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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cè)岵?第九章

  余氏財團大樓門外,前后兩輛轎車夾著中間一輛閃亮的黑頭車,后座的人們依序下車,司機們繼續(xù)把車子駛向地下停車場。

  一行近十個人,包含老夫人、余克儉、副總裁,以及其他接機和回國的主要干部們,走進余氏大樓。

  門外,三道裊娜的身影邁過十字路口,往余氏大樓走來。

  待警衛(wèi)們察覺,她們已穿過自動門,進人大廳。

  “喂喂喂,就是她!”警衛(wèi)甲推推身旁的警衛(wèi)乙。

  “哪一個?”警衛(wèi)乙頂了頂眼鏡。

  無論他們預(yù)期的是什么人,都絕對不是眼前這三位落落大方、亭立多姿的美嬌娃。

  警衛(wèi)互相使個眼色,立刻從不同方位圍上來,將三名女子團團困住。

  “你就是衣絲碧吧?”警衛(wèi)乙對準中間那一位清秀佳人,語氣還算客氣!靶〗,麻煩你跟我們來一下!”

  他們不敢太大聲,希望在驚擾高級主管之前,不動聲色地將嫌疑犯帶開。

  衣絲碧退了半步,躲到兇巴巴的芊芊身后。

  “你們在做什么?”單芊晶姿態(tài)高傲地回問。

  “沒什么,只是警方和安全人員有事詢問一下這位小姐!

  “她是我的朋友,自何時起,我們單氏企業(yè)的人要上門也得經(jīng)過盤查了?”芊芊不改年輕氣盛的傲岸。

  “單小姐,您請便,但是這一位衣絲碧小姐被控竊盜,一定要和我們走一趟!本l(wèi)的嗓門也放硬了。

  “你們是誰?要抓人也得正牌的警察上場。 彼x雖然溫柔慣了,一動起怒來依然橫眉豎目的。

  警衛(wèi)們登時被問住。

  “這是在鬧什么?”

  驀地,冷沉森嚴的質(zhì)問,接管一切。余克儉冷定地停在大廳中央。

  透過重重人墻,她的眼光,穩(wěn)確地抓住他。

  “不甘他們的事,是我要安全人員嚴加駐守的!庇嗬戏蛉松裆C厲地站在孫子身后!澳莻菲傭卷款潛逃,我已經(jīng)報了案,警方馬上就會來帶走她!

  衣絲碧的臉色蒼白而鎮(zhèn)定,一語不發(fā)。

  “嫌犯在哪里?”門外迅速沖進兩位便衣刑警,嘴角還沾著咖啡漬。

  場面更熱鬧了。

  “過來!庇嗫藘向她伸出手。

  警衛(wèi)和便衣面面相覷。那……現(xiàn)在是要抓或者不抓?

  就在那一方,他正等著她,高大昂藏,凜然生威;他的眼睛只看著她,沒有旁人。

  突然間,過去三個多星期的委屈躲藏都不再重要,他是真真正正的,站在她眼前了。

  她深呼吸一下,穩(wěn)穩(wěn)地朝他走去。

  接近。投入懷中。終于。

  “我想,各位弄錯了!庇嗫藘的語調(diào)一貫的清冷!耙陆z碧并沒有偷走任何款項,錢是我匯進她戶頭的。我忘了向奶奶說清楚,才造成這場誤會,還驚動了警方人員,我會派人去分局銷案的!

  話聲在他的胸腔里隆隆震動,她的頰耳緊貼著,外界的風(fēng)暴突然離她非常非常遙遠。

  “你平白給她一千五百萬做什么?她還把錢轉(zhuǎn)到不明帳戶去,戶頭里現(xiàn)在只剩下五百萬而已,你知不知道?”余老夫人厲聲說。

  大廳里沉默一片,來往人流全停頓下來,旁觀精彩的一幕。

  “當(dāng)然!彼逦_地宣布!澳俏灏偃f是我付給衣絲碧的聘金,我怎么會不知道!

  抽冷氣的聲音從各個角落響起。

  “你……你說什么……什么聘金?”余老夫人大受刺激地撫住胸口。

  “我打算在今年迎娶衣絲碧,那五百萬是聘金!彼潇o地重復(fù)一次。

  “你!你胡說什么?”怒由心生的余老夫人猛然沖過來,一巴掌甩過去。

  “住手!”衣絲碧情急伸臂去擋。

  啪!這一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賞在她臉頰上。

  “奶奶!”余克儉勃然大怒!拔揖茨俏业拈L輩,您下手不該沒有輕重!

