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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王書 第二章

 一刻鐘后,灶房內(nèi)--

  「喂﹗你你你……當(dāng)真不是賊?」書僮拿了根帚對著那陌生男子。

  「不是。你看過賊會救人的嗎?」男子手上多了一雙筷,筷尖直對桌上砂鍋。

  「喂,你你……你別偷吃鍋里的東西!還有,你……你要不是賊,怎么會從我老爺家的屋頂下來﹖」剛剛,他矯捷的身手,還真讓人目瞪口呆。

  「我是被壞人追上去的!挂贿呎f話,一邊夾起砂鍋內(nèi)的食物,眼前他光只是看,就已亮了一雙眼。而顫著手將食物滑入口中,頓時(shí),他口中的唾沫橫流,好不容易將唾沫咽干凈,他始終抿著的唇線也不自覺揚(yáng)了起來,笑了。

  「是嗎?可是我在下頭聽到陽姐姐喊賊耶。喂喂!要你別動鍋里的東西,你你你……你還動!小心被陽姐姐看到,她可會砍人的!」

  「賊?那是她沒搞清楚就亂喊,這姑娘脾氣還真不好!拐f著說著,忍不住又夾起一塊鍋中物,并珍惜地、品嘗般將其咽下。這一咽,他心頭旋即又升起數(shù)百數(shù)千個(gè)贊嘆。

  「呃?說的也是,她脾氣是特不好,還很小器,砍只雞也才分我五分錢。」提起這樁,耐不住開始嘀咕。

  聞言,終于稍稍斂起食欲,男子看向書僮!溉皱X?那么這樣好了,如果你幫我一點(diǎn)事情,我就給你這些……」從懷中掏出一枚晶亮。

  「啊!那是白銀耶,你你……你當(dāng)真要給我?!」

  「不要嗎?」

  「要要要!你要我?guī)蜕,盡管說呀,大爺。」轉(zhuǎn)眼,結(jié)巴的癥狀好了。

  「我只問你兩個(gè)問題。一,這鍋肉是誰燉的?二,他現(xiàn)在人在哪里?回答我,這錠白銀就是你的!广y錠盛在掌心。

  「啥?這么簡單?呃……那你發(fā)誓你的話當(dāng)真,要是騙我,我就大叫喔!」

  「好!

  立即指向那成「大」字形躺在地上的人!高@鍋里的肉是陽姐姐燉的!

  「你說,這鍋『羊方藏魚』是她做的?」

  羊方藏魚這道古菜,相傳是堯舜的廚子錢鏗之子夕丁所傳下,今人雖然也常烹,但能將水陸兩味烹調(diào)得宜,精髓互相輝映的卻不多。而這鍋內(nèi)的菜……雖不中,亦不遠(yuǎn)矣,技巧已有七至八分成熟。只是年輕如她,真有可能擁有這廚藝?

  「我發(fā)誓啦!別看她這么粗魯,她煮的菜可是人吃人夸哩。那現(xiàn)在……銀子可以給我了吧?」將掌一攤。

  男子固然懷疑,但還是守信交出銀兩。

  而拿過銀兩的書僮,便像拾到了天上掉下來的金錠一般,喜孜孜地蹦出灶房,只是,才一下,他又將腦子探回灶房,補(bǔ)了一句:「喂,賊大哥,瞧你給我這么多錢的分上,我再警告你一次,你千千萬萬別當(dāng)著陽姐姐的面偷吃她煮的東西,沒經(jīng)過她同意就動她的東西的人,不是會缺條胳臂,就是會少條腿的!

