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哪兒?」
每日,安垂斯一踏出旅館,畢宛妮總是早已等在門口,使他不禁懷疑她是不是擔(dān)心被他落跑,所以根本沒回去睡覺?
「租船到奴斯塔德,你覺得如何?」
「喔耶!」
像個小孩子似的,畢宛妮跳起來大聲歡呼,還把素描本和鉛筆隨手往上扔,安垂斯見狀不覺莞爾。
蒂蒂湖旁的小鎮(zhèn)并不大,除了幾條街之外,只有散落在林間或綠色山丘上的一些美麗建筑物而已,年輕人在這種地方呆久了肯定會發(fā)霉,不然也會結(jié)出幾張漂亮的蜘蛛網(wǎng),但安垂斯和畢宛妮在這里倒是過得十分愜意,偶爾租船到鄰鎮(zhèn)去逛逛,也算新鮮。
不過奴斯塔德也大不上多少,通常用過中餐后,沒多久他們就回到蒂蒂湖了。
「宛妮,幫我畫張畫吧!」
「OK!」
他們認(rèn)識十天之后,安垂斯就學(xué)到了這招,只要請她為他畫畫,畢宛妮就會自動關(guān)上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安靜下來畫素描,持續(xù)幾個鐘頭都不會厭倦,而他也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寧靜,各得所需,皆大歡喜。
當(dāng)然,為了素描,有時候她也會提出一點(diǎn)小小的要求。
「安垂斯,麻煩你把頭側(cè)過去一點(diǎn),謝謝!」非?蜌庥卸Y的請求。
安垂斯照做了。
「安垂斯,麻煩你把右腳伸直……」聲音也極為甜美!笇Γ褪沁@樣,謝啦!」
他繼續(xù)沉思。
「安垂斯,麻煩你把視線移到湖對面……」再加幾分嬌嫩!负脴O了,感恩!感恩!」
他繼續(xù)思索自己的問題。
「安垂斯,麻煩你把上衣脫下來,謝謝你啦!」這一句更是嗲得令人雞皮疙瘩全體豎立。
「……作夢!」
「小氣!」
他……滿肚子笑意,實(shí)在沒辦法再做任何思考。
她老是做這種事,就像一心想偷吃魚的小貓咪,使盡各種手段總是無法得逞,只能嗅著魚腥味干瞪眼,那模樣實(shí)在非?蓯塾钟腥。
「待會兒請你吃乳酪蛋糕?」他溫言安撫她。
「還有黑森林蛋糕!」她嘟著嘴表示一份蛋糕不夠弭平她的怒氣。
「好好好,你愛吃多少就吃多少,可以了吧?」就像個溺愛妹妹的好哥哥,安垂斯縱容,不,鼓勵她敲他的竹杠。
之后,第一周的酷暑仿佛是騙人的,僅僅半個月后,氣溫像直升機(jī)落地一樣往下降,清晨起床是8℃以下的低溫、正午時分也在15℃以下,每天不是陰天就是下著不停的雨,出門除了套上大衣之外,雨傘也是必備之物。
「你沒帶大衣來嗎?」
畢宛妮瑟縮著搖搖頭!笡]有!
安垂斯也瑟縮著聳聳肩。「我也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照理說他們應(yīng)該各自回學(xué)校去準(zhǔn)備開學(xué),這才是最正確的。
但在無語相對片刻后,安垂斯竟然脫口道:「我?guī)愕教K黎世買大衣,順便在那里玩幾天!
雙眸一亮,畢宛妮狂喜的再一次把素描本和鉛筆往天上扔,「喔耶!」然后撲向安垂斯,兩條手臂如蛇般卷上他的頸子,很自然地將臉頰貼上他的臉,軟軟的呢喃,「安垂斯,我最最喜歡你了!」
他猶豫一下,也伸出手臂環(huán)住她,另一手拍拍她的背,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是用什么心情脫口說出那種不合他的個性的話,然而一旦說出口,他就不會收回去。
「那我還要先去辦簽證啰?」
「不必,擁有半年以上有效德國簽證的人,可以免簽證進(jìn)入瑞士!