  余老夫人氣得險險暈過去!“你為了她……你為了她……”話都講不完整。

  孫子無論私下或公開,從來沒忤逆過她!一定是這個菲律賓女人下的符水。

  余克儉直視著祖母,語氣輕柔而充滿危險。

  “奶奶,我愿意做一切讓您開心的事,但,這不包括讓您為難我身旁的人!

  “你想讓我開心,就把這個女人交給警方處理。”余老夫人大喝。

  “如何讓您開心是我和您的事,我的婚事則是我和衣絲碧的事,與您并不相干。”他冷聲指出。

  孫子并不打算聽她的,老夫人突然了悟。即使有依從她的時候,也只是他恰好打算如此做而已,最終他仍然要主宰自己的人生。

  “那剩下來的一千萬呢?這個女人弄到哪里去了?”老人家換個方向,發(fā)動第二波攻擊。

  “您想知道那一千萬上哪兒去了嗎?”余克儉綻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傾身在老人家耳畔說了一個名字。

  余老夫人臉色大變,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你說什么?他……怎么可能……”

  “奶奶,這些事讓我來處理,您不用擔(dān)心!

  “可是……為什么……”老人家心緒紛亂,仍然理不出一個頭緒。

  無助的神情讓他嚴苛的心柔軟了。

  余克儉輕嘆一聲,松開了懷中的人兒,上前擁住老人。

  “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晚些兒我一定全盤告訴您,好嗎?”

  頰下的胸膛,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從當(dāng)年那個黃瘦病弱的男孩,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余老夫人心頭一酸,老淚幾乎泛濫出來。

  “奶奶,您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相信您會愛惜我,顧惜我的快樂和福祉,勝于世界上的一切,我也是一樣的心情!彼砷_老人家,直直望進地眼底。

  “那人勒索你嗎?”老夫人以低到只有兩人聽見的音量輕問他。“如果是,你告訴我,奶奶一定不放過他!”

  剛剛他才在眾人面前忤逆過她,轉(zhuǎn)眼間她對自己的關(guān)懷就超過怒火了,

  這位老婦人,是真心疼愛著自己的,余克儉輕慰地拍拍她。

  也因此,該豎立的原則他必須標明,為了長遠相處之計。

  他向身后的衣絲碧伸出手。她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仍然依言走上前。

  “奶奶,我還要開會,您帶衣絲碧先回家吧!一切等回到家里再說!彼淖旖菕熘Γ壑袑懼僭离y撼的氣勢。

  “衣絲碧是我打算牽手共度人生的女孩,我把她交給您了。我信賴您遠超過任何人,您會好好照顧她的吧?”

  在場的人全部愣住。

  他他他……他要把自己的女人扔給大白鯊,有有有……有沒有搞錯?

  定力差一點的單芊晶差點就要爆跳起來了。恕儀及時把她拉住,使了個眼色要她安靜。

  余老夫人震懾于孫子的眼光,無法轉(zhuǎn)移。

  這是他對衣絲碧的偏袒,為愛人撐腰,對老夫人的專制加以反叛。數(shù)位旁觀者同時想。

  只有三個當(dāng)事人明白。

  每個人都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zé),這是他一貫的哲學(xué)。事情會弄到這個難堪的地步,是老人家一手造成的。

  面對您自己造成的錯誤!他在說。

  您值不值得我的信任?他在問。

  衣絲碧仰首望著他。這樣懷柔的姿態(tài),鋼鐵般的意志,挺立不拔的心性,這樣一個剛?cè)岵哪腥撕恰?br />
  她的胸中霎時盈滿了驕傲。

  堅定地,她也直視老人家,過去那總是不散的敬畏感,轉(zhuǎn)瞬間無影無蹤。她不再是一個膽小鬼,她和他一樣勇敢。

  她要匹配得上他!

  面對身前兩雙凜然直觀的眸,余老夫人一個恍惚,仿佛看見兩個人的臉重疊在一起。此到,這女孩的神情,竟然像極了孫子……

  她驀地頹軟下來,轉(zhuǎn)過身去、

  “走吧!

  衣絲碧一愣。真的?自己沒有聽錯?

  余克儉輕撫她臉頰,她頓時領(lǐng)悟。

  他的堅持贏了!他們贏了!她綻出清朗的笑靨,深深望進他無痕的眸底。

  “我和老夫人,先回山上等你!

