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母親把你送來，令堂健康情況不佳！還要為你操心，你若想早些氣死她達(dá)到目的，請便�！�
佐明呆住，淚如雨下。
“說到底，歸咎一次交通意外，是，你的確損失慘重，不見一只眼睛與一條腿，蔣小姐，兩條路隨你走，一任由墮落爛死，二振作站立�！�
佐明用手搗著臉不出聲。
那羅大山忽然輕輕說：“我會盡力幫你。”
這時，佐明手足抽搐起來。
“來，我背你去醫(yī)生處�！�
私人療養(yǎng)院內(nèi)設(shè)施齊全，護(hù)理人員和藹可親。
可以想像費(fèi)用昂貴。
佐明由他監(jiān)管，開始戒酒戒毒。
他廿四小時跟貼她服務(wù)，不離不棄。
佐明怔怔問他：“你是誰？”
“羅天山�！备叽髲�(qiáng)壯的他微笑。
佐明不出聲，她覺得他像天使。
“誰差你來？”
“我原本在這里工作。”
“不，誰把我交給你，誰把我的故事告訴你？”
“你先打理好身體。”
佐明垂頭苦笑，“我還有身體嗎？”
“佐明，不得氣餒。”
從美國運(yùn)來特別制造的兩件義肢，一只用來日常用，可以穿上鞋襪，制作精巧，即使穿短褲也難以分辨真假，另一條毫不掩飾是鈦金屬制造的弓字形假肢，根據(jù)斑豹后腿力學(xué)研制，戴上它，佐明可以跑步。
羅天山說：“我知道你是運(yùn)動員，你仍可以參與奧運(yùn)傷者運(yùn)動會，來，站起來�！�
佐明咬一咬牙，忽然眼中閃出晶光，她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吸一口氣，握緊拳頭。
“準(zhǔn)備好了沒有？”
佐明點(diǎn)點(diǎn)頭，以為羅天山叫她做運(yùn)動。
誰知他說：“去到療養(yǎng)院把母親接出來�；丶胰ィ煤谜疹櫵�。”
佐明神智恢愎了，呵，母親。
已有個多月沒見過她了，把寡母丟在一角，自己痛快地沉淪，該當(dāng)何罪。
“我，我不敢去見她�！�
“你已經(jīng)戒除不良嗜好，去，家已收拾干凈，女傭會幫你們打理家務(wù)，你們母女否極泰來。”
佐明發(fā)呆，“你們倒底是誰？”
羅天山微笑著走出去，替佐明辦理出院手續(xù)。
佐明抬起頭，忽然看到一杯琥珀色的酒。
誰，誰把酒放在這里？
她伸手過去，又縮回來，但鼻子仿佛聞到杯中琥珀色醇酒的香氛。呵，魅由心生。
她凝視酒杯良久。
是誰放在這里試探引誘陷害她？
不，她已經(jīng)戒除酒癮，幾次三番丑態(tài)畢露，半夜嚎叫救命，求羅大山給她一瓶酒，好不容易清醒過來……
她沒有去碰那只酒杯。
這時，有人敲敲房門。
佐明抬起頭。
呵，她記得這外型高雅斯文的一男一女，他們是當(dāng)日把她自家里救出來的那兩人。
“呀─是你們，請問尊姓大名？”
那位女士微笑，“我是許方宇律師，道是我助手李和。”
“兩位是誰，為什么知道我需要幫助？”
許律師看著她，又看看桌子上的酒，“真高興看見你重拾自信自尊�！�
她退去，取過酒杯，輕輕喝一口，“咦，原來是葡萄汁。”
大家都笑了。
他們坐下來。
“佐明，我的當(dāng)事人叫我來問你，你可愿起訴唐志成。”
佐明側(cè)著頭，“你的常事人是誰？”
許律師答：“就是那個知道你有需要幫助的人──”
“由他送我來療養(yǎng)院，負(fù)責(zé)全部費(fèi)用？”
“正確�！�
“由他派人替我把家居收拾干凈，并且派人照顧家母？”