「難怪他們常常在周末跑到瑞士去!
「誰?」
「我的同學(xué)。
「他們沒有找你一起去?」
「從來沒有!
「為什……呃,算了,你先去整理好,吃過早餐后就可以出發(fā)了!
于是這天用過早餐后,他們就出發(fā)到蘇黎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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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擁阿爾卑斯山壯麗景致,具有天成的湖光山色,更是金融中心與貴金屬寶石交易所的蘇黎世是座相當(dāng)特別的城市,利馬河恰好將之分為新、舊城,新城區(qū)是洗鏈的金融都市,而舊城區(qū)則是行人專用區(qū),游走穿梭于古老石板街道間,恰可品味那濃濃的古城韻味。
「到圣彼得大教堂!」
剛買好保暖衣物,畢宛妮就吵著要到舊城區(qū),安垂斯了解她又想去找畫畫的靈感了。
「好好好,到圣彼得大教堂!」
畢宛妮畫了許多大教堂的素描,接著他們又跑到廣場去畫街頭藝人,再到菩提園眺望整個舊城區(qū),她還畫了許多造型樸雅的噴泉。
「聽說蘇黎世有上千座噴泉,而且每一座噴泉的泉水都可以喝耶!」
「是可以喝。」
「如果喝了肚子痛呢?」
「那要看你是怎么喝的?」
「用手捧起來喝?」
「那就是你的手不干凈!
「……用杯子喝?」
「杯子沒洗干凈!
「……用嘴?」
「你另外又吃了什么不干凈的食物。」
「……好詐!」
畢宛妮不甘心地皺著鼻子,還橫著眼瞪他,安垂斯不禁失笑。
「別管這泉水如何了,去喝點(diǎn)熱巧克力吧!」
舊城區(qū)幾乎三步路就有一家咖啡館,供應(yīng)自制的各種蛋糕,下午三點(diǎn)過后,總是坐滿了客人。
「你畫得愈來愈好了!」安垂斯一邊啜飲熱巧克力,一邊細(xì)細(xì)瀏覽素描本。
「真的嗎?真的嗎?」畢宛妮欣喜地傾身靠過來!钙┤缒囊环?」
「譬如這個街頭藝人,我?guī)缀蹩梢钥吹剿乱徊绞鞘裁磩幼。還有……」他翻開另一頁!盖,這座舊宅,沒有半個人,只是一棟屋子和幾株樹,我卻可以感受到一份溫馨,似乎待會兒就會有人開門走出來,和大教堂的莊嚴(yán)肅穆截然不同。」
畢宛妮又開始嘿嘿嘿的閃出萬丈光芒了!附淌谡f得果然沒錯!」
安垂斯繼續(xù)翻頁,順口問:「他說什么?」
「他說我畫的靜物山水技巧夠好了,但缺乏感情,當(dāng)時我不太明白,靜物或屋子會有什么感情?」她不好意思的咧咧嘴。「他就說等我懂得如何抓到人性特質(zhì),畫出完美的人像畫之后,其他方面自然會跟著改變,現(xiàn)在,我總算了解了!」
安垂斯點(diǎn)點(diǎn)頭,片刻后才又漫不經(jīng)心似的問了一句話。
「你為什么跟同學(xué)合不來?」
欣喜的身子僵了一下,旋即縮回去,畢宛妮默不吭聲地埋頭吃蛋糕,好像不準(zhǔn)備回答這個問題。
但好半天后,當(dāng)安垂斯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卻突然開口了。
「因?yàn)榻淌谔貏e喜歡我,對于其他同學(xué)的畫,他最多給一、兩句評語,但他在看我的畫時,總是花很多時間來指點(diǎn)我,甚至要我到他的畫室作畫。我想,換了其他任何人,也都會憎厭那個獨(dú)享教授關(guān)愛的同學(xué)吧!」
跟她在解釋與兄弟姊妹之間的關(guān)系時幾乎一模一樣的說詞,說明了繪畫天分帶給她多少無奈的困擾,但她沒有能力解決,只好漠視。
