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小素原本已經(jīng)被她漸漸遺忘在十五歲的夢中。
可是他為什么會成為落日國的使者來到這里替殷夙傲送禮?當(dāng)年他又為什么會淪落到他們凌府為奴呢?
猶記得那年她十四歲,小素多大呢,她已經(jīng)忘記了,畢竟她從來沒想過會再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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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衣怒馬少年游,春暖花開的時候就是京城里的達(dá)官貴人們出游的日子,尤其是有錢的公子哥,哪管天下民不聊生,只要京城是繁華一片就可以了。
凌家世代是武將,當(dāng)然不會和那些風(fēng)花雪月扯上關(guān)系,但是凌千蘿還是要每天出去騎馬練騎術(shù),不免就要和那些紈绔子弟同行一路。
那天是京城最大的一個花市開市之日,幾乎整個京城的公子小姐都去賞花了,只有她必須每日去城外練功,行至城門附近的花子湖邊,她不禁被樹下的喧鬧吸引住了。
樹下有兩個公子哥在騷擾一位粗衣打扮的少年。如今男風(fēng)盛行,只要生得貌美,這些公子哥無論性別都會去騷擾,甚至強(qiáng)搶回家。她一直厭惡這種行徑,可惜他們凌家雖然掌管千軍,卻管不到天子腳下,所以每次只能幫一個是一個。
但是這次的少年倒是沒大力掙扎,反而順從的任憑他們撥弄著自己,眼看外衫就要被撥開,他似乎感覺到了凌千蘿的視線,本來看向湖面的臉偏了過來,透過兩個公子哥手臂的縫隙,看向了她。
凌千蘿雖然五歲后就沒見過女裝的自己,但是她自認(rèn)扮相應(yīng)該不差,可見到這個少年的一刻,她仍然被強(qiáng)烈的震撼到了。
完美細(xì)致的五官,看不出性別的陰柔美麗,那不該是凡人的臉,若不是他的眼睛閃爍著譏諷,她幾乎以為那是畫冊中的妖精跳到了塵世中。
那雙妖冶的眼中諷刺更多了,她終于意識到自己身為凌家后人,居然眼睜睜的看著惡少在她面前欺壓百姓,不禁汗顏地握住銀槍跳下馬。
「住手!天子腳下,豈容得你們放肆!」
兩個公子哥回頭一看,招牌的玉面銀槍,那是凌家獨(dú)子,天曦國未來三軍統(tǒng)帥的標(biāo)志。
頓時兩人顧不得難得一見的美人,唯唯諾諾地迅速離去,留下衣物幾乎全部散開的少年,他還在譏諷地盯著她。
凌千蘿看著惡少離去的背影沒有去追,這些年她已經(jīng)知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過是說給百姓聽的謊言,即便把他們抓起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倒是眼前只微笑而不說話的絕美少年有些奇怪,她回腕收起銀槍!改阕∧睦铮灰宜湍?」
清亮的嗓音帶著些許稚氣,但是全城的人都知道,即便是當(dāng)今的武狀元,也未必是這個看起來清秀文弱的少年的對手。
他,可是凌家唯一的傳人。
靜等了片刻,眼前的少年卻彷佛沒有聽懂一樣,只是慢吞吞地用視線打量著她。
終于少年低低地笑了,聲音也帶著邪魅的誘惑,「凌千駱?好一個凌千駱,天曦國居然還有個你!」
警覺立刻浮上了凌千蘿的心頭。
「你是誰?何方人士?」
少年慢吞吞地攏起敞開的衣衫,然后回首妖嬈地一笑,「我是瓦子里的人,還要我說藝名嗎?」
瓦于是天曦國處置戰(zhàn)俘的地方,凡是有些姿色的年輕男女都會被丟到那里,最后淪為玩物。
難怪他剛才不掙扎,想必是習(xí)慣了。
少年已經(jīng)站了起來,粗劣的衣料掩飾不住他的風(fēng)華,而且出人意料的,他居然非常的高,站在凌千蘿面前,足足比她高了一顆頭。
凌千蘿反射性地后退一步,然后眼中又有些不忍。這樣精致的一個人竟要淪落到那種地方。
少年看到她的退后,更加諷刺地笑了。
「看來凌少爺已經(jīng)知道小的不值得出手相救,那么小的也沒必要稱謝,就此告辭吧!拐f完轉(zhuǎn)身便欲離去。
頎長的身體明明是個男兒身,居然比女人走路的姿態(tài)還要美麗。她忽然有些呆愣。
他,可曾渴望自己更像個男人,好逃脫那些凌辱。
就如她,曾經(jīng)怨恨自己的身份,渴望做個單純的女人。
「你……你想換個地方嗎?」
少年定住了身影,然后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
高大的駿馬,拿著銀槍的十四歲少年,眼神定定地看著他,他很懷疑自己聽到的話。
這時她又鼓起勇氣重復(fù)了一逼,「你到底想不想離開那里,我可以幫你!」
*
這是小素和凌千蘿的相識過程,那一天后,她多了一個絕美的馬僮。她第一次反抗了父親,因為她第一次要求了一件父親不同意的東西。
美麗是女孩子熱愛的,但是她過去現(xiàn)在將來都是凌千駱!凌千蘿早就在九年前死了,她甚至每年還會為自己上一炷香。
凌長天最怕的就是她想做回女兒身,那樣的話,不止凌家不保,恐怕天曦國也要不保,天知道現(xiàn)在朝中那些王孫大臣都是些什么人物。
但是最終凌長天還是妥協(xié)了,畢竟這是女兒要求的第一件禮物。雖然答應(yīng)了,但是前提是,她每天必須要多練一個時辰的功。
小素是個很神奇的十七歲少年。凌家的仆人本來就很少,而且大多年邁,加上他是新人又帶著那種奇特的美麗,所以他的工作也就非常繁重。但是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如他人預(yù)料的那樣,很快就體力不支倒下,反而處理得越來越游刀有余。尤其是那些馬,原本軍馬都是脾氣很烈的,以往的馬僮都吃過不少的苦,但是那些馬一到小素的手里都變得溫順極了。
「你實在是個奇怪的人!
