來,為何姍姍來遲?”語氣冷得叫人發(fā)抖。
 
  “妾身正在更衣?lián)Q服!币郧爸灰牭剿穆曇簦紩屗X得很快活,不知怎地,她今天竟覺得莫名的厭惡,雖然他的聲音很悅耳,但語氣卻很冰冷,一點(diǎn)感情都沒有。
 
  “換服?你為何要把大好光陰浪費(fèi)在妝扮外表上,難道你沒有其他事可以做了嗎?等你的人就沒其他事要辦了嗎?”他的語氣充滿了嫌惡。
 
  若是往常他這樣說話,一定會讓她愧疚不已,但為何他每次見著她,總會有那么多的毛病被他挑出來念?她已經(jīng)盡量做到最好了呀?為什么他就不會稱贊她一下,即使只有一句,她也心滿意足;可是一年了,他為什么不說她有將這個家弄好,沒讓它變得荒蕪,讓他回家有熱騰騰的飯菜可吃?
 
  她輕輕吸口氣!跋喙,你喚我來有何事?”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說出來。
 
  靖堯瞪著她黑色頭頂半晌。“皇上昨天問起你,說你一年沒進(jìn)宮了,他和皇后娘娘都挺想念你,要你近日去宮中拜訪一趟。”
 
  她驚異地抬起頭!盎噬舷胍娢?”瞬間,她忘了不可直視她夫婿的“規(guī)定”,皇上怎么會突然想見她?糟了!該不會是皇上知道她大姊宮荻蘭還活在人間的事情吧?
 
  靖堯皺起眉頭。“女子不可用如此口吻說話,不端莊!
 
  咦?她又做了什么?為何又被罵了?她有些怔然地瞪著夫婿,不料這副呆樣又惹惱了靖堯!皦蛄!別再發(fā)呆,我已經(jīng)將皇上的話帶到,沒事你可以下去!
 
  什么?就這樣?夫妻倆近一個多月沒見面,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多說,就這樣結(jié)束談話?
 
  在過去她雖會很失望,但卻會咬緊牙根吞下所有的思念和想說的話,因為“女誡”明白告知。婦人,要擇辭而說,不說惡語,要看情況發(fā)言,最重要的,說出的話不可以讓人覺得討厭。
 
  但是穎兒方才的話語竄進(jìn)她腦中──小姐,您怎么變成這樣?
 
  她變成什么樣了?
 
  一個膽小、畏懦、無用、懼夫,有話不敢言、隱藏真實感覺的虛偽人!
 
  看到妻子還是一動也不動,他臉上的不悅加深!拔艺f沒事,你可以下去了,沒聽到嗎?”
 
  他那冰冷的言語像根針般,將此刻脹滿她全身的某樣?xùn)|西給戳破了。
 
  荻蓮搖搖頭,絕望地想抓回那漸朝四方奔去的自制和冷靜。
 
  看到她的動作,靖堯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怎么?她在反抗他的命令嗎?
 
  荻蓮雙手緊握住她的裙子,好一會兒才放松下來。不行!還不可以那么快就失望、放棄,他們之前相處的時間畢竟太少了,只要再久一點(diǎn),他一定會發(fā)現(xiàn)她的美好。
 
  她定一定神,方再度低下頭,態(tài)度極為謙卑。“相公,這次回來打算要停留多久?”
 
  他表情漠然!拔乙粫䞍壕妥。”
 
  什么?她再度抬起頭瞪著他,天!為什么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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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搞不懂,你為什么不想回家?”同是翰林大學(xué)士,也是駱靖堯少數(shù)知心好友之一的楊少華,輕搖紙扇說道。
 
  駱靖堯淡淡望了他一眼!肮露伎熳霾煌炅,哪來的閑情回家?”
 
  “是呀!真是忙死人,皇上老要你跑東跑西,剛剛才從邢州回來,匆匆回家打個照面,又風(fēng)塵仆仆趕回來寫報告,你呀,還真是勞碌命!鄙偃A搖搖頭!安贿^我覺得你的妻子真是可憐,老不見你回家,獨(dú)守空閨不覺怪可憐的嗎?你曾經(jīng)向嫂夫人解釋過你的工作狀況嗎?”
 
  “告訴她?”靖堯微皺起眉頭!皨D道人家懂這些做什么?她只要把家事理好即可!
 
  靖堯是當(dāng)朝少數(shù)的文武全才,他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幾乎無所不能,又在巧遇機(jī)緣下,遇得明師習(xí)了一身好武功,皇上得有此一才,自然會善加利用,雖然礙于年紀(jì),只讓他當(dāng)了翰林大學(xué)士,成為皇上的政策顧問,名為此,實則不然,皇上讓他代天巡狩,拿著御賜金牌,代替皇上到天下四處巡邏,探訪民情,并考核官吏的政績。
 
  此任務(wù)系屬皇上私下委托,因此只有當(dāng)今宰相以及副手楊少華知曉,只是少華沒料到靖堯竟然連妻子也瞞住。
 
  “嘖、嘖!你們感覺起來可不像恩愛夫妻!鄙偃A因和他相熟,所以說起話來較無遮攔。
 
  靖堯低下頭翻著書!岸鲪塾秩绾危坎欢鲪塾秩绾危课冶緛砭蜎]打算娶妻,若不是皇上賜婚,我絕對不會成家!彼Z氣淡然地說道。
 
  “話不能這么說,古有明訓(xùn),人可無官,但卻不可無妻,大丈夫只有在擁有賢妻時,方能成真正的大事業(yè)。”
 
