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烈在心底第一千次咒罵自己,氣憤難消的沉喘,加速胸膛傷口的惡化。
「喂喂,想自殺也別選這種方式,再噴氣下去,你會流光全身的寶貴鮮血。只是生氣有什么用?這是上天對你愚昧的處罰!
涼涼閑語在南烈身畔響起,南烈破開眸睫,視線有些迷離不清,好半晌他才瞧清這里——是他所居住的破宅。
他不是身處於深山之中,面臨著被穆元朧斬殺的致命危機(jī)?
他不是眼睜睜見到小劍魂在風(fēng)中化為劍塵?
這一切……是真是假?
南烈猛然跳起身,胸膛一陣難以忽略的劇痛蔓延開來,讓他蹙起雙眉。
「快躺下來!」伏翼的面容出現(xiàn)在他目光范圍內(nèi),大掌壓著他的右肩,硬是將他推回床上。
「伏翼?」
「除了我還有誰?」伏翼沒好氣地道,手里端著一個空碗,嘴里銜了支匕首。「我真不敢相信你的身分竟然暴露在穆元朧眼前,你怎么這般不留神,你又不是不知道穆元朧將妖魔視為終生仇敵,見一只便要砍一只,你好好上山去除妖,除到後來反倒淪落至被斬除的命運(yùn)?而我更不敢相信——穆元朧竟然放過了你!」這才是叫他最吃驚的地方。
「放過我?」
「我在穆家堡聽到下人隨口提及穆元朧跟著你的腳步上山,想助你一臂之力,那時我心里便涌起了不安,所以快馬加鞭也追了上去,沒料到還是遲了一步!
伏翼到達(dá)山巔,只見南烈被釘在樹干上,流失過多的血液是吸血妖魔的致命傷,他沒空多想便沖上前想拯救南烈,即使他的身分也有曝光之虞,他仍以兄弟為重,誰知——
「帶他離開這里,我穆元朧立誓,下一回再見此妖魔必不會手下留情,趕快帶他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
穆元朧只拋下這句話,便領(lǐng)著其余漢子下山。
向來嫉惡如仇的穆元朧竟對南烈手下留情,一點(diǎn)也不像是他的作風(fēng)。
伏翼一直到將南烈安全帶回家中,才敢相信了穆元朧是真的網(wǎng)開一面。
「或許是他念及你在穆家堡已長達(dá)五、六年的情分,才愿劍下留妖,不然你這條命連我也救不回來!
說著,伏翼拿下牙關(guān)銜咬的匕首,往自個兒左臂劃下深深一刀,但避開了致命要害,以碗抵靠在臂上,承接著流速頗快的鮮血,短短須臾,碗中承滿濃稠的紅液。
「阿烈,喝下去!
伏翼知道,南烈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血。
他臂上傷口還在滴著血,等了一會兒,卻不見南烈接下碗。
「阿烈!」發(fā)什么呆?再不接碗,等會兒躺在床上的人就換成失血過多的他了。
「這一切,是真的……」
「什么蒸的煮的?」伏翼沒耐心等南烈自動自發(fā),索性以碗就口地強(qiáng)灌南烈!改闵裰沁沒清醒呀?多喝些血,看能不能復(fù)元得快些。」
南烈沒有反抗,任伏翼灌下滿滿一碗的腥紅,即使有些殘血沿著唇顎滴落,他亦不曾伸手抹去,只是愣愣地任血味彌漫口中。
「阿烈?」伏翼動手為自己簡單包扎了傷口,進(jìn)而拍拍他的臉頰。
南烈沒抬起眸,只淡淡道:「伏翼,百里劍碎了……」