凌千蘿總是這么對小素說,明明是女人的外表,但卻比任何一個男人干活都賣力。
「你也是個很奇怪的人。」小素也總是這么回答。
明明還是個孩子,卻整天像個軍人一樣的練習(xí)武藝學(xué)習(xí)兵法。
凌家的花園沒有花,只有一件件習(xí)武用的道具。凌千蘿的花是小素,她每次練劍累的時候就會看著小素發(fā)呆,那樣美麗精致的臉,是她夢寐以求的,她多么渴望做個女子,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武將之路太苦了。
小素似乎明白這點(diǎn),每當(dāng)凌千蘿練武的時候,他總會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之內(nèi),拔草也好,擦洗欄桿也好,甚至是她去練馬術(shù)的時候,他都是緊緊地跟著。
那一年,距離她最近的是小素。
直到她十五歲的到來。
十五歲生日那天,凌千蘿就可以正式成為戰(zhàn)神將軍,所以在那一天前,她必須面對越來越嚴(yán)苛的訓(xùn)練。
那天大雨傾盆,在雨中站立梅花樁的她越來越虛弱,身體深處似乎有種幾乎絞碎她的疼痛,讓她的冷汗和雨水一起傾灑。
「我受不了了!爹,我受不了了!」第一次她從梅花樁上摔了下來,泥濘的雨水讓她的身體更加冰冷。
凌長天眼中卻充滿了怒氣!改悴灰宰约厚R上就可以成為將軍而自滿!今天才站了半個時辰就受不了,將來如何面對敵人指揮三軍!」
凌千蘿沉默不語,腹中的絞痛讓她的神智有些不清,加上大雨的聲音,她感覺自己快沉入黑暗之中了。
但是凌長天卻認(rèn)為她是在偷懶,以往的她可是每天站三個時辰的。
「你別忘記了你是我們凌家的后人,你要保護(hù)的是整個天曦國的子民!」
「我沒忘記!可是我今天……」欲爭辯的唇抖了兩下又閉上了。
凌家的家訓(xùn)——錯即是錯,沒有理由。
「自己好好反!我們凌家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
父親憤怒得拂袖而去,凌千蘿還在雨水中默默的哭泣。
她并不是不想做凌家的驕傲,也不是不想成為天曦國的武將,而是,爹爹,好苦啊!這樣的日子太苦了。
怕揭穿身份,所以必須離所有人遠(yuǎn)遠(yuǎn)的,唯一能接近的爹爹和娘親又必須用嚴(yán)厲的手段來訓(xùn)練她,怕她被人察覺一點(diǎn)點(diǎn)的女孩子氣。因為身份一旦揭穿,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寂寞且疲憊的生活好累好累,她真的快撐不住了!她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只是個女人啊……
她的眼淚和冷汗順著凍得青紫的小臉滑入了雨水中,腹中的絞痛終于讓她昏迷了過去。
*
再次醒來,凌千蘿發(fā)覺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天色微暗,荒涼的破廟,劈卜作響的火堆,還有外面依舊滂沱的雨勢。猛地吃驚坐起,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換上了寬大的男人衣袍,火堆邊坐著一個陰柔美麗的少年。
「小素?!」
她怎么會來這里?小素為什么會在這里?
小素望著火堆的眼睛微微看了過來,唇角還是那抹淡淡的卻又嘲諷的微笑。
「醒了?舒服點(diǎn)兒了嗎?」
她咬唇不語,腦子卻在飛快的運(yùn)轉(zhuǎn)。
附近沒有外人,看來是小素帶她來的,至于是如何把她從爹爹的眼皮底下偷了出來……
她雖然沒見過小素出手,但是那不代表他不會武功。
「你是誰?在落日國是什么身份?」這樣的問題顯然有些晚了,她從未懷疑過小素,畢竟身為一個戰(zhàn)俘,過去的一切在成為俘虜?shù)哪且豢叹鸵呀?jīng)結(jié)束了。
小素悠悠地笑了。「少爺,您不擔(dān)心自己的名節(jié)卻來問我這些,是不是有些……」
凌千蘿的臉色立刻發(fā)白了,她摸了摸身體,束胸還在,但是已經(jīng)不是原來粗糙的質(zhì)地,那塊被做來磨練意志的布條已經(jīng)換成了柔軟光滑的絲綢。
「你……」他知道了!他居然知道了!可她想到的不是名節(jié),而是凌家自古以來的名聲,是凌家上下數(shù)十條人命。
「你到底是誰?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