  缺條胳臂、少條腿?這話,男子毫不以為意。只是放下筷子,他的心情一反前刻,他蹲地將于陽抱上一邊的木椅,還幫她調(diào)整了個(gè)舒服的「昏睡」姿勢,在打量她憨憨的睡相良久后,便將她垂在椅外的手牽起,且開始檢視。

  半晌。

  「多繭又多疤,這的確像一雙廚子會有的手。」瞅見她手掌上的燙傷,他自懷中摸出一瓶藥膏,更替她上了藥還包覆上一方干凈的白巾。而又看了她好一會兒,他這才再度將注意力移到了重點(diǎn)--那鍋離灶的美食上。

  美食,不是任何食物都能擔(dān)得上這詞兒,那「美」字,一定得由誠意來造;一名廚子有無用心于他所造的菜色,經(jīng)由食客的舌尖,是一定察覺得出來的。而像他這么挑,已能位列「老饕」級的食客,還能對這看似毫不起眼的菜興起「卷鍋潛逃」的欲望?

  看來這蠻姑娘還真有一套,人家是聞香下馬,而他卻是讓她誘得下屋檐了。

  「羊魚同烹,魚無腥,羊無膻,這魚羊仙料,豈是一個(gè)絕妙『鮮』字了得?」嘴里噙笑,他再度抄起筷子朝鍋里去,豈知這回他也才撈起一塊魚片欲塞進(jìn)嘴里,身后竟騰起一股殺氣。

  「王、八、羔、子」原本昏死在椅子上的人已轉(zhuǎn)醒。

  王八羔子?心里暗喊不妙,男子一轉(zhuǎn)身,就也讓一個(gè)異物撲上了臉,而等他回過神,那異物也掉了地。原來是只鞋!要是把菜刀,他可一命嗚呼了。他看看地上那只尺寸不算小且補(bǔ)丁甚多的粗布鞋,而后抬頭!腹媚铩

  不待對方話出,于陽臀一離椅,手便揪上他的前襟。她對著他扯了又扯、胸前頂了又頂,直到對方臀部抵住灶爐,她才爆吼出來:「王八羔子!你竟然敢動我的菜?」

  男子身量高,所以她得抬頭瞪住他。

  「我……不是『動』妳的菜,而是很用心地『品嘗』。對,品嘗!妳曉得這詞的差別吧?還有,我不是王八羔子,這個(gè)王八與羔子,是兩樣上等素材。」他心虛道。

  嗄?她這么兇他,他居然還能說風(fēng)涼話?「屁話少說!」五指成拳,毫不留情就往他臉上招呼去。

  所幸他早看出她的意圖,所以頭一偏,那猛力的一擊就也落了空。

  「姑娘的脾氣真的很差!乖瓉砟巧倌暾f的不假。

  「差個(gè)鬼,還我肉來!」高舉起拳,又是要揍,怎奈對手動作飄忽,是以那原本被她抓在手中的前襟,早松脫開了。心急了,她索性自砧板抄起剁肉刀,往男子的方向便揮去。

  然男子身形一退,人輕易地就出了灶房,他手背在身后,對于陽的攻擊視同無物。她直砍,他就退;她橫掠,他便側(cè)身,直到于陽已氣喘如牛,他才開口問﹕

  「那鍋羊方藏魚真是妳燉的?」

  「是……是又怎樣?」駝著腰、喘著氣,兩手撐在膝蓋上,兩頰則氣得鼓鼓。

  「妳師傳自誰?」

  「從來就沒人敢偷吃老娘的東西還廢話一堆的,你……咳,你快給我站好,我要砍了你--」大氣一喘,又揮刀向他,可是仍只能近得他約一兩步,再多,就沒了。

  「別追了,如果我不想讓妳砍,妳是永遠(yuǎn)砍不到的。況且……我只是吃了一小塊,應(yīng)該沒影響吧?最多,我賠妳,妳要多少開個(gè)價(jià)!