那個漠視,這個也漠視,最后,她只能設(shè)法讓自己習(xí)慣孤單一個人的處境。
想到這里,一抹心痛悄然掠過他胸口,使他情不自禁探出手臂將她納入懷里抱住,想說什么安慰她,卻想不出說什么最適當(dāng),只好什么也不說,僅用有力的懷抱代替他無盡的撫慰。
而畢宛妮,她也只是靜靜地把腦袋埋在他懷里,緊揪住他大衣的手顯示出她的確感受到他的撫慰之意,并因此而感動萬分,即使如此,她并沒有哭。
直到他們離開蘇黎世的前一天……
「還有哪里想去的嗎?」
「耶!耶!起士火鍋!起士火鍋!」
瑞士最有名的餐食莫過于起士火鍋,濃濃一鍋滾燙的融化起士,拿長叉子叉面包沾那熱滾滾的起士吃,再配上腌酸黃瓜,更是風(fēng)味絕佳,不過畢宛妮只吃了兩口就不吃了,因?yàn)槠鹗炕疱伬锿ǔ<恿讼喈?dāng)量的白酒。
「好濃的酒味喔!」她皺著鼻子抱怨。
「另外叫牛肉鍋吧!」
色澤鮮紅的牛肉,放進(jìn)橄欖油鍋里稍涮一下,吃時蘸上咖哩醬,讓香辣誘出肉汁的鮮美,好吃到讓人舍不得一口吞下!
「贊!好吃到爆!」畢宛妮咋著舌頭贊嘆,中文。
「呃?」有聽沒懂。
畢宛妮哈哈一笑,比出大拇指給他看!赋!」
安垂斯莞爾!赶矚g吃就盡量吃!
「還用你說!」
對于吃,翠宛妮從來不懂得客氣,總是大口大口的吃,吃到男人都甘拜下風(fēng),因?yàn)檫@是她唯一能盡情享受的事。
見她吃得那么開心,安垂斯實(shí)在不忍心破壞她的胃口,但是……
他不說不行!该魈煳抑苯铀湍慊馗トR堡。」
叉牛肉的叉子停在半空中,好半響,收回去!膏浮!
安垂斯也停止了叉面包,默默注視著畢宛妮好像吃飽了似的,低頭很無聊的用叉子翻攪面前的醬料盤,久久……久久……
他暗嘆。「周末我會去看你。」
靜默幾秒,畢宛妮猛然抬頭,安垂斯立刻注意到她溢滿淚水的眼眶,她一定很拚命忍住不讓它們掉下來。
「等我和指導(dǎo)教授討論好碩士論文主題之后,我就去看你!顾p輕道。
翠宛妮眨了一下水汪汪的眼,淚水悄然滑下!该總星期嗎?」她問,語氣里充滿濃濃的渴望。
「如果你想要的話,每個星期!拱泊顾购敛华q豫地許下承諾。
「當(dāng)然要!」畢宛妮用力說,「一定要!」然后抹去淚水,笑開了。
他依然無法自滿坑滿谷的痘痘中看清楚她的五官,卻可以充分感受到她目光中的狂喜,她的笑容是如此燦爛,燦爛得寒意都被驅(qū)定了,他不覺也跟著泛起溫柔的笑容,直至聽到她下一句話。
「我還沒有畫到你的裸體呢!」
「那個就不必了!」
「胡說,一定要,不然教授不給我通過怎么辦?」
「自己想辦法!」
「叫我們教授脫給我畫?可是他的身材完全不成比例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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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畢宛妮回弗萊堡時,安垂斯才知道她并不是住在那個順子阿姨家里,而是住在順子開的學(xué)生宿舍里,由于免費(fèi),所以住的是閣樓的小房間,除了一張單人床,其他空間全放滿了繪畫用具,標(biāo)準(zhǔn)藝術(shù)家的房間——像垃圾堆一樣雜亂。
他放眼環(huán)顧四周,有點(diǎn)驚訝,女孩子的房間如此雜亂還真是少見。
「你不怕老鼠跑來跟你同居?」他喃喃道。
「我這邊又沒有食物!」她嗤之以鼻地哼回去。
也對,她的房間里什么都有,就是沒有食物,除非是嗜吃顏料的老鼠,不然蟑螂也會餓死。
「你的生活費(fèi)不夠嗎?」安垂斯輕聲問。
一般女孩子的房間里多少都有一、兩樣零食,譬如他妹妹房里不但有零食柜,還有小冰箱呢!
