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姓蕭的一大早就走了,走得那叫一個急,好像生怕有鬼在后頭扯他的腿。”老板娘邊剝桔皮邊說“都不曉得為什么。”
“走了……”清麗的小臉一片死白,手指下意識地抓緊那個小錦囊。
他又走了!走得無聲無息,在她以為倆人之前的關(guān)系會進(jìn)一步時,他居然不告而別,因?yàn)楹蠡谟谧蛞沟闹?還是他以為她會要死要活的要他負(fù)責(zé)任嗎?
他把她月青綾當(dāng)什么人了!一陣屈辱瞬間涌上心間,平日里,凡事向來淡然處之的姝麗人兒咬緊嫩唇,眸中一片火辣。
“我還以為他會來跟你講一聲,沒想到他走得倒是瀟灑,就跟我打了個招呼,說要我照顧好你。”老板娘沒察覺她的異樣,繼續(xù)說著。
既然走了,還管她的死活做什么?她在這里四年,他根本不聞不問,這一次,他們有了一響貪歡,他就急匆匆地不辭而別,還假心假意地扮什么好人?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月青綾嗚咽一聲,捂著小臉哭出聲來。
“青綾,你怎么了?”老板娘嚇了一跳,桔子也顧不上剝了,安慰道:“他也不是不回來了,你也知道,這人啦,身在江湖就由不得自己了。江湖有江湖的規(guī)矩,除非他退隱江湖,再也不過問江湖中事,才能安心當(dāng)個老百姓呀!”
“嗚……”月青綾仍抽抽咽咽地哭得不可抑制。
“他今兒一早走的時候還跟我說,兩年內(nèi)一定將那此瑣碎破事都處理好,‘金風(fēng)細(xì)雨樓’雖然倒了,作孽可不少,他長久地留在這里,是要給鎮(zhèn)上惹來麻煩的!崩习迥飺崃藫嵩虑嗑c長長的黑發(fā),忽然笑道:“這姓蕭的,除了殺人,也沒什么長處,脾氣又壞,對你倒是不錯。也不枉你這樣關(guān)心他,當(dāng)初他救下你,又千里迢迢地來咱們鎮(zhèn)上托孤,大概是他這輩子做得唯一一件好人好事哩!曲帳房有一回刻薄地說,你倆差了有十二歲呢,到底是把你當(dāng)閨女還是當(dāng)妹子?咱們蕭大爺憋了半天,才悶悶地說不是閨女。于是皇甫先生又打趣說那就是兄妹情深了?哈哈,姓蕭的難得臉紅,那樣子真是笑死人了!”月青綾整個呆住了,她愕然地抬起頭,掛著兩行清淚瞪著老板。
兄妹情深?他把她當(dāng)成妹妹?兄妹之間能做夫妻之事嗎?
也難怪!他一開頭并不要她,當(dāng)她得知他中了合歡散時,走近他,想救他,他卻說別過來!
原來他一直拿她當(dāng)妹子,就像曲帳房、皇甫先生、荊獵戶他們一樣,是妹子,不是愛人……
如果沒有昨夜之事,他大概還能多留在鎮(zhèn)上一些時日,可是在發(fā)生了一些不該發(fā)生的事情后,他哪還有顏面留下?所以他干脆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讓她看不見找不著!
月青綾雙手掩面,在老板娘了然又溫柔的目光中,再次痛哭失聲……
☆☆☆
什么只要兩年,他就會解決所有的事情?蕭殘夜這個王八蛋!臭男人!說的話從來就沒算數(shù)過!
直到整整過了三年后,那位在江湖上已經(jīng)銷聲匿跡的前天下第一殺手,蕭殘夜大爺才又重新出現(xiàn)在烏龍鎮(zhèn)。
這次來,相比起幾年前,可算要落魄得多了。
一臉的落腮胡子好像一個月都沒刮過;一身好像好久都沒換洗、還破了好幾個洞的粗布衣服;一雙綻了口子的靴子,以及背部的兩處未愈合的刀傷。
如意客棧內(nèi),蕭殘夜正狼吞虎咽地一手抓著饅頭,一手抓著大塊鹵牛肉,根本來不及使用筷子。
“哎喲,這個是不是才從原始部落里逃出來呀?怎么吃東西都變了個德性?我們可都是文明人哩!”曲帳房仍然是抓著機(jī)會就損人。
“是呀!想想幾年前,那氣勢、那風(fēng)頭、那殺氣,可是無人能及呢!”皇甫先生跟著落井下石。
“所以我常常講,人出生的時間是命,經(jīng)過的階段是運(yùn),所處的環(huán)境是氣,加起來就是所謂的命運(yùn)和運(yùn)氣。生老病死、伴侶子孫、財富功名,就是命運(yùn)……早叫你去天仙觀算一卦,你偏不信邪,看!可走了霉運(yùn)了吧!被ǖ朗恳荒樀男覟(zāi)樂禍。
“這個,是不是就叫做虎落平陽被犬欺呀!”元公子趕緊找著機(jī)會插嘴。
“嘿嘿……呃?”眾人干笑了兩聲,再目光一致地瞅向元媵。
這話用在這個情形下也不算錯,可怎么聽著就這么別扭?