 。 。 。

  為什么沒有雷電交加呢?為什么沒有傾盆大雨呢?世界應(yīng)該一片漆黑,天幕應(yīng)該降下一陣冰雹才對,窗外卻如此祥和。

  五月的風(fēng)不會嘆息,樹葉間篩落的光線不會迷蒙,微啟的窗縫甚至捎進野姜花的甜香。

  為什么呢?書房內(nèi),明明已經(jīng)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沙發(fā)區(qū),祖孫兩人隔著一張桌、一盤棋,靜靜對視。衣絲碧偎坐在他身畔,被沉重的氣氛壓得不敢作聲。

  葉二叔父子倆被要求坐在另外一個角落,可以聽見他們在談什么,卻無法參與談活。

  “你給我說清楚,那個鐘濤,為什么會和你們扯上關(guān)系?”余老夫人開門見山,絲毫不打馬虎眼。

  鐘濤,那個當(dāng)年綁架他,讓他從此必須殘病過一生的人。

  他并不正面回答,反而牽扯出另一個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奶奶,我很少聽你提起我母親,你跟我說說她的事吧!”

  “你媽媽在你四歲那年就過世了,坦白說,我也來不及和她多熟悉!庇嗬戏蛉嘶ò椎拿济r皺起!斑@些事與金濤有什么關(guān)系?”

  他不答反問:“爸爸當(dāng)初為什么會娶她?”

  “她外公和你爺爺是軍中的同袍,大人們介紹小兩口認識,談夠戀愛自然就結(jié)婚了!

  “戀愛?”他審視桌上的棋盤!暗俏衣犝f,爸當(dāng)時另外有一位交往中的女朋友!

  “那個女人家世不清白,父親是道上的小混混,你爸爸哪能跟她認真?”

  “奶奶見過她?”

  “你爸爸曾經(jīng)想帶她回來吃飯,我和你爺爺不肯!明明是門不當(dāng)戶不對,有什么好見的?”老奶奶瞪他一眼!澳銊e想替你爸爸出頭,后來是你爸爸認識了你媽媽,自個兒愛上了她,愿意結(jié)婚的,我們可沒強迫他!

  “奶奶,當(dāng)初你應(yīng)該見那個女人的!彼哑遄右灰慌帕泻。

  “為什么?”

  “那么,你就會知道她是誰了!

  “呃……阿儉……”葉二叔擦了擦油禿禿的前額想插話。

  老夫人殺過一記制止的利芒。

  “她是誰又有什么重要的?你為何盡跟我提這些莫名其妙的舊人?”

  “她叫做鐘秀。”

  “鐘……”老夫人瞪大眼眸。

  “她就是鐘禱的義妹,鐘禱被她父親收養(yǎng)之后,兩個人一起長大,情如兄妹!彼p聲加了一句,“她,同時也是二叔的前妻!

  老人家倒抽一口冷氣。

  “什么……她為了進我們余家門,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當(dāng)年兒子娶了媳婦不久,葉老二也結(jié)婚了,賀客們直說是雙喜臨門,而她,只因為葉老二的婚事與她這一支沒有太大關(guān)聯(lián),也就沒有對他的新婚妻子多加注意。

  后來發(fā)生了綁架勒贖的事,她千百次的后悔自己的輕忽……原來,那個女人,竟然先后攀上余家嫡庶兩名子弟。

  “她嫁給二叔的時候,已經(jīng)懷有身孕了!彼断碌诙w炸彈。

  余老夫人霍然站起身。“你說什么?”

  葉二叔在另一端拼命冒熱汗了。

  “二叔從頭到尾都知情,鐘秀找上他的時候,哀哀求告。二叔很清楚,在當(dāng)時的保守風(fēng)氣里,一個女人未婚生子需要承受多大壓力。您說他濫好人也好,說他笨也罷,總之他就是娶了她。”他仿如未見二叔的窘迫,冷靜地往下迫進。

  “你是想告訴我,恢宏是……”老夫人細思片刻,立刻否決自己的想法!安粚,時間不對!”

  “時間當(dāng)然不對,恢宏是兩、三年后出生的,不是當(dāng)年她肚里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的下落,我應(yīng)該關(guān)心嗎?”老夫人緊緊盯著他。

  他的表情冷淡得仿佛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二叔新婚之后曾經(jīng)請調(diào)國外兩年。不久我母親吐露懷孕的消息,爸爸也立刻帶著她到國外住了一年,回國來他們懷里就抱著我了,您說,您該不該關(guān)心呢?”