  「放你的狗臭屁!老娘我拜過師、學(xué)過武藝的,怎會砍你不到?還有,我這東西是專為那想吃的人煮的,其它的人要想動,只要問過我就成了,不過像你這種偷兒,呼……就甭談啦!」后院里,她很是努力地追,只是始終被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而這一閃一追的陣仗中,院子里還揚(yáng)起了灰蒙蒙的煙塵,那煙塵幾乎要蔽了天。

  「給妳銀兩,妳真不要?」他問。

  「呼呼……」充耳未聞。

  「看妳喘得像頭牛,要說學(xué)過武藝,我覺得不像;可是若說學(xué)過廚藝,我倒是舉雙手雙腳認(rèn)同。妳曉不曉得,妳有一手蠱惑人心的天賦?」說話的同時(shí),那原本以為已經(jīng)消褪的頰中鮮香,彷佛又在他的味覺中活了起來。他心情極好。

  「你……你嘰嘰咕咕個(gè)啥勁兒,只要讓我砍一刀……砍一刀,哇!」于陽忽地一嚇。因?yàn)檫@回她人不僅近了他身前,力更是不偏不倚地對住了他的額。他……居然停下來?

  「妳真這么想砍我?」霍地定住腳步,面對刀鋒,他面不改色。

  「對!」持刀的手雖懸在空中,可使著力氣的,卻只有她的聲音。

  「我已經(jīng)站住了,妳怎么動都不動?」

  「我?」刀前頓見他的笑容,她固然光火,可卻實(shí)在殺不下去,因?yàn)樗莻(gè)該死的天性。

  「妳不砍,那我要走嘍。」看看,這一鬧,那些被他拋在身后的追兵不免聞風(fēng)而至,真該走人了,雖他不舍得灶上那鍋肉。

  「你敢?」快砍呀!嚇唬嚇唬他也好!只是,她努力在心里催著,而那剁肉刀卻還是文風(fēng)不動,這令她咬牙切齒。

  伸出食指,他輕輕將擋在他臉前頭的刀推了開去!笂吪卵,是吧?要不然就不會怕了那不凡的雞!

  「咳!」他竟然一眼就看出她的弱點(diǎn)?

  看她凸目啞口的,他抑不住笑了開來。

  「我先走一步,妳要好好保護(hù)妳的手,缺了堅(jiān)強(qiáng)雙手的廚子,就像缺了翅膀的鳥,很可惜的!股斐鍪郑槃菰谒墓牡念a上掐了掐。

  登時(shí),兩眼一瞪!改悖⊥醢说啊箽夥薜貙χ恰该置_」的人劈出手中的刀,可那刀雖在空中旋動好幾圈,最后卻只「篤」地一聲落在木制的后門上,入木半?yún)肌6窃撍赖娜四,則已一躍,躍上了高墻。

  「沒劈中,還有機(jī)會!苟自趬Χ,原本不茍言笑的男子,竟笑聲朗朗于風(fēng)中。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會再來。」

  再來?喝!這賊子真該死的好膽量!「你要敢再來,我就……」

  「喔,對了,如果有人上門問起我,妳要記得跟他們說沒見過,后會有期!

  聞言,愣住,待清醒,那墻上的人已無了蹤影。

  「啥?」他居然還敢吩咐她?真是……

  氣得緊握住手,而也在這時(shí),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上包了一條干凈的布巾。抬起手,她邊嗅邊發(fā)怔。呃,這藥膏……是那人幫她擦的嗎?如果是,那是為了什么?關(guān)心她嗎?

  摸著質(zhì)地柔軟的布,她的心頭隱隱升起一道很久很久沒再有過的感覺,那感覺是暖烘烘地……

  暖?猛然一回神!腹,他肯定是偷吃東西心虛了,哪是關(guān)心妳來著?真是莫名其妙!」槌了自己腦袋一把,便悶悶地踱回灶房。



  自那日后,那說了會再來的怪異男子并未再出現(xiàn),且也沒出現(xiàn)上門詢問他的人,是以于陽松了口氣,也如往常似的過了近旬日。

  「小子,雞砍好了沒呀?」灶房傳出于陽精神的嗓音,讓那屋外的人動作不得不加快。

  「好了好了,就來!箤⒐舛d禿的雞從熱水中取出,書僮忙拿進(jìn)灶房。他一進(jìn)灶房,就讓那如同霧般彌漫的蒸氣撲了整臉。而那于陽呢?卻是面對灶上灶君方向,專注著手上的某物,兩腿更優(yōu)閑地抖呀抖地。對這情景已習(xí)以為常,書僮將雞擱到一旁后,便踱到于陽身后。