她的房里卻什么都沒有,這只有一種可能:她買不起。
「你知道我為什么到德國來留學(xué)嗎?」畢宛妮反問,一邊把床上的畫紙搬到地上,挪出位置來給他坐!敢?yàn)榈聡髮W(xué)免學(xué)費(fèi)。為什么到弗萊堡大學(xué)來念?因?yàn)檫@里有順子阿姨讓我免費(fèi)吃住!
「那么……」安垂斯收回視線來放在她干瘦平扁的身材上打量!改愕娜途烤故侨绾谓鉀Q的?」
「順子阿姨會事先準(zhǔn)備好,我只要到宿舍對面的順子阿姨家拿就可以了,不過超過一個鐘頭沒去拿的話,順子阿姨會收走,我就沒得吃了,而我又常常會畫圖畫到忘了時間,所以……」畢宛妮聳聳肩。
她就得餓肚子。
安垂斯微微蹙眉!改隳赣H沒有另外寄生活費(fèi)給你嗎?」
「有啊,不過……」畢宛妮目光轉(zhuǎn)注畫架,「光是買顏料和畫紙、畫筆就不太夠了……」再轉(zhuǎn)回來!改阒,我老爸只是一個小小的副理,負(fù)擔(dān)媽媽的奢侈消費(fèi)和四個孩子的養(yǎng)育費(fèi)剛剛好,我只能盡量節(jié)省,免得增加老爸的負(fù)擔(dān)。」
所以她才會這么瘦,對畫家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肚子餓不餓,而是有沒有顏料和畫紙。
安垂斯了解的頷首,暗暗決定下回來時要替她準(zhǔn)備一些食物。
「走吧,我請你吃晚餐,之后我就得趕回慕尼黑了。」
「你下星期會來嗎?」
「下星期可能不行,不過下下星期一定可以!
「你保證?」
「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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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后,安垂斯果真履行了他的保證,之后,他繼續(xù)實(shí)現(xiàn)他的承諾,每個周末都到弗萊堡探望畢宛妮,帶她去吃美食,讓她纏著他給她畫裸畫,離開之前也總是會留下一大堆食物給她,免得她又挨餓。
十月底,他特地帶她去斯圖加特參加啤酒節(jié)。
在這種嘉年華狂歡節(jié)日里,不了解的人終于明白,原來德國人冷漠歸冷漠,嚴(yán)肅歸嚴(yán)肅,其實(shí)那只是因?yàn)樗麄冇兴麄儶?dú)特的德國式思維,而事實(shí)上,德國人也十分愛笑,也喜歡在酒館里消磨時光,也會狂浪地玩?zhèn)痛快,只不過要按照他們的規(guī)矩來罷了。
于是,畢宛妮驚奇的發(fā)現(xiàn),啤酒如何令安垂斯變得熱情,變得狂放。
「安垂斯,你不是醉了吧?」她睜大明亮的眼,好奇地觀察他。
「胡說!」安垂斯豪邁地再舉起另一杯一公升的啤酒。「這是德國人的哲學(xué),從享受啤酒到享受人生!」
「是喔!」畢宛妮兩眼愈睜愈大,狡詐光芒隱約閃現(xiàn)!改敲矗泊顾埂
「嗯?」
「脫光給我畫裸畫如何?」
「想都別想!」
「嘖,果然沒醉!」
可惜,啤酒節(jié)一過,安垂斯又恢復(fù)成原來那個嚴(yán)肅拘謹(jǐn)?shù)牡聡肆恕?br />
「你在喝啤酒的時候比較好玩!」畢宛妮抱怨。
「其實(shí)德國人多半都是這樣,」安垂斯莞爾!改銇砟敲淳昧诉不知道嗎?」
「是啦,是啦,我來那么『久』了,」畢宛妮不以為然地咕咕噥噥。「但是除了你,從來沒有人帶我這樣深入去了解德國人呀!」
安垂斯微笑著揉揉她的腦袋。
「我們德國人也會狂歡,只是要在適當(dāng)?shù)臅r間、適當(dāng)?shù)膱鏊!?br />
「適當(dāng)?shù)臅r間?適當(dāng)?shù)膱鏊?」畢宛妮翻了一下眼。「所以說,你們德國人就是一板一眼!」
「不過……」安垂斯有點(diǎn)困惑地沉吟!肝乙郧安⒉辉绱朔趴v過!