「我看到了,她用她八百多年的劍齡換你一命!狗碚哨s上劍魂消逝的最終一幕。
「是我毀了她。」
若非他的嫉妒心……
嫉妒她與每任主子的親昵共生;嫉妒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是獨(dú)一無二;嫉妒她不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劍魂……
他的嫉妒蒙蔽了他的警覺,渾然忘卻該注意穆元朧的一舉一動,而承受嫉妒的代價,卻是她的劍碎魂飛……
是她那雙攤展在他面前的纖細(xì)臂膀,企圖為他阻止百里劍另一名主子的揚(yáng)劍相向——
你問我舍命保護(hù)你,只因?yàn)槟闶前倮飫Φ闹髯印?br />
是,他愚昧地認(rèn)定是的。
我舍命保護(hù)你,不只因?yàn)槟闶前倮飫χ鳌?br />
就當(dāng)下的情況而論,他南烈的的確確已經(jīng)不是百里劍之主,他再無資格獲得她的忠誠及舍命,但——
而是因?yàn)槟闶前⒘摇?br />
因?yàn)樗悄狭,所以她要保護(hù)他。
不只因?yàn)樗撬闹髯,更因(yàn)樗悄狭摇?br />
那時的她,必是相當(dāng)為難,前後任主子的對峙,她身處其間左右兩難,心里何嘗好受。
他總希望自己成為八百多年來待她最特別,最懂她的主人,只可惜,他與那些強(qiáng)迫她劍身染血的主子一樣,以不同卻又類似的方式在傷害她——不!他傷她之深,是一千兩百個主子所望塵莫及!
為了他,她連百里劍能摧毀,那屬於她寄宿為生的百里劍……亦能義無反顧地自我毀滅。
他若再對她的心意有所存疑,他便是天字第一號的狼心狗肺賤胚子!
「發(fā)覺自己的愚蠢了?」伏翼此刻的薯笑,滿是落井下石的調(diào)侃,「你和我果然是同類,犯下的錯真該死的像呀。同樣困在自以為是的胡思亂想中,同樣忽視了她們所傳達(dá)的心意,同樣只站在自己的立場看待事物,最後同樣該死地連累她們魂飛魄散,我們這種男人一點(diǎn)都不值得同情。」
她們,指的自是小劍魂與伏翼曾提及的妊娠女鬼。
伏翼說得對,他們兩個男人活該落到這步田地,但最不該的卻是所有的苦果都由她們來嘗——
「既然沒人愿意同情我們,咱倆兄弟只好惺惺相惜了。」伏翼托著腮幫子,朝南烈床沿一坐,床板發(fā)出了嘎嘎的抗議聲響。
「我可不希望只救回人,而沒救回心!
「什么意思?」南烈沒心情聽伏翼的拐彎抹角。
「你忘了我是做道士的?」伏翼眨眨眼,攤攤那身鮮黃刺眼的道袍,臉上狡黠的神情倒挺損道長該有的圣明!妇退隳阏嫱宋沂堑朗,總沒忘了我有一個稀世珍寶『鎮(zhèn)妖爐』吧?」他神秘兮兮又小心翼翼地從身後捧來一口烏金小香爐。
那口鎮(zhèn)妖爐向來與伏翼形影不離,因?yàn)槟菭t中收著伏翼所愛的女鬼魂。
南烈腦筋一轉(zhuǎn),「你是說——你將她的魂魄也收到鎮(zhèn)妖爐里?!」
「不錯嘛,還好穆元朧沒傷到你的腦袋,看來是沒變笨!狗響T性地先戲嘲一兩句後才再道:「聰明如我,一看當(dāng)時情況就知道你和她哪一個是最需要搶救的,你只不過是噴了一缸的血,她卻連魂體都將散盡,我當(dāng)然是先救她羅!