  「耶?」見于陽看的依舊是那卷以長長又發(fā)皺的古老粗紙,畫了密密麻麻的雞鴨鵝、牛羊豬、蔥椒蒜,可字卻特少特潦草的書卷耶!他雖然只是府內(nèi)小公子的伴讀,可少說也懂得幾個(gè)字,只是這卷上的字拆開來他還能看懂個(gè)五六成,可湊在一起就……

  因?yàn)楹闷,書僮的臉是愈來愈靠近于陽的后腦勺,而盯住于陽將書卷上下倒又左右翻的模樣,忍不住,他出聲:「陽姐……」

  「!」被突來的叫聲駭著,于陽跳了起來,而書卷也掉到了地上,等她回過身,那書僮的頭就也被她敲了好幾個(gè)包。

  「嗚,做啥打我?」真暴力,手頻揉著無辜的頭,眼角則泌淚。

  「誰教你嚇我?」心存余悸地拾起書卷。

  「我哪嚇妳了?自己膽小不說,真是倒霉了我!」

  「我哪膽小了?我只是看書看得專心!谷绻皇菚砩夏瞧獔D讓她看得出神,她就不會被嚇著了。

  「那也不能打人!」指控著。

  看著無辜的書僮,最后歉然道:「好啦,對不住,是我反應(yīng)過度。雞呢?」

  「喀!」指向灶上的禿雞。

  點(diǎn)點(diǎn)頭,從腰袋里摸出銅板,遞給他。「謝謝你,你可以去忙你的了。」

  接過銅板,本想一走了之,但想了想,又問:「陽姐姐,妳是不是看不懂書卷上的字?」其實(shí),他老早就懷疑,也老早就想問,因?yàn)榫退@將書卷顛倒看的舉動,他就已覷過好多次。

  「我怎可能看不懂這書卷上的……」脾氣依舊,但一個(gè)念頭,卻讓她將反駁吞了回去,卸下兇狀改口說:「我……我是看不懂里面的字啦,怎樣?」

  唉,沒上過學(xué)堂習(xí)過字,是她畢生的遺憾。廚子嘛,識字做啥?況且她還是名女子,只要有「慧根」,這祖?zhèn)鞯氖匙V光有圖就也看得懂了。打她小時(shí),她爺爺就是這么對她和于月說的。雖然她完全不認(rèn)為自己有啥「慧根」來著。

  摸摸鼻,書僮頓時(shí)露出賊樣!膏牛@些字……我也許看得懂喔!

  「真的?那你要教我看嗎?」歡喜狀。

  「可以,但是呢……」

  「要錢是吧?我早知道你這小子奸到骨子里了,喏,拿去!

  「三文錢?」拿過銅板,唉了聲。

  「殺一只雞五文,現(xiàn)在只是要你念出幾個(gè)字,你還敢跟我討價(jià)還價(jià),不想活了你!」十指互絞地發(fā)出喀喀聲。

  「喔,呵呵,也罷也罷。妳哪里需要我念?」

  「算你識相!嗯……就這里,這一段你幫我念念!箤頂傊炼c(diǎn),她指住一段共有幾十字的文。

  「我看看!箷鬃屑(xì)看了一遍,而后逐字念了:「雄魚……取腸臟留腮,花刀停于脊骨,而后下至沸湯……毫羹,羹沸魚仍鼎中游,是謂、活烹鯉!