「為什么?」
「我不習(xí)慣那樣放縱自己!
「可是昨天你像個瘋子一樣跟人家一起爬到桌子上大聲唱歌,我可一點(diǎn)都不覺得你有什么不習(xí)慣。」畢宛妮咕噥。
所以他才困惑呀!
以前他絕不可能那么做,但昨天他卻好像已經(jīng)那樣做過成千上萬次似的,狂肆得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是因?yàn)楹忍嗥【屏藛幔?br />
安垂斯皺眉思索片刻。
「或許是因?yàn)槲业男那樘貏e好吧?」
「你的心情為什么特別好?」
「……天知道!」這是實(shí)話,他自己也想不透,以前他無論喝任何酒都不會過量,更不可能藉酒裝瘋,昨天他卻破壞了自己一貫的行為準(zhǔn)則,原因?yàn)楹螀s一點(diǎn)頭緒也沒有,究竟為何會如此呢?
「可是,」畢宛妮歪著腦袋打量他的表情!改悴粫虼瞬辉俸绕【屏税?」
「當(dāng)然不會,不喝啤酒就不算德國人了!
「那就好!」畢宛妮松了口氣!鸽m然我不喜歡喝酒,但要是以后再也沒機(jī)會見識到你那種瘋樣,真的很可惜耶!」
「我不會再那樣了!拱泊顾固湫苑堑卣f。
「你不再帶我去參加狂歡節(jié)慶典了嗎?」畢宛妮兩眼期待地瞅著他。
「你想去嗎?」他摸著她的腦袋問。
「當(dāng)然想!」
「那么,我會帶你去!
于是,十一月,他繼續(xù)帶她去參加萬圣節(jié)大游行;十一月底,頂著五度以下的氣溫,身穿厚重的大衣、圍巾和手套,兩人一起鉆進(jìn)圣誕市集里尋寶。
圣誕節(jié),他請她吃圣誕大餐,又送她圣誕禮物;這年最后一天午夜前,他陪她到咖啡館和其他德國人一起倒數(shù)計時;元旦第一分第一秒,在炫麗的煙火下,她興奮得在他唇上重重啵了一下,他不知所措地愣住。
「你……為什么這么做?」
「大家都這么做呀!」畢宛妮笑得好開心。「告訴你,那是我的初吻哦!」
莫知緣由的,一聽她這么說,安垂斯心中忽地泛起一陣異樣情懷,使他一時無法呼吸。
現(xiàn)在他又是怎么了?
一月,窗外飄著細(xì)雪,天氣委實(shí)太冷了,他都陪她在閣樓房間里畫油畫,頭一回見識到她畫畫時的專注,跟她說話她聽不見,推她她也沒感覺,用力把她轉(zhuǎn)過來,她竟然……
啪!