“是�！�
“他是誰？是唐家的人嗎�！�
“不，”許方宇答：“你不必對唐家存有幻想，唐家心中，已經(jīng)沒有你蔣佐明這個人�！�
“啊�！弊裘鞯拖骂^。
“你可以控告唐志成魯莽駕駛造成意外導(dǎo)致他人身體嚴(yán)重創(chuàng)傷，要求賠償。”
佐明抬起頭，“賠償？”
“是，我們聽說，事發(fā)后唐氏曾經(jīng)交上千萬本票，真是笑話。我們將要求賠償一億。這可叫他們寢食不安�！�
“唐志成在什么地方？”
“他在羅省，將與劉世禮將軍的孫女訂婚。”
這時，羅天山回來了，他靜靜聽他們談話。
只見佐明拾起頭想了很久，忽然，想通了，臉─露出一個微笑。
她說：“我好比自鬼門關(guān)進(jìn)出了兩次�！�
許律師屏息聆聽。
佐明說：“我若控訴唐家，勢必還要與他們糾纏下去，或三兩年不等，太不值得了，時間寶貴，我早已忘記這段恩怨，我不能上演基度山恩仇記，我的生命還有其他，我決定向前走，不再回望，不，我不會起訴唐志成，那只是一場不幸意外。”
許方宇律師意外，半晌，才輕輕說：“過來�！�
佐明緩緩走過去。
許律師緊緊擁抱她一下。
佐明微笑，忽然走到羅天山面前，像一個孩子那樣，要求他也擁抱她。
羅天山淚盈于睫，緊緊抱住佐明，把下巴擱在她頭頂。
他真替她慶幸。
倘若要報仇，余生都得沉淪在仇恨中，旁人怎樣愛她呢。
許律師非常輕松，“太好了，這里沒我們的事了，我們走吧，還有其他的人需要照顧呢。”
這句話立刻鉆進(jìn)佐明耳中，不過她一聲不響。
她追問許律師．“請透露我恩人的名宇�！�
許律師溫和地說：“佐明，你性格如此豁達(dá)，有什么恩，有什么怨？一切靠你自己重新振作，去，去接母親回家�！�
羅天山替她挽起行李。
看到母親，佐明實(shí)在忍不住，蹲在慈母腳下。
“媽媽，我回來了。”
蔣太太十分歡欣，“讓我看仔細(xì)你�！彼焓州p輕撫摸女兒的面孔，“是，你回來了�！�
“媽媽，我沒事，我已康復(fù)，比從前更扎實(shí)。”
這是真的。
蔣佐明有一條鈦金屬制造的大腿。
佐明回到大學(xué)法律系報道，正式入學(xué)，她不但重新習(xí)泳，而且參加田徑賽。
照說，一個年輕女子少了一條腿，穿短褲露出金屬義肢站在運(yùn)動場上，是何等突兀詭異的情景。
但是記者這樣形容蔣佐明：“不知怎地，傷殘的她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英姿颯颯，她彷佛是超現(xiàn)實(shí)，科幻小說中那種代表毅力堅強(qiáng)的神人，她的速度驚人，已逼近世界紀(jì)錄，晨曦中看她練跑，灰紫色云下勁風(fēng)中的她有難以形容的瑰麗美態(tài)……”
羅天山每一天都在她身邊。
佐明對母親說：“到今日還汗顏，當(dāng)日滿身污垢，眼淚鼻涕的樣子都被他看在眼內(nèi)�！�
“啊是�！笔Y母有點(diǎn)出神。
接看，電話來了，有人問：“宗曼寧小姐在嗎？”
佐明要呆一刻，才想起母親的名字正是宗曼寧。
“你請等一等。”
故意停一下，然后問：“你是哪一位？”
“我叫章信懷，是曼寧從前同學(xué)�！�
這時，她母親疑心地過來問：“找誰？”
佐明眨眨眼，“找你�！�
把電話交回母親，溜煙跑走。
“那是佐明？”
“是，正是她。仍然調(diào)皮。”
“可見已經(jīng)完全康復(fù)。”對方寬慰地笑。