  「活烹鯉?難怪我覺得這圖里頭畫的鯉魚嘴巴好像還開著,尾巴好像還在動……原來是活著的啊!」方才她就是研究這圖里頭開開的魚嘴和翹翹的魚尾,直到出了神。

  「這圖上的鯉魚真的像活著的耶,可是內(nèi)臟都掏掉,還淋上了油,居然還活著……那不成妖怪了?嘖……恐怖!嘿心!」書僮臂上寒毛豎。

  古怪地睞了書僮一眼,于陽又回望住書卷里的圖片。只是奇怪,看著這道怪菜,她居然不覺恐怖、作惡,因?yàn)樗J(rèn)為這是有可能的,雖然自古至今仍無人做過。

  「喂,姐姐呀,我到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妳看的是本妖書,里面畫的盡是些妖魚、妖雞、妖鴨……」

  「妖鴨?」眸子瞠大。

  「不對嗎?嘖嘖,我想……一定是看了妖書,所以妳才會走火入魔,對一定是!因?yàn)槲覐膩頉]見過像妳一樣的女人……喔不﹗不是!應(yīng)該說是男人婆,妳鐵定是看這妖書看得走火……喔啊,」話不及說完,腦門又添上了一顆包。

  收起拳頭,于陽暴嚷:「你這死小子少給我胡說八道了!妖書?你知不知道這妖書可是我于家的祖?zhèn)鲗毎!?br />
  「明明……明明就是!」不知何時(shí),人已奔到了灶房門口,他挨著門框。

  「你再說,我就把你當(dāng)作鯉魚,像書上那樣煮了!」

  「鯉魚?」天哪!如果在他身上劃個(gè)幾刀再澆上油,還要他嘴巴開合、四肢晃動--

  「對,讓我先幫你去去毛,然后在你硬梆梆的肉上劃--」拿起菜刀,在眼前順暢地旋了幾朵刀花。

  「哎喲我的娘喂!」

  當(dāng)于陽定住刀,那前一刻還杵在門口的人也早溜得不見影兒了。

  「哼!真是不知死活!」將刀剁回砧板上,她拿起書本再端詳!秆龝

  是這樣嗎?雖然這卷上教的真的盡是一些奇異菜色,但她卻不認(rèn)為這是做不到的呀。比方這道活烹鯉,只要速度夠快,并非全然不可能。得空再試試!

  將書卷卷上,然后拿下神益上的灶君牌位,將牌位后特制的活門打開將其嵌進(jìn)里頭后,栓上活門,她又將牌位放回益上。

  「爺呀,我每天都有照著你的意思看書,里頭的圖,我都可以背下了,但是像剛剛那有看沒有懂的情況,你可不能怪我,誰教你不讓我習(xí)字!箤χ莆秽止就辏又,她略為活動筋骨,便開始一天的工作;而同時(shí)間,那一直待在灶房屋頂上的某人,也翩然下檐來。

  「活烹鯉?妖書?」男子倚在灶房的窗邊,目光瞟向里頭的益上牌位。

  該不會這么準(zhǔn)吧,一碰就讓他碰上﹗欸,應(yīng)該不可能,天下沒這么容易的事,況且傳言中的那部書,該只傳男不傳女。推翻那個(gè)突來的想法,他將注意力移到了于陽身上。

  不過遑論這意外的聽聞,這幾天,他還真懷念她那鍋羊方藏魚,有時(shí)連在睡夢中都會被記憶中的滋味給吵醒,不曉得今天她又會準(zhǔn)備什么菜色?