南烈還有好幾口氣在喘,小劍魂要是散了魂魄,那可真是回天乏術(shù)。
南烈突地咧著笑顏,一改方才的死氣沉沉。
「伏翼哥,我這輩子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高興有你這么一個好兄弟!」他實(shí)在太過高興,惡心肉麻話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還不忘給伏翼一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大大擁抱。
「你還真是有了女人才認(rèn)我這個兄弟!狗碣p他一個白眼。
若他沒能救回小劍魂的魂魄,南烈定會怨他一輩子,男人的友情果然建構(gòu)在如此薄弱的基礎(chǔ)上。
他忍不住打斷南烈的好心情,「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小劍魂終究是小劍魂,她原本就沒有真實(shí)的軀體,唯一依附的百里劍又全碎成了粉末,就算只剩魂體也於事無補(bǔ),她與人死後的魂魄并不相同,她非父精母血所凝,魂魄亦不屬於輪回,在百里劍的毀滅之下,她只有魂隨劍散,即使我在最後一刻將她收入鎮(zhèn)妖爐里,卻也不是長久之計!
「你是說……」
「她需要一個可以重新讓她依附的東西!
「東西?例如……一柄劍?」
「唉唉,才夸你沒傷到腦袋,這回又變笨了。」
「我會將這句話視為贊美。」南烈現(xiàn)在有求於他,只得露出一抹虛假笑靨,將這筆仇記在帳上。
伏翼輕笑,「你要是再找一柄劍讓她附著,她不又成為一抹看得到、摸不著、吃不了的小劍魂,一切不是又回到了原點(diǎn)?還是你要找個鍋碗瓢盆讓她附身也能,鍋靈、碗靈、瓢靈、盆靈,都一樣啦,笨阿烈!現(xiàn)在是好機(jī)會,找具女尸讓她借尸還魂,不僅她得以重生,你的未來幸福也有著落,豈不皆大歡喜?」這個笨兄弟!
「借尸還魂?」
「阿烈,別再讓她當(dāng)劍魂了!狗碜テ鹉狭业氖终疲敛槐荛_地熨壓在南烈的傷口上,讓他明明白白感覺到胸口上的痛楚!改阆胍獡碛兴嬲鎸(shí)實(shí)地?fù)碛兴?」
胸口上的痛楚在聽聞伏翼的低語時,霎時消失無蹤,這樣的皮肉傷怎么與眼睜睜見她魂飛魄散相提并論?!
「是的,我想擁有她,真真實(shí)實(shí)的。」
伏翼笑了,似乎是欣慰,也似感嘆!改惚任艺\實(shí)得多,所以你能比我早一步脫離苦海吧!
「伏翼……你何不也讓那名女鬼以同樣方式借尸還魂?」既然有辦法讓小劍魂回來,相信這招用在女鬼身上也有效果。
伏翼的笑顏褪去,換上一臉無奈。「她在懲罰自己,也藉著懲罰自己的同時,一并懲罰我!褂孟麡O的死亡方式處罰著她與他。
輕輕嘆息為兩人帶來片刻沉默。
「阿烈,還有件事忘了提!狗砺冻鲆桓薄竸e再談我的事」的眼神,「小劍魂能待在鎮(zhèn)妖爐里的時間有限,半年之內(nèi)務(wù)必讓她魂魄有所歸依,否則只有兩種下場……」
由伏翼的表情看來,那兩種下場都是屬於不好的,但南烈還是問了。
「哪兩種?」
「一個,小劍魂在鎮(zhèn)妖爐里半年,正巧能被煉化成補(bǔ)身藥丹,按她八百多年的修為,這藥丹的功效卓越,構(gòu)得著仙丹之名!狗淼耐嫘,換來南烈的瞪睨,他趕緊搖搖手,表示結(jié)束第一個下場,繼續(xù)說道:「另一個,就是放小劍魂離開鎮(zhèn)妖爐!
「結(jié)果是怎樣?」
「咻——風(fēng)一起,魂魄盡散,乾乾凈凈、不留痕跡!