  “不可能!”老夫人拒絕接受他暗示的可能性!澳銒寢屇菢域湚獾男宰,絕對不可能同意!”

  “再驕氣,到底是個傳統(tǒng)女人,媽媽她不能生育!

  “你如何知道這些事的?”老夫人疾雷般問。

  “當(dāng)年爸爸拿錢來贖我之時,幾個大人爆發(fā)了嚴重爭執(zhí);我只是傷勢太重,呈半昏迷狀態(tài),卻沒有失去全部意識,從他們的對罵里,多少也摸出一點端倪了!

  “這些年來,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余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有必要嗎?”他輕聲反問!澳切┤,死的死,關(guān)的關(guān),還有誰在乎呢?”

  “鐘濤就是拿你的身世要脅你,你才匯給他一千萬的?”

  他仍然不直接回答。

  “奶奶,你一直都是對的,鐘秀確實不是個好女人!她不只騙了你們,騙了爸爸……”視線移轉(zhuǎn)到叔父身上!耙豺_了二叔。”

  葉二叔登時傻了。呃,他被騙了?

  “何出此言?”

  “當(dāng)時她肚子里懷的孩子,根本不是爸爸的!彼苿右恢缓谲。

  “不,那個孩子……”

  二叔還來不及插完嘴,他已經(jīng)接續(xù)下去。

  “孩于是鐘禱的!

  所有人張口結(jié)舌!

  只有他和衣絲碧,平穩(wěn)如故。

  于她,是陳年舊事,與自己無干;于他,是早已震驚過了。

  衣絲碧輕輕挽起他的手,提供無聲的支持。他沒有回頭看她,手指卻收得更緊。

  “她的富家少奶奶夢,在爸爸另外娶妻之后破滅,于是立刻把腦筋動向軟心腸的二叔,騙到二叔娶她之后,私下再含泣帶訴的告訴爸爸孩子是余家的,讓爸爸暗中把孩子接回來撫養(yǎng),而她則回去當(dāng)余家庶系少奶奶!

  “你……你……我不信!我不信!”老夫人全身顫抖。

  “現(xiàn)在,您終于了解鐘濤為什么要綁走十七歲的我吧?”他疲憊地靠回椅背上!斑@根本不是一樁擄人勒贖案。當(dāng)年鐘濤只打算帶走我,父子倆團圓,鐘秀怕她的詭計穿幫,死也不肯答應(yīng)幫忙,于是他伙同了當(dāng)時的女朋友,用藥迷昏我,打算把真相告訴我之后,父子倆一起潛逃到東南亞!

  “住口!別再說了!我不相信!”他怎么可以在葉家兩父子面前提起這些呢?他就一點都不關(guān)心自己的權(quán)益嗎?

  他仿如未聽見,仍然繼續(xù)著:“鐘濤沒料到的只有兩件事,其一是那些藥居然會把我毒害成這副模樣。其二是,鐘秀為了阻止他,竟然打電話向你們勒索贖金,本來期望的是余家會報答處理,將鐘濤直接抓走,卻未料到余家怕我被撕票,不敢報案;鐘濤心想,乘機和爸爸說個清楚也好,便示意要爸爸送錢來贖人。三個人當(dāng)場對質(zhì),鐘秀無可抵賴,只好一切都認了!

  葉二叔呆呆看著他。

  “爸爸知道真相之后,大受刺激,拖著我就往車子上跳,滿心只想逃離這個處境。與其說是他救我脫險,不如說是他心情大亂,無法面對真相吧!”

  老人家顫巍巍地癱坐下來,茫然望著前方!皨缮鷥喊 K究是個嬌生兒啊……一生順遂,禁不起打擊……”

  他清俊的臉龐仍然淡漠無比。

  “鐘秀和二叔結(jié)婚的這幾年來,二叔對她溫柔備至,兩個人又生了恢宏,不能說她對二叔沒感情!彼麙呦蛄硪欢说娜~二叔,眼中微透出幾許暖意!岸宓暮⿲,讓她漸漸對年輕時的胡涂事感到慚愧,所以后來得知了爸爸為了這樁事件失去性命,連我也生死未卜,她才受不了良心的啃蝕,走上自殺的路!

  葉二叔哽咽兩聲,眼淚驀地往下掉。

  他是個真性情的人啊!衣絲碧對他的觀感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

  “鐘濤自然也沒有想到,原本一樁單純的認祖歸宗,會演變至此,他心中最愧疚的人是我,于是寧愿出來投案,接受法律制裁!