  于陽背對著他,雙手急速地在灶爐與大桌前忙,雖然他看不見她的神情,但卻能感受到此刻她的專注,因?yàn)槟潜悬c(diǎn)歷史的「片刀」在她手中,可謂精準(zhǔn)、利落。不禁,他屏息,并看得出神。

  「啊。 关M料,他才出神一會兒,那于陽竟忽然哀號一聲,且立即亂了前一刻的自若。她不但開始心急地在四下找了又找、翻了又翻,最后更將菜刀往砧上一擱,抱起頭來!妇尤粵]有?居然……沒有!」

  轉(zhuǎn)過身,對住窗,她的五官幾乎是擰成一團(tuán),尤其那兩道濃眉,更是扭到成結(jié)。不死心,她蹲地開始翻找菜籃,可那菜籃被她翻來覆去,只差沒被拆解,她還是沒找到她所要找的。

  這狀況自然看得窗外人楞然。他不解的是,到底是什么東西可以讓她急成這副德性?而當(dāng)他正猜想的當(dāng)兒,那原本還在里頭發(fā)躁的于陽,就也似箭一般沖出了灶房。



  「豆豉豆豉豆豉--」

  鹵雞居然少了豆豉﹖這怎行吶!快快快,那向來用慣的「大娘豆豉」就在城西的某條街尾的市集內(nèi),可日頭都過三竿了,該不會收了攤了吧?

  出了后門,于陽直往市集方向跑,她的速度像奔牛,她的神態(tài)亦不像個(gè)十幾二十歲的年輕女子該有,路上凡是擋著她的小狗、小貓,無一不被她臉上夸張的表情給嚇倒。

  而她齜牙攢眉則全為一物,豆豉!

  「閃閃閃!快閃!擋我者死--」她一路吆喝,更一路在腦子里盤算著那鹵雞入味的時(shí)間。蘇葉加蔥及鹽一齊煮雞,約莫一住香時(shí)間雞肉可以熟成且入味,如果自她出門到回返,若超過這時(shí)限,那么這道本該是沾著清香鹵汁下肚的鮮嫩「雞簽」,就也毀了。

  一想到這兒,她腳下就奔得更賣力,且恨不得能立刻變出一雙翅膀來。只是到了市集,見市集內(nèi)的攤販已收得差不多,她的心怕是涼了一截了。

  「保佑……千萬還在……」熟門熟路地往集子里的角落鉆,直到見到一名正扛起沉重竹籃的老婦,她這才安了心。「大……大娘等等!」才喊完,她就也腿一軟,往地上跌坐。

  「咦?這不是耆長家的姑娘,妳……找我有事?」老婦疑惑問。

  「當(dāng)……當(dāng)然有事!麻……麻煩您給我一罐豆豉,不要添過香料的,要……要原味的!雇壬熘保瑑墒滞髶蔚,槌著胸,她就快岔了氣。

  「原味?」聞言,偏了頭。

  「!您……您該不會賣完了吧?」瞧進(jìn)老婦的表情,于陽只怕是嚇壞了。

  「好像是……今早兒生意不錯(cuò),且盡賣原味,您真不要添香料的?其實(shí)也不錯(cuò)呀!」放下肩上的重?fù)?dān),讓兩只頗沉的竹籃下地。

  「不……我不要添香的,那樣我的鹵雞會變味!苟刽母剩怯鏊畡t出,根本不需要香料來引,加了香料的豆豉就像脫了褲子放屁一樣,多此一舉。

  「這樣嗎?」低身翻著竹籃,只是窸窸簌簌好半晌,卻不見她從里頭掏出啥來。

  天,這真是噩耗,莫非老天真要這雞死得沒有價(jià)值?揮著汗,于陽痛苦地想。

  「唉!有了!瞧我記性不好,我這里還有一小包原味的,原本是準(zhǔn)備留給香香街的丑大叔,但他今天沒來,妳要不要先拿回去墊墊?」片刻,轉(zhuǎn)過身,帶著微笑的老婦將一只不起眼的小布包盛在手掌心。

  這令那本已經(jīng)絕望的于陽兩眼頓生光亮,當(dāng)她接過老婦遞過來的豆豉,眼眶已悄然濕潤!柑昧,呵呵,謝謝……謝大娘,我代那只雞謝謝您了!那……我先回去了,鍋上的東西還在等我呢!