小劍魂和另一抹女魂可不相同,那抹女魂三不五時還能放出來透透氣,免去被鎮(zhèn)妖爐煉化的慘劇,小劍魂可不行。
「呿!」南烈惡形惡狀地揪起被衾一角,直接塞向伏翼那張總不說好話的臭嘴,激烈動作一出,他同時也扯疼了傷口,發(fā)出低吟。
「看來你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狗頁跸铝四狭业耐粨簟
「廢話,選擇前頭好歹還有半年的時間!」
「那你就盡快去找具女尸吧。還有,穆元朧撂下狠話,下回見一面就砍你一刀,這村鎮(zhèn)恐怕也待不住了,除了找女尸之外,也替自己找個落腳之處吧。」
南烈擺擺手,不甚在意他後頭的好心告誡!阜恚诖酥,你先將我收到鎮(zhèn)妖爐里去,我想瞧瞧小劍魂先!
南烈的身分也是屬於鎮(zhèn)妖爐專司鎮(zhèn)鎖的「妖」,這點(diǎn)小事自是難不倒伏翼。
豈知——
伏翼搖頭再搖頭,決絕得很。
「為什么?!好兄弟的小小要求也不答應(yīng)?!」南烈咆哮道。
「我沒跟你提過嗎?鎮(zhèn)妖爐里是『男妖止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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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妖爐里別有洞天。
綠茵芳草一望無際,密林、澄湖、奇巖一應(yīng)俱全,這里寂靜得難聞清脆鳥鳴,也沒有蟲聲唧唧,如此世外桃源間縛鎖著兩條魂魄,她們毋需食物、毋需呼吸,在這方美景之間游蕩徊徘。
素衣白裙隨著風(fēng)勢輕揚(yáng),凸起的腹部再遮藏不住其中孕育著一個來不及出世的嬰娃,披散的黑綢長發(fā)總是盼不到女主人的眷顧流連,任憑它飛揚(yáng)騰舞,與白裙一般蒼潔的容顏擁有清麗無雙之美。
在小劍魂還沒來到鎮(zhèn)妖爐前,這里的生活靜寂而孤單,添了一個好可愛的小劍魂讓鎮(zhèn)妖爐內(nèi)顯得熱鬧許多,只是……
這名粉雕玉琢的劍娃娃是伏翼收入鎮(zhèn)妖爐的,他曾給她最後的承諾,也終於決定毀約了,是不?
他在人世負(fù)了她,現(xiàn)在就連她離世成魂,他仍選擇成為負(fù)心之人?
她沒有勇氣去向小劍魂探問,沒勇氣去聽到任何關(guān)於伏翼曾給小劍魂的疼惜,更不愿從另一個女人身上看到她所追求不來的愛情。
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傷害她、羞辱她?
既不愛她,為什么還要在她斷氣的同時,將她的魂魄收進(jìn)這座無形之牢,不容她墜入輪回解脫?
既要留她,又為什么收取另一抹魂魄入內(nèi),與她分享這少得可憐的珍視?
她受的苦還不夠多嗎?
「茴香姊。」
小劍魂飛舞穿梭在藤叢間數(shù)圈後,飄到那名白衣女魂身畔。來到鎮(zhèn)妖爐短短數(shù)日,她對爐內(nèi)一切仍倍感新奇。
「這里好大噢,我剛才朝前一直飛,景物又是沒瞧過的陌生,而且這么大的地方就只有你我!