  “你有什么證據(jù),支持這番說法?”余老夫人低弱地問。

  余克儉淺淺牽動嘴角。

  “一年前,我發(fā)病住院的時候,鐘濤剛好假釋出獄,他來找過我。”

  衣絲碧不禁側(cè)目。他每一次入院,她幾乎都寸步不離地陪在身邊,從沒看過有陌生人找上門呀。

  “前人的糾葛,我和您一樣不信,于是他又寄了這些資料給我。”

  他從腳邊的公事包里,拿出一只牛皮紙袋。老夫人接過來,取出袋內(nèi)的幾張文件,細細地,一讀再讀。

  然后,頹然嘆息。

  一紙出生證明的影印本,以及幾封鐘秀與鐘濤的魚雁往返。

  信件一開始可以看出鐘濤有試探的意味,鐘秀極力勸阻,等于間接證實了他的猜測,才引來后續(xù)的烽火連天。

  “他回來向你要錢?”

  余克儉搖頭。

  “他只求我知道一切始末,愿意原諒他和鐘秀,其他的都不奢求了。那一千萬是我自己的意思,算是還他當(dāng)年那一滴精血之恩!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呢?”老夫人頹然低問。

  余克儉溫柔地望著她。

  “奶奶,您看,您這一生都在防著二叔,到頭來,二叔那一支才是余家僅存的一點血脈!庇嗫藘的眸中涌上悲哀!斑B我,都及不上他們!

  “胡說!”老人霍然抬頭!昂f!胡說!胡說!”到最后已經(jīng)出現(xiàn)哭音。

  一個人活到老來,才發(fā)現(xiàn)生命中有一大段都被瞞在鼓里,這種滋味,教她如何吞下呢?他們兩人相依為命了太多太多年,她從來沒有想像過,他不是自己孫子的可能性……她的親人只有這個“孫子”,他也是啊!

  “對不起,奶奶。”余克儉移到祖母身畔,將她摟到懷里。“我終究是讓您失望了!

  “你沒有。你很好,很好……”老祖母緊緊攬住他。

  余克儉進而進祖母發(fā)里。誰說男兒無淚呢?男兒的淚,只流在最觸動心房的時候。

  那樣驕傲與保守的老人,視血統(tǒng)門戶為人生大事的老人,在知道一切之后,仍然告訴他,他很好。

  這句“很好”,遠勝過世間一切頌贊。

  “你不會沒事告訴我這些的。說吧,你有什么打算?”余老夫人深呼吸一口氣,重新振作起來。

  余克儉掛上柔和的笑,替老人家抹去頰畔的淚水。

  “您不覺得,我也該是時候,把這些富貴還給二叔了?”

  “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比~二叔拼命搖手。

  “爸!比~恢宏替父親拭凈紅通通的鼻子,眼神也溫柔。

  “尉權(quán)他……”老夫人輕嘆!八莻好孩子!

  他是個好孩子?葉二叔目瞪口呆。那個向來瞧不起他,老是把他當(dāng)成扶不起阿斗的老太太,說,他是好孩子?

  這一生中,他有多少次希望這位嚴肅的老太太,能稍微對他假以辭色,拍拍他的肩,隨口夸一句:做得好。

  只要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就好……

  你做得好。你是個好孩子。

  好孩子……

  “哇!”他倏然放聲大哭。

  “爸,你不要哭嘛!”葉恢宏被他哭得手足無措。

  “你你你……你聽到?jīng)]有?老太太說我好……老太太說我好呢!嗚……老太太說我好……”

  衣絲碧破涕為笑。這位二叔真是淳樸得可愛呢!

  余老太太白他一眼,復(fù)又嘆了口氣。

  “你們這些人都聽著。”她顫巍巍站起身,神色回復(fù)了以往的威嚴尊貴。

  “我聽。我聽。”葉二叔一臉眼淚和鼻涕也不敢擦。

  她拿起桌上的文件信紙,突然撕個干干凈凈。

  “今天的事情,只有在場的人知道,以后誰說了出去,我都不會承認!崩先思野寥徽f!拔业膶O子,只有克儉一個人,這個事實永遠不會改變!”