“七成吧，七成我已經(jīng)很滿意，有時，內(nèi)心創(chuàng)傷永遠(yuǎn)滴血�！�
“佐明不是已有男朋友？”
“是，羅天山真是一個有肩膀的男子�！�
“那多好，佐明需要真正愛護(hù)了解她的人�！�
“可憐的佐明。”
佐明卻不這么想。
代表出賽傷者奧運(yùn)會時她說：“假使那件事不能殺死你，那么，你會更加強(qiáng)壯�！�
她用力結(jié)好鞋帶。
她自澳洲悉尼取得三面金牌回來。
蔣佐明現(xiàn)職教練，學(xué)生家長輪隊(duì)要求取錄。
她覺得自己生活得比從前充實(shí)。
之后，她約見過許方宇律師。
“許律師，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那人是誰了，我希望能夠當(dāng)面向她道謝�！�
許律師茫然，“誰？”
佐明說：“那個贈我義肢，助我戒毒的人。”
許律師看向窗外，“佐明，你看，陽光何等美麗，站街上深呼吸已是最佳享受，你說是不是�！�
“真的不允透露？”
“佐明，你的氣色好極了�！�
佐明知道許律師守口如瓶，永遠(yuǎn)不會泄露秘密。
“請告訴那位先生，我會生活得很好，那樣，希望是報答了他�！�
許律師點(diǎn)點(diǎn)頭。
“呵，對，佐明這段新聞你看一看。”
是美國羅省的中文報章，刊登著一段消息：“殷商唐志成及名人之后劉世禮將軍孫女結(jié)婚之喜�！�
唐志成胖了一點(diǎn)，樣子略鈍，新娘個子小小。仿佛沒有自己的名字，一輩子喚作劉世禮之孫，真是福氣。
唐老太太一定最高興。
佐明一聲不響，放下了報紙。
許律師故意問：“感受如何？”
“不予置評，無可奉告。”
“你不祝福他們？”
佐明嗤一聲笑，“他們親友盈千上萬，何需我祝福�！�
許律師稱贊：“不卑不亢，很好。”
佐明忽然想起，前些時許律師曾說：“……還要去照顧別人”這話，她不出聲。
這時，許律師的手提電話響了。
“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一步�！�
她與佐明擁抱道別。
佐明隨后也離開咖啡座。
許律師還得去照顧其他人。
會不會，那人也像她這樣，際遇變遷，沉淪至谷底，眼見失救，可是，天無絕人之路，被他遇見恩人？
佐明按捺不住，走到報館廣告部去刊登啟事。
“你最近是否忽然走運(yùn)？”她這樣寫。
佐明覺得措辭彷佛不大妥當(dāng)，想半日，又認(rèn)為這樣或者可以吸引更多注意。
“是否有不愿透露姓名的貴人在你最危急之際拉你一把？你可是深感納罕？我與你有同樣命運(yùn)，欲知詳情，請電六六七三五�！�
佐明把文稿交上。
有人做了好事不想別人知道，有人做了壞事也不想別人知道，這位隱名的先生肯定是前者。
像那些捐贈器官的善心人，完全不表露身份，無償?shù)胤瞰I(xiàn)慈愛。
廣告一連刊登了三天，每日佐明都略為修改字句，希望有同樣遭遇的人前來相認(rèn)。
可是半個月過上了，音訊全無。
佐明開始懷疑她是唯一的受益人。
蔣太太說：“問天山，天山一定知道�！�
“我曾經(jīng)問過他。他不想說。”
蔣太太微笑：“現(xiàn)在不一樣了�！�
對，一言提醒佐明，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開始的會，他不會再推塘她。
那天下午，她又問了他一次。
這吹羅天山很坦白，他說：“由許律師安排你入院，院方派我照顧你。我就知道這么多�！�
“許律師可有提到他人名字？”
“完全沒有。”
“嗯。”
“佐明，長輩想做無名氏。你去拆穿他，好像不禮貌。”
佐明不服氣，“你怎么知道他是長輩？”
羅天山笑，“若是年輕人，怎么有這樣的能力�！�
這是真的。
“你猜他是老先生，抑或老太太？”
他舉起雙手，“我不知道�！�
“他真細(xì)心�！�
“細(xì)心的是許律師，她才是執(zhí)行人�！�
性明點(diǎn)點(diǎn)頭，“真惆悵，不能當(dāng)面道謝�！�
羅天山笑，“你想又跪又拜？”
“我心甘情愿那樣做。”
“也許，人家就是怕那個場面�！�
佐明也笑。
羅天山忽然想起來，“伯母呢，這陣子比較少見她。”
佐明壓低了聲音說：“她最近行動有點(diǎn)古怪，時時不在家，神情有點(diǎn)恍惚�！�
羅天山喊出來：“啊�！�
“你也那樣想？”
羅天山連忙否認(rèn)，“我什么也沒說過�！�
佐明頹然，“她一定是瞞著我偷偷結(jié)伴上賭場�！�
羅天山笑出來。
“咦，你笑什么？”
天山握著佐明的手，“你真可愛，不不，佐明，你放心，我相信伯母并沒有沾染不良嗜好，我覺得她好似找到感情寄托�！�
佐明要把這番話翻譯成為白話．“呵，你指她已有男朋友�！�
天山點(diǎn)點(diǎn)頭。
佐明十分吃驚，“這樣一把年紀(jì)了，”她在客廳不安地踱步，“只怕會墮入人家陷井，”她又急躁地嘆口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會這樣愚蠢。”頓足。
羅天山訝異說：“佐明，我不敢相信你會講出這樣的話來，何等自私狹窄，伯母正當(dāng)盛年，為什么不可以結(jié)交異性朋友？”
“早些時又還好些，現(xiàn)在真怕她惹人恥笑�！卑脨乐畼O。
“早些？早些她要照顧你，是你自己說的，十足歲了媽媽還幫你刷牙穿衣，管接管送，教功課煮膳食，嘿！”
佐明不服，“我無私心，我只怕她受騙。”
說著，委屈地落下淚來。
羅天山說：“你怕失去她。”
佐明還要嘴硬，“不，我巴不得她快樂。”
“那么，千萬不要阻止她�！�
“快五十歲了，都更年期了，還結(jié)交男朋友�！�
天山說：“是，好死了，女兒已經(jīng)成年獨(dú)立不需要她了，她還活著干什么？”
佐明惱羞成怒，“羅天山你信不信我把你攆出去�！�
羅天山投降，“那人是誰？”
“她的老同學(xué)�！�
“那很好呀，接受這件事，佐明。不要難為伯母。”
佐明怔怔回憶母女一起度過凄苦但溫馨的歲月，低下了頭，哭泣不停。
佐明緊緊擁抱他，鐵人流淚，真是意外。
過幾日，佐明與那位章信懷先生見了面。
他欠欠腰向佐明自我介紹：“我是曼密寧的師兄，當(dāng)年她讀歷史，我修地理，感情很好，后來……失散一段時間，最近才重聚。”
佐明可一點(diǎn)也不含蓄：“為何失去聯(lián)絡(luò)？”
章先生無奈，“當(dāng)年美國賓夕維尼亞大學(xué)給我一個獎學(xué)金，我是窮學(xué)生，不能帶著曼寧走�！�
“啊�！�
“兩年后聽說曼寧已結(jié)婚生子�！�
“你呢？”
“我的前妻是意裔美籍人士。”
“可有孩子？”
“沒有�！�
這時，佐明的母親詫異地說：“你問得太多了，真沒禮貌�！�
“不，”章先生卻說：“我愿意回答�！�
“結(jié)婚多久？”
“兩年，生活實(shí)在清苦，我到新加坡大學(xué)任教，當(dāng)年算是開荒牛，工作時間長，天氣炎熱，她忍受不住離鄉(xiāng)別井之苦，要求離婚，到澳洲發(fā)展，自此失去音訊�！�
“之后呢？”
“佐明，你像審問犯人�！�
“她的確在念法律�！�
連佐明都覺得章先生好涵養(yǎng)工夫。
“后來再也沒有遇上合適的人。”
“可是，人海茫茫，你與母親是怎樣又遇上的？”
章信懷也有點(diǎn)大惑不解，“是一位許律師通知我，曼寧患病，住院已有一段時間�！�
“又是許律師！”
“是，我也覺得奇怪。這位許律師是什么人？她為什么知道我對曼寧依然念念不忘？”
“你對她真的不能忘懷？”
“越來越想念，我趕往醫(yī)院一看，原來曼寧同當(dāng)年一模一樣，一點(diǎn)也沒變�！彼麑捨康匦�，“佐明，我想征得你同意，我打算向你母親求婚。”
佐明問：“你會帶她去星埠？”
他點(diǎn)點(diǎn)頭。
“我呢？”佐明頓感彷徨。
“你可以來探望我們，也可以考慮與我們同住�！�
“媽媽戴心臟起搏器……”
“那邊醫(yī)療設(shè)施都很好。”
佐明轉(zhuǎn)過頭去，“媽媽--”聲音已經(jīng)哽咽，忽然大聲號啕起來。
終于失去媽媽了。
不過。是一次愉快的失落。
她一生加起來也沒有哭得那么多，眼泡腫起，心里卻覺痛快快，眼淚洗滌體內(nèi)毒素，沖出體外，乾乾凈凈，蔣佐明可以重新挺起胸膛做人。
她終于聽到了她在等待的電話。
對方也是年輕女子，聲音有點(diǎn)遲疑，“我看到你在報上刊登的啟事，我也是一名受幸運(yùn)之神眷顧的人�！�
佐明把握機(jī)會，爭取她的信心。
她倆約了地方見面。
佐明想，原來，那位先生所幫助的，全是有需要的單身年輕女子。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共同點(diǎn)。
蔣佐明用了一日一夜講完她的故事。
佐明沒想到對方是一位寫作人，單身母親，帶著一個幼兒生活。
每一個單身母親背后都是一個曲折的故事：曾經(jīng)深愛一個人，對他有憧憬，并且認(rèn)為可以養(yǎng)育下一代，結(jié)果又剩下婦孺獨(dú)自過活……
蔣佐明與王廣田十分投契。
廣田神情秀怯，活脫似個文人，她說話帶著猶疑，不大肯定，明顯地欠缺信心。
已經(jīng)這樣出名了，仍然小心翼翼。
這是正確的，切莫一點(diǎn)點(diǎn)成績，便挺胸凸肚，自招滅亡。
一早，阿順回來工作，看見她們還坐著那里說話。沒換過衣服，可見她倆通宵不寐。
這時，佐明卻揉了揉眼睛，“困極了�！�
“請到房間睡一會�！�
“不好意思，我回家去休息。”
“我們還沒有講完話�！睆V田非常喜歡這個新朋友。
佐明拍拍她肩膀，“那我不客氣了�！�
講了一宵話，耗盡了精力，不喜歡說話的人不知道說話需要多大力氣。
佐明看見寢室一片象牙白，異常樸素整潔，簡約主義，一點(diǎn)多余的擺設(shè)都沒有，非常欣賞。
她蓋上薄毯子，悄悄入睡。
廣田聽過故事，感慨萬千，原先，她以為自己最慘，最苦，最不堪，聽了蔣佐明的過去，才知道應(yīng)當(dāng)慶幸四肢健全。
她不敢抱怨半句。
這時，保母進(jìn)來說：“綿綿有熱度，量過是101 ，為安全計，總得看一趟醫(yī)生，無論什么疫癥，開頭總是發(fā)燒咳嗽，像感冒一般。”
“我陪著一起去�！�
保母去喚司機(jī)。
廣田吩咐阿順：“客人醒了，請好好招呼�！�
她披上外套出去。
蔣佐明不知睡了多久。
夢中，她看見自己的左腿又長了回來，可以命令它做許多事。