蕭殘夜充耳不聞,只顧著埋頭填飽肚子。
“蕭大爺,慢慢吃,富公公還在炒菜!鼻澳瓴艅倎礞(zhèn)上落戶的瞿農(nóng)夫,一臉關(guān)懷地又端來一盆熱騰騰的大饅頭,無比誠摯地說:“久仰您的大名,今日一見,晚輩真是三生有幸……”
正坐著慢條斯理喝茶的老板娘一聽這話就樂了,“三生有幸?還晚輩?小瞿你這也太抬舉他了吧?”
“老板娘,您有所不知,我當(dāng)年在吳越國衙門里當(dāng)差,蕭大爺?shù)拿柧鸵呀?jīng)如雷貫耳了。吳越國的皇帝是個十足的昏君,貪婪暴虐,底下的老百姓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的還吃不飽穿不暖,稍有反抗就背個造反之名,最后落到個殺頭的下場!宾霓r(nóng)夫兩眼含淚,十分沉重地一一訴說著:“幸好蕭大爺面惡心善,有著一顆仁愛之心,不忍我吳越國百姓受苦受難,孤身一人潛入皇宮將那昏君的頭顱割下!”
面惡心善?仁愛之心?說誰?蕭殘夜?
沒搞錯吧!除了一臉感激的瞿農(nóng)夫和毫不變色的蕭殘夜,其余眾人一個個目瞪口呆,猶如在聽一千零一夜。
“不僅如此,他還果敢地將昏君頭顱懸掛于城門之上,以示警戒。這等大仁大義的作為,真可謂大快人心!”瞿農(nóng)夫豪情滿懷地繼續(xù)歌頌,“小的當(dāng)時聽聞有關(guān)蕭大爺?shù)膫b義之事,實(shí)在是萬分敬仰……”
“一千兩!边@不就連蕭殘夜自己也聽不下去了,騰出一只手,朝他伸出一個指頭。
“嗯?”瞿農(nóng)夫停下長篇報導(dǎo),不解地看著心目中的大英雄。
“一千兩黃金,殺吳越國君!笔挌堃购喢鞫笠卣f明當(dāng)時情形。
“一千兩黃金?”曲帳房挑眉。
“一千兩黃金!被矢ο壬鷩K了兩聲沒吭聲。
“一千兩黃金……”花道士的眼里出現(xiàn)了大大的心形。
“一千兩黃金!”元媵突然興奮地怪叫一聲,在引來眾人側(cè)目后又泄氣似地咕嚕一句,“這么少?”
“去!小孩子,哪里好玩上哪玩去!真是白目得很!”此話毫無疑問引來公憤。
這小子,自己是開當(dāng)鋪的,有錢人家,就不曉得體察民情,也不知道外頭柴米油鹽到底貴不貴,米缸里還有沒有米,還說風(fēng)涼話兒!真是氣死人了!
元媵在眾目睽睽和幾只特大號白眼中,又一溜煙地跑掉了。
“出價的是誰?”老板娘笑吟吟地問。
“你知道的!笔挌堃购俸僖恍Α
“哼!果然不出所料!崩习迥锲沉怂谎郏倏聪蛴悬c(diǎn)呆頭呆腦的瞿農(nóng)夫,“我說,小瞿你聽明白了吧?”
“所以……”憨厚的瞿農(nóng)夫有些難以消化剛才所聽到的新聞,“您是為了一千兩黃金……”
“沒錯!”蕭殘夜咧嘴一笑,“大爺我忙得很,沒空去管天下的黎民蒼生!
“是……這樣?”瞿農(nóng)夫呆若木雞地瞅著他,還是不太確定自己耳朵剛才聽到的事實(shí)。
“沒錯啦,就是這樣!崩习迥锖眯牡嘏呐乃募珙^,“咱們?yōu)觚堟?zhèn)前任鎮(zhèn)長說過一句話,叫‘進(jìn)則救世,退則救發(fā)’,是說若不能救世,能救兩三個老百姓也是好的。如今天下這么亂,救兩三個百姓就不錯了,救世這種大話不說也罷了!”
“哦……”小瞿呆呆地聽著。
“咱們這鎮(zhèn)子里能有飯吃、有衣穿,不受凍受餓,就是人間樂土了,能在這里過好每一天的日子,活得開心充實(shí),就是件難得的事了!你明白嗎?”