「是呀!惯@鎮(zhèn)妖爐里她也從沒走透,只在一方小小天地間來來回回。
「茴香姊,你也是被人給收進(jìn)來的,是不?」
「與你一樣!管钕愕f道,眉宇間的愁緒卻承載得好重好重。她想找個人談心,但那個人……不會是一個與她同樣愛上伏翼的女人。
「可我被收得莫名其妙,那時我還對著阿烈擠出最後一抹甜笑……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睜開眼就發(fā)覺自己在這里頭了。」
「阿烈?你不是被伏翼收進(jìn)來的?」
「伏翼?那個臭道士?」小劍魂嘟嘟嘴,「那時我眼中只有阿烈,沒留意到臭道士有沒有在場耶……也許是他在千鈞一發(fā)時將我的魂魄給救下,哎哎!要真是這樣,那阿烈說不定也會知道我還活著咧!」
「我當(dāng)然知道。」
鎮(zhèn)妖爐內(nèi)響起第三道不屬於這里的聲音。
「阿烈?!」小劍魂左右尋找,想追尋聲音的源頭,嬌小的身軀在林間亂竄「阿烈?是你對不對?你躲在哪里?!」她像只餓瘋了的蝶兒,竄飛的速度其快無比,找尋著甜美的花液。
「這邊。」反方向的聲音再度響起。
她終於瞧見一抹身影在微光間成形。
「阿烈!」她飛撲過去。
「撲過來也抱不到,猴急什么?」南烈嘴里雖這么說,雙腳卻也加快了走向她的速度。
「阿烈!」
抱不到彼此,卻仍有方式證明彼此的存在。
小劍魂跳撲到他身上,用向來最親昵的接觸蹦到他胸膛,短短臂膀懸掛在他頸間,鼻眼相對,碰不到卻清楚知道彼此是在彼此的懷抱間。
南烈先是擋下了小劍魂急於傾訴相思的唇瓣,轉(zhuǎn)向女魂茴香道:「伏翼原本不許我進(jìn)到鎮(zhèn)妖爐里,因?yàn)樗挛仪埔娏四惚闶苣阄,後來我和他想出了折衷辦法,我進(jìn)來鎮(zhèn)妖爐兩個時辰,而你,出鎮(zhèn)妖爐兩個時辰!箤(shí)際上是伏翼打翻醋桶,不容有男人與茴香共處。
茴香的臉上添了抹為難,「我可以在鎮(zhèn)妖爐里找到另一處不打擾你和小劍魂的地方,不需——」
「伏翼想見你!鼓狭逸p輕打斷了她的話,「他很想見你,真的。」
即使伏翼什么也沒說,但他看到了當(dāng)他向伏翼提出折衷辦法時,伏翼臉上乍現(xiàn)的欣喜,那是明眼人都能輕易瞧見的。
茴香靜默好久,她不知道該做何反應(yīng),她從不曾聽過這種話,伏翼不說,她也不問,就如同她想見伏翼,想到心揪疼揪痛,她仍從不要求見他,因?yàn)樗僖矝]有勇氣去承受伏翼任何的拒絕……
「別再懲罰他了,給他認(rèn)錯的機(jī)會,伏翼是一個適合笑容的男人!
「他從不在我面前笑!箲浧饍扇说南嗵,茴香有絲苦痛。
「因?yàn)槊鎸δ,他有太多的?nèi)疚!
「我不要他內(nèi)疚,我只想解脫……」
「但你卻同時做著讓他內(nèi)疚,也不容自己解脫的傻事!
南烈的口吻堅定,讓茴香沉靜許久。
「你方才說……兩個時辰?」她咬咬唇,似下了決定。
「嗯!
茴香蛾眉微斂,沒再多說,便順著南烈剛才進(jìn)到鎮(zhèn)妖爐的薄芒方向走去,暖暖光芒灑落的天際,正是鎮(zhèn)妖爐的出口。
該來的,總躲不掉。她清淺一嘆,身影便消失在光芒源頭。
目送茴香離開鎮(zhèn)妖爐,南烈與小劍魂才換來獨(dú)處。
「阿烈,原來我真的是被臭道士給收進(jìn)這里來!
「若非伏翼,你就當(dāng)真化為灰燼了,哪還有本領(lǐng)活蹦亂跳?」
她嘿笑兩聲,「我就是不想讓自己身軀染上你的血,不想成為弒主兇器,所以才自我毀劍。」當(dāng)時她哪有空閑去考慮自己的下場?「對了阿烈,那個山羊胡男人——也就是我最末任主子,他放過你了?還是臭道士出手救你?」若是後者,那她以後就不用「臭道士」來稱呼伏翼,改叫「伏翼恩公」好了。
「是穆元朧手下留情,也是伏翼將我救回來!