她又夢見自己結(jié)婚，對象是羅天山，可是撥開頭紗，看見的卻是唐某人，她驚駭?shù)亟谐鰜怼?br />
最后，看見母親同她說．“本來，我只想把你撫養(yǎng)成人，已經(jīng)滿足，不料做了一次心臟手術(shù)，在病榻上忽然不甘心，反正要死，不如放肆一點(diǎn)做人�！�
母親做得很對。
佐明緩緩醒來。
她忽然聽見有人在身邊同她說話，佐明背著門睡，一時看不見說話的是誰。
那男子說：“是不舒服嗎，這么晚還沒有起來�！�
聽了兩句，佐明知道對方誤會她是廣田。
她咳嗽一聲。
他卻不察覺，站在門口，一直說下去：“很多人不知道，寫字其實(shí)同抬鐵一樣累�！�
他是誰？聲音有點(diǎn)熟。
“廣田，我想過了，我們結(jié)婚吧�！�
佐明嚇了一跳，這個誤會可大了，她非得立刻表明身份不可。
她立刻自床上坐起，回過頭來。
照說，對方應(yīng)該立刻發(fā)覺她不是王廣田，可是門邊站著的年輕人卻低著頭，燒紅了耳朵，緊張地看著鞋面，他沒有抬起頭來。
他低低說下去：“已不能想像生活中沒有你，我愿意一生照顧你同綿綿。”
佐明十分感動，她認(rèn)出這個人了。
這個英偉的年輕男子是許方宇律師的助手，他叫李和。
佐明真代廣田高興。
這時，她不得再次大聲咳嗽一聲。
李和納罕，今日廣田的喉嚨怎么了？
他抬起頭來，看到另一個女子坐在床沿看住他微微笑。
啊，這一驚非同小可，他窘得目瞪口呆，已無暇辨認(rèn)對方是什么人，半晌，回過神來，一言不發(fā)，拔足奔出房去。
佐明忍不住掩住嘴笑。
阿順捧著早餐進(jìn)來，正好看見李和落荒而逃，奇問：“李先生又到什么地方去？”
這時廣田與孩子也回來了。
“什么事這樣好笑？”
佐明說：“廣田，你家里又靜又舒服�！�
“是因?yàn)闆]有男人的緣故吧？男人非得制造音響不可�！�
阿順放下食物與報紙出去了。
佐明又咳嗽一聲，“剛才，人人誤會我是你�！�
“誰？”廣田詫異。
“李和�！�
廣田不悅，“他走進(jìn)我寢室來？”
“不不，”佐明沒想到她這樣拘謹(jǐn)，“他站在門外，一步?jīng)]踏進(jìn)來，所以才看錯人�！�
“啊，”區(qū)田臉色緩和下來，“他說些什么？可是英文版乏人問津？”
“不，他向你求婚。”
廣田一聽，愣住，緩緩低下頭。
這時，保母進(jìn)來，“來，媽媽喂你服藥。”
廣田連忙把綿綿摟懷中服侍女兒吃了藥，忽然怔怔落下淚來。
保母連忙安慰：“醫(yī)生說是感冒，吃兩天藥就好，不用擔(dān)心。”
她抱著幼兒出去。
佐明輕輕問：“廣田，為什么流淚，可以告訴我嗎？”
廣田用手掩著臉，“我不想重蹈覆轍。”
“他是另外一個人。”
“我對目的生活心滿意足，我有收入，可以支付所有帳單，我有工作寄托精神，我只想好好把綿綿帶大成人。”
佐明微微笑，“你聽上去像我母親�！�
“我的確是一名母親�！�
“為什么看得自己那么緊。”
“因?yàn)檫^去太過淫蕩�！�
佐明笑出來，哪有女子會用這種字眼形容自己，再過份也不過推搪憧憬愛情，愛得轟烈之類。
“結(jié)過次婚，也不算得什么。”
“一次已經(jīng)足夠�！�
“或者，傷痕仍未恢復(fù)，你需要多點(diǎn)時間�！�
廣田感動，“你對我容忍了解，比姐妹還好�！�
“你有姐妹嗎？”
“只得表姐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