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厲天宏發現方向不對,問道:“云曦,咱們不是去南口找馮將軍?”
唐云曦回應,“此時與我父親有牽連的人都被下獄,縱然馮將軍能躲過一劫,也很難身居要位,我們去見他,不僅護不了我,還會給他添麻煩,所以斷然不能去南口!
“那我們去哪兒?”
他的嘴角竟然露出一抹笑意,“去京城!
“京城?”眾人皆驚呼。那里現在就是虎狼之地,陷阱重重,哪有人傻到這時候去那里送死的?
左風縱馬擋在唐云曦身前,一聲呼嘯停住馬隊,對主子急急勸阻,“小王爺,我等奉命是保護小王爺安危的,絕不能讓小王爺去京城送死。”
“你們都有父母吧?”唐云曦定定地看著他,“若你的父母身陷險境,命在旦夕,你能袖手旁觀,獨自茍活?”
左風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左劍接話道:“小王爺的心意屬下等能夠明白。但是王爺的心意小王爺顯然也是知道的,F在對王爺來說,什么都比不得小王爺的安危重要,只有您安全了,王爺才能放心!
“放心地去死嗎?”唐云曦瞥他一眼,“父親與我雖然多年不見,但是他的心意我豈能不知。
可身為人子,不能侍奉雙親于膝下,已經是悖逆人倫了,如今我雙親命懸一線,我若自顧殘命,縱然活了,日后的幾十年能夜夜安寢,食能知味?”
眾人全都低頭不語了。
聶春巧此時開口道:“都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子從京城派人追捕小王爺,絕對料不到我們會反其道而行,直奔京城腹地,我倒覺得,這是一招絕妙的險棋,下得好,說不定能絕地反擊!
唐云曦欣慰笑道:“原來知我者,春巧也!
蕭沖此時冷冷搭話,“一個小丫頭說的話怎么能聽信?小王爺,此時此刻絕不能意氣用事,您一動一靜都會掀起風云,若草率決定,不僅會傷了王爺王妃的心,還有可能會連累……這一干人的命!
他的話很重,唐云曦眉一蹙,并沒有立刻反駁。聶春巧打量了幾個人的神情,打圓場道:“好吧,既然各執一詞,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圖后計。不要站在大路邊吵,傷了和氣不說,還會引得追兵趕上來!
這番話倒是人人都贊成。于是他們的馬隊又跑了一段路,從重華鎮往北,一直跑了將近百里,天也黑了,路也看不清了,終于進入了一個小鎮。這個鎮沒有重華鎮大,左風率先進去打探了一下,確認沒有看到官府的追兵預先埋伏,才招呼他們進去。
“大家不要住得太集中了,以免引人注意!甭櫞呵商嵝训溃昂么踉蹅円灿惺畮兹,人人騎馬帶刀帶劍的,一看就是江湖人,目標太大,不如多找幾家客棧,散住下來,官府要查時,也好及時通風報信,不會被人一鍋端!
蕭沖笑道:“小丫頭,看不出你還挺有在江湖混的經驗嘛!
左風卻冷冷反駁,“此時分散實力是下策,大家若都分開住了,一旦出了什么事兒,怎么保護小王爺?”
唐云曦卻道:“就按春巧的話辦吧,這也正合我的意思,左風,你若是不放心就跟著我!彼麄儽舜诵闹敲,左風不放心的其實就是聶春巧。
左風板著臉,和唐云曦、聶春巧、厲天宏,以及四五個王府死士住進了小鎮東街的悅然客棧。
蕭沖與左劍帶著另外幾名死士住進了悅然斜對面的歡喜居。
兩邊都住下后,蕭沖和左劍又悄悄到這邊來看他們,商討明天要行走的路線。
商議時,雙方態度都很堅決。
唐云曦無論如何要回京,蕭沖及左氏兄弟都是堅決反對。
最終還是聶春巧出來緩頰,“我倒有個想法,既然大家都不想讓小王爺冒險,小王爺你也就聽大家一句勸,咱們不去京城,只在附近打探消息。京城附近還有哪座城鎮可以容我們藏身,又便于打聽王爺的情況?”