她大吁一口氣,「還好,我原本還在猜想,你該不會是像茴香姊一樣,成了斷氣鬼魂之後才教伏翼給收進(jìn)鎮(zhèn)妖爐里哩。」
「我沒事了,你的麻煩卻大了!鼓狭已鹧b板起嚴(yán)肅臉孔,無奈他本來就不是屬於面惡之人,不過斂起笑容後,倒也算得上有模有樣。
「我有什么麻煩?不是被伏翼恩公給收起魂魄了嗎?住在這里不錯呀!褂謱挸ㄓ謱庫o,要是南烈也能一塊住進(jìn)來,那就稱得上完美呢。
臭道士馬上變成伏翼恩公,轉(zhuǎn)得真神速。南烈翻個白眼,「你以為這里是哪里?」
「世外仙境!顾敛凰妓。
「這里是鎮(zhèn)妖爐,是伏翼專門收些精魂的寶器內(nèi)部!
「這里只是一個小小爐子?」好神奇呵。
「是小爐子沒錯,而且這小爐子還有個最大功用,就是煉丹!
「煉丹呀……」她愣了愣,「可是這里面沒有用來煉丹的材料呀……」又頓了頓,久久,她才不確定地指指自己的鼻尖,「材料?」
南烈憋笑點(diǎn)頭。
「臭道士是打算把我收來煉丹藥吃的?!」她尖嚷,恩公轉(zhuǎn)眼間又成了臭道士。
「他說你八百多年的資齡所煉成的丹藥必定有病治病、沒病強(qiáng)身,補(bǔ)得很咧!
「我不要給他吃,要補(bǔ)也要補(bǔ)你,不可以便宜他!」如果淪為丹藥是她這抹小劍魂的最終下場,她寧愿被南烈給吞下肚里去,嗚……
「騙你的啦!鎮(zhèn)妖爐的確有煉妖之用,但時效需半年之久,這半年內(nèi)我會找具適合你的身軀讓你『重新做人』,不會讓你變成一顆藥丸子!
「重新做人?你是說……要找具身軀來容納我的靈魂,然後……我就可以變成人?」
「你不想?」南烈現(xiàn)在才想起,他從沒問過小劍魂的意愿。
「……我沒做過人,我不會!
「你也沒做過藥丸子呀,你就甘心去做嗎?」他沒好氣道。
「不甘愿。」她噘著嘴。
「做人有什么難?你以前就做得不錯呀,高興、生氣、任性、撒嬌、羞怯、大笑、要脾氣、又哭又鬧,兇姑娘會的你全都會了,還有什么好學(xué)?」
「你好像在諷刺我……」她犯起小人嘀咕。
他的確是呀,很高興她聽得出來。但南烈很聰明地不說破,以免有人翻臉。他話鋒一轉(zhuǎn),「而且你做了人,就可以碰觸到很多東西,這不是你一直嚷嚷著想要的嗎?」
「我沒說我不要做人,我只說我沒當(dāng)過人,我怕我做不好!
與藥丸子相較,她當(dāng)然是選擇當(dāng)人,而且當(dāng)人的好處不勞南烈多費(fèi)唇舌,她一清二楚呢。
當(dāng)人,就可以跟南烈一塊做好多事情呢!這些事情,她十根指頭也算不清,一塊用膳、一塊牽手、一塊沐浴、一塊上街……好多一塊加在一起,就變成了一種好令人期待的欣喜,讓她想自己去挖掘,挖掘還有多少事是她能和南烈一塊做的。
要是她變成了小小藥丸子,哪來的福分與南烈一塊?