  “是嗎?”從靖堯平靜無波的臉上,看不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少華定定注視著他,說實話,任何人一見到駱靖堯,絕對會被他的絕世容顏給傾倒──無分男女,連皇上都曾嘆道:“若卿為女子,朕必為卿打破不立妃的誓言,將卿納入后宮!被噬弦?qū)G榛屎蟊R湘,故未再納妃。
 
  但駱靖堯雖有此俊美的容貌以及豐美的才華,但他卻不像其他稍有俊才的男子,任意流連在花叢中,對所有投懷送抱的女子照單全收,相反地,他有高乎常人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比任何人都來得自制,對女子,可說是退避三舍,恪遵世間所有對男女之間相處規(guī)范的禮法。
 
  一般人以為他是個“極度”守法、守禮的人,簡直稱得上是“圣人”,但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少華卻很清楚。
 
  其實駱靖堯是個極看不起女子的人,在他的觀念中,女子之所以會存在這個世間的目的,是為了要傳宗接代,除此之外,別無他用,沒想到娶了妻后,這樣的觀念仍末改變。
 
  少華因近一年來幾乎跟著靖堯東奔西跑,至今尚未去駱家造訪,更未曾拜見過他的妻子,聽說他的妻子容貌平凡,不若靖堯的俊美,對這一點(diǎn),他一點(diǎn)都不會覺得奇怪,因為至今為止,還未見過有誰的容貌勝過靖堯的。此外其出身良好,是皇上極為寵愛的妻妹,也因為如此,才會撮合這場婚事。
 
  不過,就是不曉得他妻子做人如何?為何靖堯會不喜歡回家?甚至對女人的厭惡感一點(diǎn)改進(jìn)都沒有。
 
  “靖堯,你是不是……對你的妻子很不滿意?”少華大著膽子問道。
 
  靖堯抬起頭,星眸閃過一絲不悅,他不喜人探他隱私,但少華是他唯一的好友,他聳聳肩!八可以,至少家事從沒讓我煩過!
 
  少華點(diǎn)點(diǎn)頭,這樣說來應(yīng)該還不錯!澳悄銘(yīng)該相當(dāng)喜歡她才是!
 
  “不!我對她一點(diǎn)感覺都沒有!本笀蛴值拖骂^!八瞬粔,而且在我不在家期間,挺守婦道的,倘若妻子是要讓丈夫無后顧之憂的話,她做得算不錯,不過……”想起今天他要離去前在書房那一幕,他覺得她同以前不太一樣。
 
  “你對自己的妻子沒感覺?”少華嘆口氣!拔铱茨愀具在記恨,你對她躲在皇上背后屏風(fēng)選你做夫婿的事厭惡透了,是不?”
 
  一語刺中,靖堯沉下臉,沒錯!他承認(rèn)當(dāng)初知道自己居然是“被選上”時,覺得羞辱極大,天之驕子的他向來只有“我要”,而不是別人要他,可是偏偏在婚姻大事……
 
  盡管他厭惡有女人在身邊纏著,但是也不能否定禮法上規(guī)定,男子應(yīng)當(dāng)娶妻,所以既然是皇上賜婚,那也就接受了,只是皇上居然先詢問同意與否的人是女方,而非他。
 
  雖然她的舉止言行完全符合他對女子的要求,可是……她那雙明亮的大眼,在望著他時,經(jīng)常會流露出某種深意的眼神,好像被丟棄的小狗向人露出乞憐般。她到底想要什么?每當(dāng)他見到這樣的眼神,全身都會打冷顫、起疙瘩,不舒服極了,可是她不開口說,他也不會主動問,事實上家事都已經(jīng)讓她全權(quán)作主,生活無一匱乏,真不明白她還不滿什么?而近半年來這種情況更嚴(yán)重,和她相處時間愈長,就會感受到那種莫名的壓力。
 
  雖沒說出來,可是她正無聲向他要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更不知該如何給予的東西,而在發(fā)現(xiàn)他無法給予時,她的眼神就會充滿悲傷,看得他頭皮發(fā)麻。
 
  也幸虧皇上給予他特殊任務(wù),讓他可以輕易免除這種不適的情況。
 
  所以娶妻有什么好?和女子在一起有什么好?
 
  “怎么?被我說中了?”少華見他沈默不答,忍不住開口問道。
 
  靖堯冷冷看著他!澳銐蛄税?我不想再談我妻子的事!
 
  “不是我愛說,我未成家所以能夠跟著你到處東奔西跑,而你不同,以你這種冷落妻子的方法,難道不怕她受不了跑掉……”少華似真似假地說道。
 
  靖堯沒好氣瞪他一眼,想結(jié)束這個無聊的話題。“跑掉最好,省得我還要費(fèi)心去管她。”
 
  這時,從屋頂上傳來異響,一般人可能不以為意,可是對靖堯和少華這種練武的人,一下就辨認(rèn)出那是瓦碎聲──有人在屋頂上聽他們談話。
 
  他們倏地停止談話,互看一眼,身形一頓,同時破窗飛上屋頂,可是頂上已空無一人。
 
  “咦?怎么會沒人?”少華奇道,四處搜尋,一點(diǎn)異樣都沒有。
 
  靖堯則走到屋瓦碎裂處,蹲下身子查看。該死!是誰膽敢偷聽他們的談話?幸虧剛剛并未談及任何朝廷機(jī)密的事情,但不論是誰,那家伙輕功真是該死得好,居然讓他絲毫察覺不出。他眼神瞇緊,不管是誰?這意味著將有事發(fā)生了。
 
  “靖堯!”少華走近他!澳阆霑钦l,該不會已經(jīng)有人發(fā)現(xiàn)我們目前正在調(diào)查的事了?”
 
  靖堯臉上表情更顯得陰沉!皬慕褚院螅覀円有⌒牧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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