  「呵呵,是呀,那快回去吧,能被姑娘妳煮到的雞,還真是幸福!

  遞給銅錢,將豆豉揣在懷中,于陽幾乎笑裂了嘴。老天保佑讓她買到了這一小包,也不枉她跑斷了腿,雞呀雞,你這下子可以死得瞑目了!

  轉(zhuǎn)瞬,她腳下又奔,裙襬更被她異常豪邁的步伐給撐得劈啪響。她奔過大街及小巷,也越過了幾條水道和小橋,帶點(diǎn)霜味的微涼風(fēng)兒灌滿了她的兩腮,因?yàn)樽噪x開市集后,她的嘴巴便沒再合上。

  哈,一住香?依她扎實(shí)的「草上飛」功夫,只需要用上一半啦!她愈想愈得意,且眼看再過兩條街就到了,豈料在一個(gè)路轉(zhuǎn)處,一道黑影竟迎面敲上她的腦門。

  「哎!好痛!」她驚叫,更后退幾步,然不到半晌,她已開始感到昏眩,「唔,什么東西?」

  當(dāng)她抬頭想將情況弄清楚之際,另一道黑影竟又撲了上來,那使得她兩眼一暗;而同一時(shí)間,她的身子更被人從后頭抱住,于是她開始拼命掙扎。

  「誰……誰?哪個(gè)王八羔子……噢!」頭上被人罩了麻布袋,于陽的肚上接著又被擊了一拳,那一拳讓她安靜好久。

  「妥當(dāng)了!這娘兒們的力氣還真大,還要四個(gè)人才能搞定。」隔著布袋,她隱隱約約聽到一個(gè)男人說。

  「能搞定是我們好運(yùn),打聽過的,這娘兒們的力氣可比男人都來得大。這種粗貨,少爺他要來做啥﹖」另一男人接腔。

  「呵,當(dāng)然是喜歡她的嗆味了!辦得好,大家都有賞,快走吧!

  當(dāng)她再聽進(jìn)這一句,她的身體已整個(gè)被人扛了起來,于是她開始在布袋里狂吼。

  「喂,讓她安靜點(diǎn),要不然帶不回去!关M料有人說,而立即地,她的后腦勺上也傳來一下重?fù),那一擊讓她張了嘴卻無法再有反應(yīng)。

  她……是不是讓人暗算了?但是為什么?雖然她很魯,可卻不記得得罪過誰呀﹖腦子里的念頭流轉(zhuǎn),但身體卻已不能動作,她只能任由人朝著某方向,扛過一段又一段不知名的路,直到……

  「!誰?」不知什么原因,那將她扛著的男人忽地倒地,所以連帶她也給摔到地上。

  「怎么了?」和他同行的人似乎不清楚狀況。

  「他爹的,有人敲了我腦袋!寡矍叭允呛诎狄黄亩鋮s聽到數(shù)道雜音,和不絕的粗口。誰?是誰來了嗎?聽起來他們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誰會敲你腦袋,我可沒看到人啊,」

  「。∵@是血,你眼睛長瘡嗎?沒事我干啥跌倒,快找人!」那人說罷,四下又是一陣雜音。「找到了嗎?」

  「沒,到底是誰?不管了,還是先將這女人扛回去再說,地方就在前面了!