「你連生命一般重要的百里劍都可以為了我而舍棄,這回再為我一次,好嗎?」最後兩字簡直像是最甜美的魔音,以摻了蜜糖的詢問索取她的首肯。
她為他舍命,他要還這份恩情,所以他不能眼睜睜見她化成虛無,因?yàn)樗凰朴醒獾奈矬w,生命終結(jié)亦是重生的開始,她若消損,便是永遠(yuǎn)的死亡。
他還恩情的方式,便是助她重生……
重生之後,便再無關(guān)恩情償還,而純屬私心。
南烈的目光炙熱到讓她難以招架,她只好輕描淡寫道:「用百里劍來換你一命,是值得的!
「我保證你為我變成人,會更值得!
她的反應(yīng)只是狐疑地挑挑細(xì)眉,這種未來的事,南烈竟也敢說得這般胸有成竹?
「以前你還是劍魂時,有很多我想做卻沒有辦法為你做的事,我想替你添飯、替你梳頭、替你采買衣裳,或許還可以買只油雞讓你試試味道……還有這里!鼓狭尹c(diǎn)了點(diǎn)自己的唇瓣,又以指尖點(diǎn)觸在她唇前,「那天,你允諾過要還我一回的,想耍賴呀?」
她擦著腰反駁:「我才沒說我要耍賴,還你就還你呀!」
「是你說的噢!
「當(dāng)然,我還能對天立誓哩!
「那這筆債……姑且讓你先欠著了,不過利錢得加算給我!
候,她和他都這么熟識了,還要算利錢呀?
「好啦,你愛怎么算就怎么算啦,小氣阿烈,我才不與你計較這種小事!顾蟠蠓椒降卦僭手Z。
「那么,你愿意為我當(dāng)人,以非劍魂與主子的關(guān)系與我在一塊羅?」
在一塊……她當(dāng)然想跟南烈在一塊,而且是以非劍魂和主子的關(guān)系……這讓她好心動,她正要頷首同意時,又及時停頓,想起了這幾日凈擱在心上的疙瘩。
「你先同我說清楚,你那天在氣我什么?就是你被人捅一劍那天,」她不忘補(bǔ)充正確日期。
南烈表情一僵,越來越尷尬的紅暈由頰畔開始蔓延,連目光都自她臉蛋上游離開來,明顯有逃避意味。
「阿烈,你干嘛不說話?想耍賴呀?」她貼近他側(cè)偏的臉,不容他避開她的視線。
「誰想耍賴了?!」
「你不耍賴,那你說嘛,你在氣什么?」芙顏上的表情好無辜,圓圓水眸燦燦地瞅著他,眼底指控著她這只天真小劍魂曾因他的怒氣而無端受難,落得今日劍斷魂散的凄慘下場……
南烈心底深處蟄伏的小小內(nèi)疚浮上來見見天日,也讓南烈正視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低低的嗓音有絲遲疑,卻又恁般堅定。
「我生氣,是因?yàn)槲乙詾樵谀阊壑兄挥兄髯,任何人對你都不具任何意義,你要的只是主子!
「主子對我真的很重要呀……八百多年來,我什么都沒有,就只有主子。」即使那些主子不見得是她所想要的,但她只有跟隨著主子,才能說服自己仍有存在於天地之間的價值!缚墒前⒘摇也皇、不是你說的那樣……或許該說,我本來應(yīng)該要如你所說的那樣,可是我在不知不覺中又好像違逆了這種應(yīng)該……」她有些慌又說得急,但由於她也厘不清自己的心思,所以解釋起話來也摸不著頭緒。
「我懂,我已經(jīng)懂了!
在她展臂為他擋劍的同時,他便已了解她的心意。
但只怕這抹初識情愁的小劍魂還沒有自覺。
「你懂了?」連她都不懂自己在說什么,他就懂了?這么神?
「懂了,你已經(jīng)很清楚地告訴我了。」用她下意識的行動告訴他。
「喂喂阿烈,可我不懂呀……」
「等你變成人之後,我再慢慢解釋給你聽!孤,有一輩子的時間。
她噘嘴,「可是你現(xiàn)在不解釋,我掛在心上會很不舒服的……」
「半年後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