  葉家父子倆同時點頭。其實名分對他們來說,早就不算什么。葉二叔是從小就心甘情愿的退讓,葉恢宏則是早就坐上主要大位,正不正名對他根本沒差別。

  “還有你!崩先思业拿^突然對在她身上。

  她嚇了一跳,連忙正襟危坐。

  “年輕人,脾氣要收斂一點,多學(xué)學(xué)敬老尊賢的道理!崩戏蛉税姿谎!拔疑磉叺娜瞬藕纹涠啵覆恢玫阶约簩O子身上!

  “對不起……我當(dāng)時只是一時情急。”她被罵得面紅耳赤,乖乖低著頭認錯!袄戏蛉耍切┰挷皇怯幸獾,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余克儉好笑地敲她腦袋一記。

  “算了,就這樣吧!“老人家疲累地嘆口氣,緩緩?fù)T口走出去!澳阆朐趺醋,自己看著辦。你們年紀大了,有自己的主張,公事私事我都不管了。”

  “奶奶,您放心吧!”今天頭一遭,他露出真心的笑顏。

  咚。門板在老人身后輕輕扣上。

  “啊啊,那現(xiàn)在……現(xiàn)在是怎么樣?”葉二叔慌慌張張地迎上來!鞍,過去那些是是非非,叔叔是完全不介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還有……”

  “二叔!彼屯竦臏\笑,安撫長輩!澳卜判,所有的事,我自有主張,改天我會和恢宏好好談?wù)劦;趾辏阆葞Ф寤厝グ!?br />
  葉恢宏慨然拍拍他的臂膀,扶著父親一起離去。

  “阿宏,我跟你說,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干,報答老夫人的栽培之恩,還有,阿儉永遠是我們家的人,不準你心里亂想,還有還有……”

  “爸,我知道!你每次一興奮起來就胡言亂語。”

  “什么胡言亂語,我這是語重心長!”父子倆纏夾不清的退離現(xiàn)場。

  終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他走到她身前,很近很近,近到兩人完全貼在一起,她必 須仰頭九十度才能迎上他的眼眸。

  “幫我一個忙好嗎?”

  “你……你說!逼婀,她在尷尬什么?她可以感覺自己的耳朵都紅了。

  “幫我叫救護車!彼粊淼眉敖o她一抹虛弱的微笑!耙驗,我又累癱了。”

  “啊——儉!儉!你別昏啊!我撐不住你!來人!快來人!”

  五月的風(fēng)仍未嘆息,樹葉間篩落的光線仍舊明晰,空氣里仍捎著野姜花的香氣,只是,她的世界又不風(fēng)平浪靜了。

  唉,他的“破”身體!

  * 。 。

  “咦?小姐,你又來倒水了!

  頭等病房的茶水間門外,衣絲碧回頭看著和她攀談的清潔婦。

  “是的!彼龖(yīng)得有些遲疑。這位歐巴桑好眼熟……

  “我好像常常在醫(yī)院里看見你,你家里有人身體不好哦?”歐巴桑停下拖地的動作,好奇地打量她。

  啊,是了!她就是一年多以前余克儉住院,告訴自己這層樓的熱水器壞掉,要她到樓下裝水的那位阿嬸嘛!

  衣絲碧漾起柔美的微笑。

  “對!我老板的身體不太好!彼匀徊涣(xí)慣稱他為未婚夫之類的。“不過他最近好很多了,這回是忙過了頭體力透支,才進醫(yī)院檢查一下,以防萬一!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年輕人一天到晚躺在醫(yī)院里,很可憐喔!”歐巴桑漾起一個憨厚淳樸的笑容!澳闳ッδ愕睦!我也要繼續(xù)拖地了!

  “謝謝你的關(guān)心!币陆z碧含著笑,往走廊底端的病房行去。

  歐巴桑推著工具車,往她的反方向走去。

  來到樓梯與走廊的交會處,一個中年男子已坐在階梯上,等候她。

  那個男人的相貌非常平凡,平凡到即使你看過他三、四次,都還記不住他的長相。

  歐巴桑把頭巾和圍裙褪下。

  “他很好!

  “我聽到了!蹦腥溯p應(yīng)。

  “那一千萬怎么辦?”

  “我拿去買了船票,你看咱們?nèi)キh(huán)游世界如何?”

  兩個人相視一笑,半老的臉龐漾著年輕的情意。

  手攜著手,他們一齊走下樓梯,走出醫(yī)院,走出過往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六月的風(fēng),拂過每個人的發(fā)梢,傾心一聽,仿佛還聽得見風(fēng)中那細細的低語——

  溫柔的心,不會被幸福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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