蕭沖想了想,說道:“距離京城五十里,有一座妙城,那里的守備張凌玉應該不是太子黨的,但也不是王爺這一邊的人,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離京城都這么近的地方了,還能有不是太子黨的人?”左劍現在對什么人都不敢相信,萬事謹慎為上策!靶⊥鯛敚嚯x京城五十里,也是危險之地。太子現在必定派出人馬四處追捕您,您無論到哪里都會引人注意,屬下建議您……不妨暫時離開詔河!
“離開?”唐云曦抬起眼皮看他,“你是讓我離境?”
“是。此時離境是最好的辦法,東方世家前些年不是有位小姐嫁到云疆去了?好像在云疆當什么皇妃,以王爺和東方世家的關系,讓東方莊主寫封信過去,那位皇妃應該可以幫這個忙!
厲天宏連忙說道:“這事好辦,我這就去寫信。”
唐云曦卻蹙眉反駁,“我們自己的事情還沒處理好,又要去煩擾國外之人,何必拖這么多人下水?”
聶春巧滴溜溜的黑眼珠轉了轉,“大家都是一番好意,但說來說去怎么都說不攏,那不如聽天命吧!”她掏出一個銅錢,放在桌上,“你們敢不敢賭天命?”
蕭沖問:“怎么賭?”
她笑答,“正面在上,就聽小王爺的,反面在上,就聽你們的。至于你們決定去哪兒,你們定妥了,小王爺就跟你們走。如何?”
左風依然皺著眉,“這樣的大事,豈能擲銅錢決定?太兒戲了!”
唐云曦反而笑了,“倒也好,反正就交給老天安排吧!”
其他幾人也不說話了,的確,為了下個去處商量了一天都沒有結果,大家都難免心浮氣躁,聶春巧這個辦法,也不失公允。
“那就這么辦了。”
聶春巧將銅錢往天上一拋,銅板剛剛落下,還未落地,左風忽然伸出一手將銅錢拍在桌面上,他的手掌蓋在銅錢上,看著眾人道:“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必須遵守這個‘天命’?”
“當然!碧圃脐攸c頭。
左風手掌移開,反面朝上。除了唐云曦,眾人都長出一口氣。
接下來,就是商議去哪兒,厲天宏還是決定先請東方灝給嫁在云疆的那位東方世家的皇妃寫封信,不管用不用得上,這是一條退路。
然后蕭沖決定大家轉去南口,先看看南口那邊馮將軍的動向再說。左風左劍也同意,唐云曦沒有再反駁。
事情就這樣定了,大家退出門去,雖然定了方向,一個個卻仍心神沉重。都累了一天,人人都想好好休息休息。
聶春巧用剪子輕輕佻著油燈的燈芯,將燈光撥亮了些。唐云曦坐在床邊默默看著她,好半晌,說:“春巧,為什么今天非要跟著我走?我現在是欽命要犯了!
她回頭一笑,“這個問題我不是已經答過了?”
唐云曦低下頭,“剛才左風那一掌……”
“我知道,他故意瞅準了背面朝上時才落的掌。”她漫不經心地說。
他頗為訝異,“你知道?”
“他一心不想讓您回京,自然不會讓正面朝上!甭櫞呵稍鐚⒁磺锌吹梅置髑宄。如果不是故意,左風何不等到銅板落地?半路出手,必有所圖。
他苦笑道:“大家都說這是為了我好!
“但也要看您自己覺得好不好了!
唐云曦靜默。
聶春巧走到他身邊,彎下腰小聲說:“其實咱們也不必非要聽他們的話。”
他迅速地看向她,眼中流露出孩子氣的好奇。
她笑著提議,“咱們可以偷偷溜走,不要跟著他們了!
唐云曦的眉心皺出一道折痕,“這……只怕不好!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這么多人大老遠跑來保護您的安危,您若是自己跑了,就是辜負了大伙兒的心意?墒悄矗@么多人跟著您,不像保護,倒像是監管,離京城越遠,您就越不安,奴婢可不想小王爺心中留有遺憾!