安垂斯愕然捂著自己的臉頰,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若無其事地又轉(zhuǎn)回去揮灑她的顏料,仿佛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但臉上熱辣辣的痛告訴他,他的確被甩耳光了,而且非常猛力,多半用上她全身的力氣。
只因?yàn)樗眯囊嵝阉貌蜁r間到了。
于是,他學(xué)乖了,她想餓肚子盡管讓她餓,等她餓夠了自然會吵著要吃,屆時再帶她去吃雙份。
「好餓喔!」
自厚重的經(jīng)濟(jì)學(xué)書本上抬起頭來,安垂斯勾起淡淡的笑。
「終于餓了,想吃什么?」
「豬腳,雙份!」
「你吃得完嗎?」
「我吃給你看!」
她就愛吃那些容易長痘痘的食物。
但不知為何,她臉上痘痘長得再多、瘡疤再爛,牙套的閃光再刺眼,身材再瘦削平板,他也不覺得她難看。
他只注意到她的聲音柔嫩得如此甜美悅耳,個性迷人得教人無法不喜愛,時不時出現(xiàn)的幼稚舉動總令人不自覺地綻開笑容,只要見到她那雙清靈的杏眼頑皮地骨碌碌亂轉(zhuǎn),他就知道她又在想鬼點(diǎn)子企圖拐他脫衣服給她畫裸畫了。
然而,最使他感到心疼的是每當(dāng)他要回慕尼黑時,悄然隱現(xiàn)于她眼底的寂寞。
于是,他愈來愈困惑,這些種種感受早已遠(yuǎn)遠(yuǎn)超出對妹妹的關(guān)愛,而他無法理解為何會如此?
他是冷漠的德國人,怎么可能關(guān)懷別人比關(guān)懷自己的親妹妹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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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的初雪在十一月中降臨,圣誕節(jié)時更是漫天飛舞,一月時冷得結(jié)冰,如果沒有暖氣,夜里都睡不著。
「媽媽,寒假我可能也不會回去!
「可是圣誕節(jié)和元旦你都沒回來呀!」
「我知道,但……」安垂斯有點(diǎn)不自在地把電話筒換到另一邊耳朵。「呃,我和……呃,朋友約好了要一起去滑雪!
「……幾位朋友?」
「一位!
「女的?」
不知為何,安垂斯突然覺得臉上莫名其妙泛起一陣熱度,不自覺地又把話筒換到原來那邊。
「媽媽,只是個朋友啦!」
「是嗎?」
話筒另一端傳來一陣瞹昧的笑聲,笑得安垂斯背脊直發(fā)涼。
「真的是朋友,媽媽,你別亂猜!」
「我什么都沒說!」話筒另一端的笑聲更詭譎,還有一點(diǎn)邪惡的味道!笡]問題,沒問題,安垂斯,盡管和你的,咳咳,朋友去玩吧,愛玩多久就玩多久,反正看你看了二十多年我也看煩了!」
安垂斯的臉更燙了,「謝謝你,媽媽!顾麉葏鹊,咳了咳,又說:「對了,麻煩你轉(zhuǎn)告爸爸,我愿意接手他的工作。」
「你確定嗎?」
「我確定,媽媽,畢竟那并不脫離我所學(xué)本科,我想我會工作得很順手的!
「既然你確定了就好,我會轉(zhuǎn)告你爸爸的!
又交談幾句后,安垂斯便掛斷電話,悄然起身走向窗邊拂開窗簾望向外面,但見漫漫大雪紛飛,白茫茫一片,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xiàn)畢宛妮提著大袋子在雪中步向?qū)W校的影像。
希望她不是餓著肚子上課。
放下窗簾,他轉(zhuǎn)身到廚房去,打算煮點(diǎn)熱湯來喝,但中途又意態(tài)闌珊地止步,總覺得提不起精神來做任何事,心里老是想著:
還要兩天,他還要上兩天課,才能到弗萊堡去看她!
好漫長的兩天,他幾乎每個鐘頭都要看一、兩次手表,奇怪時間為何過得如此緩慢?
明明每個周末都有見到她,為何每回一轉(zhuǎn)身離開她,就開始想念她?
甚至有時候她已經(jīng)在他眼前,他卻覺得這樣還不夠,為什么不夠?哪里不夠?他卻一點(diǎn)概念都沒有,只覺得有一股莫名的心焦使他愈來愈煩躁,愈來愈定不下心來寫論文,再這樣下去,他也別想拿到文憑了。
有誰能告訴他,他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