“是!毙■氖芙痰刂秉c(diǎn)頭。
不能救世,能救兩三個老百姓也是好的。
老實(shí)的農(nóng)夫突然覺得,這句普普通通的話,雖然飽含著淡淡的無奈,可比起那些打著“為天下蒼生謀福利”、“推翻暴君政權(quán)”各種旗號起兵的各路人馬發(fā)表的宣言,聽起來要入耳得多。
他心一下暖,對老板娘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孺子可教嘛!崩习迥镆矞睾偷鼗匾砸恍,一向精練的眼眸流露出少見的柔光。
“好了,下面咱們討論一下關(guān)于這位蕭大爺將來在鎮(zhèn)子里的工作。”曲帳房清清嗓子站起來。
沒有人有異議。烏龍鎮(zhèn)從不養(yǎng)閑人,想要留下,必須有一技之長。
“我看,就不用討論了吧!崩习迥镂靥嶙h:“別的工作量蕭大爺也做不來,不如就接替轉(zhuǎn)行的申屠夫殺豬吧?”
殺豬?天下第一殺手淪落到當(dāng)屠夫殺豬?
聞言,眾人拼命忍住笑,瞥著氣等著看脾氣本來就不算好的蕭大爺發(fā)飆。
可惜人家不僅沒發(fā)飆,反而面不改色,平靜地瞅著老板娘,只問了句:“那個申屠夫干什么去了?”
“轉(zhuǎn)行了!說是在屠夫界混,沒什么好前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技術(shù)活太差,哆哆嗦嗦地一刀捅下去,豬沒死,他倒是先嚇得半死了,又怕見血,一見就暈,真搞不懂當(dāng)初怎么就選了這行業(yè)!崩习迥飺u頭直嘆,“如今到混得不錯,到安記茶樓里當(dāng)茶水師傅了,只是聽大伙說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泡的茶水里都有股子豬糞味兒……”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起來,就連一向冷酷的荊獵戶、沉默寡言的謝掌柜,眼中也忍不住泛起笑意。
“我覺得不錯,上次宰豬時,你身手挺俐落嘛!”皇甫先生發(fā)表意見。
“你忘了?人家的特長可是宰人呢!鼻鷰し刻嵝阎娙。
“對對對,得跟他約法三章,免得心情不好就改成宰咱們了。”花道士對當(dāng)年蕭大爺拎著赤焰刀殺到如意客棧大門口仍心有余悸。
“放心,他的刀給沒收了,再說,還有個人質(zhì)在咱們手里哩!”老板娘笑嘻嘻地湊過去跟花道士耳語。
“人質(zhì)?”
“月大夫嘛!”
“噢!”兩個心懷鬼胎的女人賊兮兮地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那好,我接申屠夫的手!笔挌堃罐k事,絕對不拖泥帶水,當(dāng)場拍板。
“那您打算住在哪里?我這客棧剛剛又重新裝潢了一番,設(shè)施齊全,服務(wù)一流,包君滿意,不如……”老板娘又將三年前的推銷詞重復(fù)一遍。
“不用了,我……”蕭殘夜也正要重復(fù)三年前的推托詞。
“對了!聽說鳳大爺這幾天好像身體不適,不能被人打擾,您看……”老板娘切斷了他的后路。
“哦?那北面的斷崖上不是有間空著的柴屋嗎?我就住那好了!”蕭大爺吃飽喝足,站起來就大步流星地往處走。
“喂!這頓飯錢今兒就免費(fèi),下次來我可要收銀子的!”見大魚又溜跑了,老板娘追在后頭喊。
“曉得!”蕭殘夜懶得多話,他趕著想去瞧一個人。
他不知道她怎么樣了,分別這么久,他一直惦記著她,比幾年的分別更甚。
她的粉臉、她的秀眉、她的水眸、她的紅唇……還有,那玲瓏惹火的身子,每每一想起,就讓他血脈賁張。
那銷魂的一夜,雖然讓他疑惑于自己居然沒毒發(fā)身亡,卻也給了他足夠多的回憶。
以前的月青綾是個小小的瓷娃娃,沒有表情,沒有靈魂,也沒有任何情緒,可在三年前,他才真切地感覺到,原來她早就成長為一個足以令任何男人動心的女人。
他不敢急著要她。
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收拾殘局,僅一個金風(fēng)細(xì)雨樓就花了他一年多的時間。之后,他在境外的柔然、暹羅、琉球等異國他鄉(xiāng)行走,讓自己完全消失在中原武林的視線里,直到久而久之,再無人提起他的名字。
人都是很健忘的,何況是日新月異的江湖?所以“蕭殘夜”三個字很快就成為了過去式,更多的后起之秀代替了他的地位,就連往昔的仇人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死是活,從而將他漸漸淡忘。
這是他的目的。若非如此,他怎么有膽量要一個女人?一個自己真心喜愛的女人?
他不怕死,可怕她會有危險;同樣,為了她,他想好好活。只有他活著,才能好好的保護(hù)她,讓她也快樂也安心地活著。
這是他今后,唯一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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