忽然有人敲門,左風大聲說道:“公子,左風求見!”在外面的地盤,他們不好公開叫唐云曦“小王爺”,便以“公子”一詞替代。
他揚聲道:“進來吧。”
左風一進來,先看著聶春巧,沉聲道:“你在這里待得夠久了,是不是該出去了?”
她習慣性地聳聳肩,邁步出去。一出門,在樓梯拐角處,左劍抱劍胸前,冷冷盯著她,“聽說……你是太子身邊的人?”
聶春巧嘆道:“這個誤會不是已經說開了嗎?”
左劍犀利地盯著她警告,“我不管這是不是誤會,如果有人妄圖假扮天真迷惑公子,對他不利,我絕對會讓那個人——死無全尸!”
她撫著胸口,“你們兄弟倆都是一個腔調,他是不分青紅皂白就刺我一劍,你卻說什么死無全尸。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本事你就抓我小辮子好了。”
朝左劍哼了一聲,她便迅速地下樓回房。
她的房間被安排在樓下,唐云曦所住的房間左右兩邊分別是左風和厲天宏,顯然這樣的安排是為了敵人偷襲時更方便回擊。
聶春巧剛剛在自己的床上躺下,就聽到窗欞忽然咚咚咚響了幾聲,像是被人叩響,不禁一怔。
這里是二樓,外面難道有人?
她遲疑了一下,現在這個時刻,的確有很多危險潛伏。今天她見到譚謙碩時就在想,這譚謙碩會不會知道她的身份?
她出京時太子曾經說過,沒有幾個人認得她,這樣也是為了保證她的安全。那現在敲窗子的人會是誰?
咬了咬嘴唇,她將窗閂拉開,這窗戶是向外推的,她只輕輕推開一扇,外面倏然丟進來一個紙團,上面寫著四個字——見機行事。
這四個字寫得很潦草,顯然是有人倉卒寫成丟給她的。但是這四個字背后的寓意卻是無窮,是讓她對什么事見機行事呢?這四個字,有可能是太子那邊派來的人寫給她的,但……會不會也有可能是左風他們為了試探她而寫的呢?
她冷笑一聲,走到燈前,剛要將那張紙點燃,又猶豫一下,收了回來,已經皺巴巴的紙面被她又重新鋪平,疊好,放在衣襟內。
接著,她才安心躺下。
這驚心動魄的一日,和那未知難料的明天,都先留于夢中吧……
清晨,唐云曦剛剛起身,聶春巧就捧著早飯進來了。
“這小客棧也沒什么食材,我想著如今安全第一,便早起了一個時辰,和他們借了廚房,自己和面烙了燒餅,做了小米粥,公子出門在外,一切只能從簡,就將就著吃吧。”
唐云曦洗了把臉,笑道:“在外面本來就不用那么講究,有得吃就是福。”
此時左風走進來,“公子,等您吃完飯咱們就要盡快上路了。這一夜雖平靜度過,屬下卻總覺得還是不踏實。按譚謙碩那個性格,必然會一路追擊的,也許現在已經趕到了我們前面!
“我們自己都還不確定路線呢,他怎么會知道要在哪等!碧圃脐刈谧肋叴罂诖罂诔灾櫞呵蓜偨o他做的燒餅,熱呼呼,外酥內軟,口感很好,仿佛這一天中緊張焦躁的情緒都可以和美食一塊吞進肚子里去了。
但左風只是緊張地提醒,“小王爺,此時此刻,事事都不能掉以輕心……”
這時候樓下蹬蹬蹬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蕭沖跑上來,臉色難看地說:“譚謙碩的人馬追來了,正在挨家挨戶地問,眼看就到這邊了,我們要做好準備!馬匹都已經牽到店門口了。”
“唉,連頓飯都吃得不踏實!碧圃脐乜嘈σ幌,放下筷子,對聶春巧歉意地說:“只好以后有機會再嘗你的手藝了。”
左風等不及了,上前拉住唐云曦就往外走。
蕭沖一攔聶春巧,“你跟著我。”
她抬頭看他一眼,沒吭聲,就跟在他的身后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