  漢子們討論完,于陽便又感覺到一雙手摸上自己的腰間,可就當(dāng)她的身子又要騰空之際,那扛她的人似乎又倒了地,所以她也正面著地,且痛得流淚。

  不過這回,那倒地的人好像并未像剛剛那樣馬上爬起來,而是一倒不起,因?yàn)樗囊桓滞冗壓在她的小腿上。怎……怎么了?腦袋瓜子疼痛欲裂,她想動也動不了,而也在這時(shí),她聽見一道輕得不得了的腳步聲,而后--

  「啊!」一人悶哼,且「咚」地倒地。

  「喔!」第二人亦應(yīng)聲倒了地。

  「大爺饒了我……」第三人慌張地跑了幾步!膏邸!也倒了地。而當(dāng)所有人皆躺下之后,四周就只剩純?nèi)坏陌察o。

  是誰打了他們?這人是來救她的嗎?還是也是來暗算她的?沒想到她居然會這么受歡迎,不不……他們鐵定是自家狗咬自家狗來著。

  「咳咳……嘔!」天,那人出手還真重吶!

  吐了一嘴腥甜,于陽努力想將身上壓著的粗腿踢開,不過她也僅是一動,那原本沉得不得了的阻礙就也瞬間消失了。誰搬走了那粗腿?是那個(gè)人嗎?當(dāng)她緊張地縮起四肢,她的身子也就被人扳正,而后她感覺到麻布袋被人解開。

  「我呸!」

  不管來人是誰,先跑了再說!她出其不意地啐了那人一口,然后撞倒他跟著爬了起來。只是她萬萬沒料到地上會橫了那么多「障礙」,是以她跑個(gè)兩三步也就跌回了地上。

  「喔呵……該死的﹗」又是正面著地!剛剛那一撞已用盡她剩下的力氣,這下可要任人宰割了。她的心臟因?yàn)樯砗笥鷣碛哪_步聲,而跳得慌亂,只是……

  「姑娘,妳吐血了!

  驀地,身后響起一道熟悉的男音,翻過身,于陽看見了那個(gè)幾天前被她拿菜刀追殺的飛賊,而他正慢條斯理地拿帕子擦著胸前那她剛才吐出去的血。「怎……怎么是你?」

  「為什么不是我?」他走近,可于陽卻因?yàn)樗慕咏丝s!笂吪挛遥坎粫,我不記得妳這么膽小。」

  被他一激,于陽立即還口:「我哪怕你了?要不是因?yàn)槲业氖直唤壸,啊……」不知何時(shí),男子已來到她的身后,他解開她腕上的繩結(jié),而后將她像提什么似的一把拉起。于陽雖腳著地,但是氣力不濟(jì),仍是腳軟,幸虧那男子將兩臂穿過她腋下?lián)沃,要不她早又跌了回去。只是,這姿勢卻讓她好生困窘,等她穩(wěn)了腳,她馬上退離了他一步。

  「妳沒受傷吧?」對她的排拒不以為意,他接問。

  「我沒事!棺⒁饽切┌邓阕约旱娜,共有四個(gè),其中三人是她陌生的,而第四人?一個(gè)腳勾,她將那趴著的人扳回正面,看完,她也火了。「王八羔子!原來是那頭死豬的跟班!」提起腿,就要往那人的臉蹬去,可往下踩了幾吋,卻只在觸及那人鼻尖之前停住。

  默默,她縮回腳。

  「不報(bào)仇嗎?現(xiàn)在他們不會動、也不會叫,時(shí)間正好。」男子興味地說。

  「不了,我現(xiàn)在沒空。」咬牙,反身,低頭摸摸胸前,確定東西還在,她又接說:「喂!能不能麻煩你把這些人綁起來送到官府,我有事……得先走!乖捖,她開始找出路。

  怪哉,依她這性子沒親自將這幾個(gè)人踹到官府門口,還真稀奇。莫非是因?yàn)?-

  「妳是不是因?yàn)闋t子上的東西,所以得趕回去?」看著她一拐一拐走遠(yuǎn)的背影。

  「耶?這人居然還猜得中她心頭想的?耐著疼痛,她嘀咕:「對啊,我爐上的雞還煮著,如果不趕快回去,那雞可就死得冤了,嘖,就不曉得現(xiàn)在跑回去還來不來得及……哇﹗」

  話還來不及說完,于陽的身子也就騰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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